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圈是一個很奇怪的‘生物圈’。》.
各種各樣的生物存在其中,就像是一鍋關東煮,有張牙舞爪的大蝦,含羞待放的貝類,還有各種各樣,長著無辜表情的魚類。
教授。
小說家。
詩人。
戲劇家。
記者。
組成了一個奇怪而又熱鬧無比的圈子。文人過于高調,就像是刺猬一樣,處處讓人難受的有之;孤芳自賞,一個人悶在閣樓上,擺弄著喜歡的小玩意,也有;潛心學術,等到驚醒過來,連鬢斑白;熱衷于財富,一門心思發財的人也不少;更有那種頭腦一熱,不管不顧的就要圖自己心里痛苦的……
胡適是什么一類人,王學謙還真的不太好說。
因為這家伙隱藏的比較深,很難判斷。但是用一句俗語解釋,旁敲側擊,就能夠找到一些蹤跡了。胡適有一個好朋友,徐志摩。
說他才華橫溢,卻屢屢做出那種讓人哭笑不得的事來。
說他赤子之心,卻總干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蠢事。
只能說,這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長不大的熊孩子,總是讓人在不經意的時候,嚇人一跳。
王學謙記得后世流傳著徐志摩的一個奇怪舉動,當初他的朋友惲代英被‘國黨’政府逮捕,然后徐志摩著急了,他也不去找人幫忙,也不呼吁社會,直接扛著行李去了監獄門口,卻傻傻的發現,他竟然比犯人來的都早。搞得監獄看守很郁悶,原本以為來的是一個‘金主’,沒想到是腦袋不正常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徐志摩既然能和胡適成為莫逆之交。他們必然也有相同之處。
想到這里,王學謙忽然發現,自己和胡適的關系也不錯,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兆頭。
就在一群人嬉鬧,會場的氣氛也被帶動了起來。胡適站在會場中間,他習慣了這種被人包圍的感覺,就像是傘兵,天生就是為了被包圍的。
“女士們,先生們……我現在宣布,今天子高將要登臺表演。為我們的話劇社增加儲備演員,大家鼓掌歡迎,現在請子高講兩句!”
胡適促狹的盯著王學謙,嘴角得意的微微上揚,這個想法就出現在剛才。和張彭春混在一起,當然少不了那些流行的,前衛的,讓人心潮澎湃的西方現代話劇的演出經歷。
畢竟,這個時代。根本沒有專業的話劇演員。
搞話劇,本來是個小眾的自娛自樂,幾乎沒有登臺表演的機會,幾乎是演出的演員和觀看的觀眾重疊。或者在小圈子上演,但也僅限小部分人觀看。
張彭春喜歡喜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天津的時候,他就是南開劇團的團長。
不幸的是。當時劇團沒有劇本,他就只能又當演員,又當編劇。還連帶著把舞臺,導演的活給干完了。
可是到了燕京,他演員的身份被胡適一句話給剝奪了:“你一個唱戲劇花臉的,不符合西方舞臺劇的風格。”
張彭春當時也是懵了,他唱花臉,主要是因為眼睛小,扮青衣花旦,化不出那種煙熏的丹鳳眼,唱武生,沒有那功夫,要是扮丑行,他丟不起那個臉。
好吧,張彭春從善如流,干脆就專心研究劇本。其實當時的中文劇本很少,話劇團用的劇本也是通過小說,或者是法文、英文的戲劇出版物獲得。張彭春就空閑了下來,成了發號施令的導演。
而搶了張彭春男主角資格的胡適,本來就是張揚的個性,隱隱有臺柱的風采。
胡適在臺上宣布,王學謙首次登臺表演,等于是一個男主角,提拔一個剛入圈子的新成員的優厚。可王學謙看著胡適那挑釁的眼神,還有那讓人不太放心的壞笑,警覺起來,這絕對不是好事。
“適之,我可不善于表演,隨便安排個角色就行了。”
就像是去八大胡同,不點姑娘,王學謙也知道,張彭春的這個劇團,是同學會聯絡感情的一個紐帶。大部分來的人都有過上臺表演的經歷。不過,大家都不是專業的演員,大部分都是教授、學者,發揮一般,也就是博眾人一笑。
其實,發揮失常才是正常情況,畢竟大家最熟悉的多半是講臺,而站在舞臺上,難免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失誤,表情滑稽,甚至洋相百出。胡適認為,不讓王學謙有一個慘痛的‘代價’,他的心情就不會好。于是,生拉硬拽的讓王學謙登臺表演,用一個‘老演員’的演技,來襯托出王學謙的‘稚嫩’才藝。
這不是故意的刁難,只能說是胡適想要找補一下失落的小心靈。
很不幸的是,對象是王學謙。
更不幸的是,王學謙是導演的債主。
這個提議從一開始,就讓張彭春有些緊張,深怕王學謙一下子下不來臺,不答應也罷,拂袖而去也好,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見王學謙應承下來,張彭春也是放下了心里的一塊石頭,善意道:“對,子高沒有彩排過,默契肯定差一些,就讓他擔任腳夫吧!”
在任何劇本和小說中,腳夫這個角色,難以擔任主角。除了老舍在《駱駝祥子》中的祥子,才好不容易擔任了一次主角,卻處處透著悲催的‘苦逼’相。
“不行,腳夫有人了。”
“對,是我。不過我覺得子高要是來的話,我可以把這個角色讓給他。”
“小丁,你還有沒有一點立場?”
胡適怒其不爭的看著清華講師丁如然,似乎對方故意想要消極怠工的情緒,讓他這個主角很沒面子。
“適之,你扮演的是海爾茂對嗎?”張彭春原本也就是和稀泥的心態,想著還有一個角色,不重要,也就一兩句臺詞。這個人就是海爾茂的秘書,尼爾。
胡適瞇起眼睛,他倒不是故意做出這種高傲的表情,而是近視眼,習慣了瞇起眼睛似乎能夠看清整個世界的樣子。
他想起來,海爾茂這個偽君子,不太符合他高大偉岸的形象,似乎不符合他的初衷,不過他也有詞:“仲述,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怎么能演出那么壓抑的劇目,再說了,子高來了,他也沒有參加過排練,自然要排練新劇,最好是喜劇。”
胡適的提議很快就獲得了張彭春的重視,點頭想了想,說:“本來是準備《玩偶之家》排練好之后,接著排練《仲夏之夜》既然適之你提出來了,就先排練《仲夏之夜》吧,正好劇本我都已經準備了,大家都踴躍報名,想要扮演那個角色?”
張彭春說的熱鬧,報名的人更加的熱鬧。
“為什么男主角不準報名?”
“對啊!男配角也有人了!”
“黑幕,仲述你既然私下交易!”
大家情緒激憤,但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參與其中的興高采烈,起哄的成分似乎更加的多一些。而張彭春也是力排眾議,舉薦王學謙為主角,還笑著瞇起兩條縫的小眼睛,對王學謙買好道:“子高,哥哥想著你,給你找了個肥差。”
王學謙哭笑不得的拱手表示感謝。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了,其實對于會所內的大部分人,都是滿腹的才華,可惜沒有門路,或者不愿意同流合污,以至于生活中帶著失意的情緒。在同樣不得已的同伴面前,包裹的外表一下子都撕開了,投入其中的宣泄,宛如西方世界的狂歡節。
王學謙無奈的看了一眼眾人情緒高漲,不過有一個人卻一直坐在角落里,似乎有些孤單。
好奇之下,王學謙走過去,問道:“兄臺是?”
“在下梅貽琦!子高的大名,在美國就已經聽說過了。”
王學謙摸著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是惡名吧?”
不過梅貽琦的名頭,不管是在當下,還是在后世,他都是聽說過的。只是眼下的名頭并不響亮。很多留美的學生,之所以急著回國,是因為家里需要有雙親供養,不能潛心學業。梅貽琦也是如此,他在美國獲得了機電工程學士學位之后,就匆匆的回國。
如果他能夠像他的中學同窗,張彭春那樣的家世,也不會放棄在美求學的大好機會。
因為學士是本科階段的學位,回到國內一開始的幾年里,梅貽琦回國后并不被重視,只是安排在清華的物理系中,擔任普通的講師。
不過即便如此,不善言辭的梅貽琦也常常因為的登臺而緊張,這才來劇社想要突破一下登臺的心里緊張的毛病。
“梅兄有沒有興趣來國立浙江大學?”
梅貽琦一愣,隨后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張彭春,王學謙放心的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道:“沒事,我是他債主,他不敢為難你的。”
張彭春是沒有發現,他回國之后,就擔任了清華教務處長,梅貽琦也是他手下的職員。只是他沒有看到王學謙悄無聲息的正準備挖他墻角,張彭春疏忽不要緊,但胡適一直盯著王學謙,見梅貽琦面露古怪,頓時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喊道:“仲述,子高在挖你墻角,你還幫他說話!”
發現周圍的人都盯著他看,尤其是張彭春,哭笑不得的說:“子高,你就不能等我不在的時候再挖嗎?”
王學謙尷尬的笑道:“以后注意,以后注意……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