“四叔,你喝酒了?”
車廂內濃重的酒氣,顯然作為客人的曹銳已經喝了不少酒。雖然他上車的時候沒醉,但是也有些倦意襲人。
曹銳擺擺手,反而顯得非常興奮道:“你是沒去,要是你也在的話,一定會感覺到這次絕對不虛此行。這個王學謙可是一個妙人。”
“妙人?”
大公子,曹士藻。他可是今天第二次聽人評論王學謙,當然另外一個人只不過是他的酒肉朋友,說的話當然在他心里沒有多少分量。
可曹銳就不一樣了,他們名義上是叔侄,但實際上可是父子。而曹銳將親生兒子過繼給三個曹錕,也是無奈之舉。
“原本還以為,這個王學謙會像顧維鈞這樣的留洋學生一樣,從洋人的地界晃蕩一圈回來,就變得處處不像是本國人,反而像是……”曹銳一時詞窮,想到的詞就在嘴邊,可就是想不起來。
曹士藻卻撇撇嘴,在一邊提醒道:“假洋鬼子?”
“沒錯,就是假洋鬼子。”曹銳拍手稱快道,他這么說,可不是針對顧維鈞一個人。而是很多留洋的學生在回國之后,都喜歡表現的與眾不同。就像是留學日本的學生,出口閉口就是‘桑’、‘君’的,仿佛深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留洋歸來似的。
而留學歐洲美國的學生,就更講究了。
當然出國的時候,是酒坊的少東家,回國之后,簡直混成江湖人的馬寅初不在其內。這位仁兄從美國讀了一個博士回來之后,卻帶來了一副江湖切口般的口頭禪,讓人哭笑不得。
大部分的留學生。在普通人的眼中是非常不同的。但要是在權貴階層,平時穿洋裝也就罷了,還動不動咖啡、雪茄、煙斗。動不動就法國菜,意大利菜。整瓶紅酒,還要看年份,醒酒,掛杯等等,麻煩的不得了,比洋鬼子還像回事。仿佛這些人出國,就是讓洋鬼子教他們如何吃飯走路的,似乎他們不出國。就連吃飯走路都不會了?
可在曹銳的眼中,王學謙絕對是一個異類中的異類。
他竟然請曹家的四爺吃涮羊肉,雖然不是傳統的燕京白水銅鍋涮羊肉。但也是地地道道的華夏普通人家的伙食。唯一特別一點的就是那一甕上了年份的老窖汾酒。
想起那甕老窖汾酒,曹銳似乎想起來,他臨走的時候,好像王學謙的管家還讓人給車上帶了一甕。曹銳平時也喜歡喝,再說了上年份的好酒,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頓時想了起來,小心道:“對了,還從王家帶來了一甕汾酒。可別給我灑了。”
曹士藻卻皺起眉頭,嘀咕道:“這個王學謙好不曉事,就請你吃了一頓涮羊肉。你就把他當成好人了?”
曹銳愕然,隨后哈哈笑道:“士藻,你還是太年輕。他是不是好人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我只知道,這次我來上海是給你爹籌備軍費的,而王學謙或許有這個本事,甚至能給你爹一勞永逸的解決軍費問題,這就足夠了。”
說起軍費,曹士藻有種胸口被巨石壓著的沉悶。
直系的軍隊能夠發展成眼下的規模。頗為不易。但是其中的困難,也只有曹家人自己知道。曹錕愛錢。但是愛錢的曹錕養軍隊的錢都是從民國地界收上來的。
這就和不愛錢的段祺瑞有著鮮明的對比。
段祺瑞是不愛錢,而他在任上組建的‘邊防軍’和‘安’。基本上都是靠著借款組建起來的。而且借款的對象都是日本人。可日本人的錢是那么好拿的?雖然段祺瑞的爛攤子是扔給了張作霖,讓張某人去頭痛去。可在德行上,段祺瑞畢竟有虧。
原本,段祺瑞想的是武力統一國內,然后再把小鬼子趕出去。
可是事與愿違,皖系軍隊的戰斗力在肉眼可見的程度下,迅速的消失。反之,直系軍隊的戰斗力卻有著穩步的提升。最后,失去控制的段祺瑞也只能安然下臺。
可曹錕不一樣,他養軍隊的錢都是轄區內收稅收上來的,這就讓他的轄區的稅收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民意反抗情緒也很大。可是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想過要向英美等國借款。
而打下了燕京城之后,曹錕所面臨的軍費負擔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因為張作霖的出現,而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奉軍咄咄逼人,徐世昌左右逢源,卻暗地里聯絡奉軍,想要讓奉軍入關。
這就給曹錕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如何解決天文數字一樣的軍費,甚至還要購買大量的軍事裝備,才能壓住奉軍一頭,保住他的勝利果實。這樣一來,他一方面只能搜刮任何可以給他帶來錢的門路,另外就是讓手下的軍隊,逼迫在燕京的民國財政部。
可民國的財政部也沒錢,就是吳佩孚派兵沖撞財政部,也沒來要來軍餉。最后只能曹錕自己想辦法。
軍隊可是一個無底洞,曹錕一個人,能想出什么好辦法?
只能全家老小齊上陣,而假如他沒有辦法籌措足夠的軍餉的話,段祺瑞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
但是盧永祥和王學謙給他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
鹽稅。
沒錯,別看現如今英國人把持著民國的鹽稅,加上關稅,民國一年只能通過英國人控制的海關和鹽稅稽查所獲得大概不超過700萬銀元的收入。并通過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最后歸民國政府分配。有時候,英國公使也會深受這筆錢。去年,英國公使讓海關將準備的收款扣留了下來,并存入了渣打銀行,準備給民國釜底抽薪。引起北方兩大銀行中國銀行和交通銀行雙雙被擠兌,差瀕臨破產風波。
可即便這樣,這兩筆民國最大的關稅也時常是缺斤少兩的。最后流進財政部的錢,不超過500萬。
這就是一個國家一年可以收到的所有的稅收。可見,英國對民國不僅在軍事上的壓制。在經濟上的控制更加讓人不齒。
所以,燕京的財政部窮,也不是窮的一點理由都沒有。但是曹錕的幕僚們知道。鹽稅遠遠不是英國給財政部的每年200萬的稅收。在清朝的時候,康乾盛世的時候。清朝一年的稅收才6000萬至7000萬兩白銀之間。而鹽稅至少要占一半。
那么按照民國的人口,已經國民的財富收入,當民國境內的鹽稅每年征收3000萬兩白銀的時候,百姓是不會給感覺到吃鹽困難的。
3000萬兩白銀,換成銀元的話,大概是4200萬銀元。等于英國人是把一個零頭給了民國政府,然后將整整4000萬銀元的稅收給‘票沒’了。這種把戲民國的很多有識之士和政壇的政客都看到了,只是有些人不敢說。有些人知道時機不對。也缺乏一個可以介入的借口。
要不是英國籍貫的霍克,在擔任鹽稅稽查所最高長官的時候,貪污極其嚴重,誰也找不到機會讓英國人如此腹背受敵,甚至無法估計鹽稅的征收。
要是民國政府能夠拿回鹽稅的話,對于曹錕來說,他不僅可以解決龐大的軍費問題。甚至還能落在自己的口袋里也不少。這個機會,就算是和老對手段祺瑞合作,他也要冒險一試。至于結果如何,他也不敢妄下定論。但再壞,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因為民國政府正走在破產的邊緣。
可以說,上海的事曹錕是非常重視的。只要不是讓他走到前臺,和英國人直接對上,他是非常有合作意向的。
曹銳出現在上海,其實說白了,就是曹錕要給盧永祥等人信心,說明他曹某人的決心是很大的。
曹銳閉著眼睛,靠在后座上,緩和了一下胸口的酒勁,他而是暗暗吃驚。這老陳酒的勁頭可一點都不小。而且相比那種兩角銀洋就能打上滿滿一葫蘆的燒刀子,雖然全身有種輕飄飄的感覺。但神志還是非常清新的。
“對了,你找段宏業有沒有結果?”
曹士藻一想起段宏業。頓時氣的牙癢癢,心里暗罵了幾句,嘴上卻依然不依不饒道:“這小子,就是一個膿包啥也不知道。”可心里卻吃味的想起和段宏業見面的場景,簡直判若兩人。當初那種趾高氣揚的氣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商場精英的勢力和圓滑。
這和當年段宏業誰也不服,連自己老爹段祺瑞也是拿他沒辦法。
當初,曹士藻和段宏業都是燕京城最有名的花花公子,雖然彼此交往不是太深,遠不如盧筱嘉和段宏業的關系。但也算是熟人,可沒想到的是,段宏業來了上海,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干起了貿易生意。還有板有眼的,貌似還發財了。
更讓曹士藻生氣的是,段宏業動不動,就拿他那點破生意說事。這讓曹士藻非常郁悶,他長這么大,說起來能夠做主的生意也就只有少有的幾次,去年開了一家銀行,可銀行開業才一年,就快把本錢都折光了。搞的他也是灰頭土臉的。其實他也不是無能之輩,可總覺得時運不濟。
是啥也不知道,還是啥也沒有問出來?
曹銳心知肚明,段宏業雖然是個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但同時他的圍棋卻是國手水平的高手。圍棋講究的是大局觀,可見段宏業的眼界,并不像是外界傳言的那么不堪。
反而故意藏拙的可能性很大。
知子莫如父,雖然他們現在從父子變成了叔侄,但曹銳畢竟養了曹士藻十幾年,哪里會不清楚自己家孩子的秉性?心中暗道:“這小子,就是嘴硬。”
沒有問出來,也是在曹銳的預料之中。
畢竟不是父子了,有些話也不能說過頭,曹銳本想著說幾句提點的話,但是話到嘴邊,卻只能咽下去。這種親情上的聯系,就像是一根毒刺,讓他寢食不安。
正當在保定的曹錕,天津的段祺瑞,蘇州的盧永祥等實權派人物,因為實際利益而走到了一起。在廣東,曾經遠東最繁華的港口,廣州城內。氣氛就顯得更加的凝重起來。入住臨時大總統府的孫先生,靠在窗臺邊,就能聽到街面上游行的群眾,喊著嘹亮的口號。
雖然心中倍受鼓舞,但是連日來,光見打雷不見下雨,卻愁壞了他。
原來,因為政見的原因,孫先生和原本追隨他的陳炯明的政見越來越不同。雙方的分歧和矛盾越來越大,而陳炯明不僅要負擔孫先生的安全,還要從原本就不寬裕的而稅收中,拿出一部分來,給臨時大總統府和政府日常經費。雙方因為政見相左,陳炯明卻突然停掉了給達總統府每一個月的政府開支經費。
這樣,原本就像是小孩尿尿一般的資金鏈,卻一下子斷裂了,這讓廣州臨時大總統府邸上空,蒙上了一層不太好的愁云。
孫先生靜靜的聽著窗外的游行聲,等到房間里出現了皮鞋的腳步聲,這才回頭。
“子文,你來了。”
“先生叫我?”
“你還是不肯叫我姐夫”見宋子文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堪,孫先生也只有無奈的擺擺手道:“開個玩笑。找你來是有事要詢問一下。你認為廣州的鹽稅可以訓練多少軍隊?”
宋子文想了想,說出來一個讓孫先生異常失望的數字,僅僅只夠政府的開支。組建軍隊的話,靠廣州一地的鹽稅,肯定是不夠的,要是廣州方面能夠從英國人手里拿到關稅的話,就不一樣了。
孫先生似乎低頭在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全神貫注的,絲毫不在意周圍的變化。
甚至連宋子文走也沒有發現,傍晚十分,孫先生忽然像是明白了似的,吩咐手下叫來了胡漢民。
兩人密議至深夜。
第二天,廣州發生了一件讓當局措手不及的群眾沖擊租界稅關事件,而在稍晚一些,沙田的群眾甚至和英國人執勤的軍警發生了沖突,在這次流血沖突中,5人死亡。
頓時,輿論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