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師駐地,曹锳斜躺在司令部的榻上,瞇著眼睛,臉上洋溢著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問道于盲的樣子。但是熟悉曹锳的曹士杰卻知道,七叔眼下的精神是最好的,也是一天之中最清醒的時候。
和許多北洋時代,甚至更早的淮軍時期,一路走來的高級軍官們一樣,曹锳對煙土的癮頭是很大的。
剛剛過癮的曹锳,似乎對曹士杰的提議并沒有太大的興趣。
在他看來,‘皖系’已經倒臺了,作為‘直系’繼承者的三哥只要大權在握,其他人都是土雞瓦狗,沒有一丁點的吸引力。他只是好奇,一向對于練兵癡迷的大侄子,忽然好像對衛戍司令開始感興趣了。
這才是,他打算繼續和曹士杰好好掰扯的理由。
“你看中了燕京的衛戍司令的位置?”
曹士杰總覺得和他的七叔對話,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這源于他們兩個人的說法方式,永遠不是在一個點上。
“七叔!”
“這樣也好,現如今我們曹家終于要揚眉吐氣了,我還以為窩在保定不出來了呢?一個大男人,就要征戰沙場,馬革裹尸……”
曹士杰很像提醒曹锳:“您老沒有多少征戰沙場的經驗,您老最多也就是跟在吳佩孚后面,老現成的戰功!”
可這話他要是說出來,惱羞成怒的曹锳一定用塌下的鞋底子抽他。曹家人很實在,實在到說話都會選擇直接的方式,以至于小輩們說話的時候,根本很難有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
再說了,曹锳并不是一個練兵能有成效的人,他一大幫子妻妾,還有鴉片癮,已經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而手下的軍官。也多半并非是那種一根筋的死忠,皖系倒下之后,有著太多的選擇,大量的官位空出來了,這時候不下手,等到同僚上位之后,就該他們叫長官了。
沒有曹士杰在保定給他們練兵,曹锳的軍隊甚至連普通的操典都難以完成。
還有,他的內心也被曹锳的話刺痛了一下,練兵不能成大事。反而被看成是一個躲在閣樓里官家大小姐,能不這樣埋汰人嗎?
“七叔,我爭取京畿衛戍司令的位置,并非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整個曹家!”
曹士杰太陽穴都鼓起來了,他就是想好好說話,而不是聽曹锳躺在鴉片榻上,給他灌輸什么軍人的榮譽。這東西,曹锳沒有。曹錕也沒有,甚至曹士杰也沒有。反倒是王懷慶當年跟著徐樹錚去了一趟蒙古平叛,將蒙古的王爺們的分裂念頭撲殺在萌芽之中。于國家,于社稷。都是有不可磨滅的功勞的。
不過,曹锳的話依然很樸素,樸素到了讓曹士杰沒有了想法:“士杰,你就是這樣不要。心里想的旺旺的,就是不敢說出來。想要官怎么了?我們曹家的子弟,在這個份上。要一個衛戍司令的官怎么了?難不成,還遮遮掩掩的不成,沒事你小子放心,七叔支持你!”
“副官!”
“死哪兒去了?”
曹士杰離開26師駐地的時候,他已經是26師實際的控制人了。對于曹锳如此不負責任的做法,做侄子的曹士杰也只能哀嘆,曹家缺人才啊?
有時候,他也很羨慕那些世家大族,似乎根本就不缺少人才。曹家也有族學,但是之教一些《弟子規》、《三字經》的淺顯的學問,還停留在認字的階段,能比得上那些是世家大族的嗎?
對于北洋的高級軍官們來說,大部分人的出身都很普通,甚至只能用落魄才形容。即便住上了大房子,奴仆成群,但在那些底蘊深厚的大家族眼中,不過是一個個還沒有散盡土腥味的暴發戶。先是合肥李家,官宦世家,門庭顯赫。合肥李氏,在三代人中就有二十多個進士。像李鴻章連進士就沒有中過的高官,在族中還甚至還不能呼風喚雨。
在路上,他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浙江的王家,千年的家族,如果要是王家登上政治巔峰,是否會和曹家有著截然不同的結果?
看來,他應該去找王學謙多取取經,至少不能讓曹家人在下一輩的教育上輸在起跑線上。
而王學謙卻在享受著燕京的閑暇時光。
他在燕京沒有同僚的宴請,也沒有必要去刻意的巴結人。
他來燕京,更多的是一個合作的象征,對曹錕有用,但是其他人,都是夠不著的領域。
在沮喪了兩天之后,胡適好像是暴雨打過的荷葉,太陽一出來,又變得神采奕奕,臉上帶著本不該有的自信和笑容,玩世不恭的眼神,好奇的在六國飯店的餐廳里打量著周圍人。
并不是他不尊重對面的王學謙,因為他實在受不了,對面的兩個在他的面前,大秀恩愛的刺激。
“草莓口味冰激凌,法國人總是做出讓人行不到的美味。”
“你吃我的!”
胡適厚厚的眼睛片后面,越來越失落了,剛來的時候那種高高在上的表情,已經被打擊的所剩無幾。
王學謙吃著孟小冬用她的勺子遞到他嘴邊的冰激凌,嘴角還留著奶油味的一抹白。
胡適的心里,產生了一種酸溜溜的感覺,似乎這輩子認識王學謙都是一個錯誤,因為這家伙總是來刺激他的。當初在哥倫比亞,王學謙也是性格跳脫的家伙,膽大妄為的去‘泡’巴納德學院的校花,跟著他一起躲避校監的圍追堵截。
泡,這個詞,還是他最近才學的。
以前他還純正的以為,王學謙和他一樣都是真心的。
但是他錯了,事實告訴他,這家伙對每一個和他有交集的美女都是真心的,或許他是一個革命黨,用博愛的情懷去真摯的面對美女。
“不能再吃了,不然會胖的。”
“你長成什么樣,我都喜歡。”
“你騙人!”
“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嗎?”
“等會兒去打網球。吃了高熱量的食物,打網球正好能夠消耗一些。”
“老胡,抱歉,我知道你眼不清球。”
什么叫他看不清球?是的,打網球,并不是他的長項,但在美國他也是摸過網球拍的,雖然球技一般,但動作也是有模有樣的好不好。聽這樣的情話,胡適很想吐。嫉妒的想要吐。可就在這時候,王學謙還假模假樣的問了一句:“適之,你剛才說什么?”
“演講!”胡適耐著性子,他已經被刺激的體無完膚了,心里的邪火就差把他焚燒殆盡,不過做事有始有終,是他這輩人的美德,并不會因為心里的不爽,而放棄。
胡適咳嗽了一聲。其實他沒有吃幾口冰激凌,雖然很香甜,但是他壓根就心思吃這等情人間用來分享的美味。沒看到王學謙和孟小冬兩個人,恨不得只點一份冰激凌。倆個人吃?
“燕京的學界組織了一次演講,目的就是讓眼下各大學堂在燕京的子弟豎立的遠大的理想,開闊眼界。而政府方面,我們沒有門路。你卻是我們中間唯一的高官,于是我被委派來請你去演講……”
“打住……老胡,你找錯對象了吧!”
王學謙瞪著眼睛。震驚的眼神不容作假,這一刻,胡適心情好起來,他終于找到了一點安慰感。這家伙終于知道怕的東西了,演講啊!王學謙的學識,在胡適的眼里是一等一的,就是去大學,做教授,也綽綽有余。
可是沒有上臺演講的經驗,甚至連上課的經驗都沒有,看到人山人海的場景,難免會發懵。
見王學謙要推辭,胡適來勁了,仿佛巴不得看到王學謙出糗的樣子,然后他胡適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力王狂瀾。
想著現場上千學子的掌聲雷動,胡適的嘴角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子高,你知道的青年人現在很迷茫,他們不知道國家到了誰都能欺負的地步,想要救國,但總是找不對方向。而我們,作為他們的師長,需要用我們看到外面的世界,來給他們描述一個完整的世界觀,好讓他們能夠找到長處,豎立堅定的信念。”
王學謙摸著下巴,狐疑道:“這好像是你們當老師的工作,我就不參與了。”
“不能啊!兄弟,我都夸出海口了,你會到場。再說了,你為國為民,殫精竭慮……嗯……”胡適也知道,這個成語好像錯用了,但他一轉眼總能想到說辭:“這次我國能夠拿回鹽稅的自主權,你是居功至偉啊!別看顧少川一臉的正義,對付英國人,他也沒轍。”
和顧維鈞關系冷淡,連帶著對顧維鈞的事業,也開始不滿起來,這才是文人,民國的文人和任何時代的文人都差不多。
只不過這個時代被內憂外患的孱弱被逼的人更加的激進。
“我去演講總該說些什么吧?而且協議還沒有簽訂,國書沒有遞交,不算數的!”
“這你放心,我們的晚會就在你們簽訂國書的當天晚上,多晚都行。”
“你來上臺說上兩句就成,不耽誤你的國宴。”
胡適發現有人好像朝著王學謙的桌子走來,忙站起來,嘴上卻不得空的說:“那么我們就說定了,你有朋友來,你忙,我自己溜達著回去。”
等到胡適走了,孟小冬才噗嗤一聲笑出來,癡迷的看著王學謙笑道:“你不會想說你沒準備要送他吧?”
“看來你已經不是我的小女人了,而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蟲,什么都讓你看出來了。”王學謙半開玩笑道,眼神看到來人,忽然愣住了,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曹士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