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原本認定是龍套的人,忽然之間發現原來自己是主角,并不是自己想要當這個主角,而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推動他成了主角。
如果主角的身份是正面人物的話,白岹并不會拒絕。
可現實中是一個反派。
一個將面臨審判的反派,白岹瞬間感覺現實被愚弄了似的。他想過掙扎,也試圖爭取過,最后卻根本就沒有反抗的機會。
證人很多,有他青田老家的村長;白岹網羅的幾個手下,俗稱狗腿子;還有受害人的親屬,左鄰右舍……
反正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他,讓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哈哈……”
白岹瘋狂的笑著,他似乎在為自己的過往尋找一個可以辯解的突破口,可惜除了咒罵之外,他沒有任何的辦法扭轉眼下的局面。甚至在不久之后,他將面臨一個終結。
是生命的終結。
也宣告了民國之后,浙江最大的本土官僚勢力的終結。
一度是浙江政壇重要高層的夏超,出人意料的向王學謙認錯了,他很坦然的將自己的行為歸結為是受到了‘國黨’的命令,但是王學謙也不能去向孫大先生求證。再說,這種事情不追究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在宣判的過程之中,他一直微微低著頭,讓人無法洞悉他的眼神,也無法洞察他內心的波動。
“案犯谷XX……伙同其他人,玩忽職守,欺壓百姓,并充當白岹惡勢力集團的打手……判處勞役8年……”
“案犯謝XX……伙同其他人,隱瞞白岹惡勢力集團的罪行,造成了嚴重的影響,判處勞役10年……”
隨著一個又一個白岹的手下和親信被判罰,白岹眼神空洞,他似乎在被夏超放棄的那一刻,明白了一個道理。千萬不要相信政客的承諾。在他入獄之后,按理說,夏超應該想一些辦法將他撈出來的。如果夏超主動一點的話,甚至沒有這場公審。白岹能夠毫發無損的出獄。只要他放棄在政府的職務,即可。
可是夏超沒有,他是等到了王學謙在準備要動手的時候,才決定放棄,而放棄的不是白岹。而是他的權勢。
權勢才是他看重的,最重要的。
而一個手下,談不上忠心的手下,對于夏超這樣兩面三刀的政客來說,就像是用過的廁紙,絕對不會有再一次利益的價值。
“案犯白岹……死刑!”
林長民很不習慣的停頓了一會兒,他覺得白岹這個人很壞,品行很不好。但如果讓他選擇和人合作的話,他寧愿選擇表面惡貫滿盈的白岹,而不會選擇夏超。
雖說。他們在日本的時候都是‘同盟會’的成員,雙方似乎還一度很熟悉。可是民國之后,林長民卻長期在北方政壇,而夏超在浙江擔任實權職務,雙方沒有了交集。
等到重逢之后,他才感覺到,夏超變了。
變得冷血,隨隨便便就能犧牲手下的官員,而不是那個在日本的進步留學生。
林長民的心中百分百的認定,夏超是有問題的。而且有很大的問題。
雖說白岹的案件疑點重重,但是有兩個關鍵證人是很難到場的,也不可能受到林長民的問詢。一個就是白婉,名義上白岹的妹妹。實際的情況誰都不知道。
還有就是王鴻榮。
近期一直稱病在家的省長大人,林長民也不可能要求王鴻榮把真相原原本本的說出來。
那么夏超的出現,加上他的官職和身份光環,讓他每一句話都變成了正義和公正的代表,林長民就是對夏超說的每一句話都表示懷疑,卻也無可奈何。這本來就不可能將真相原原本本刨開之后。展示給公眾看的案件,這是兩個浙江最有權勢的兩個官員之間的政治角逐。
這是一個沒法深究的案件,林長民在宣判完之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不過能夠宣判白岹死刑,對于不明真相的百姓來說,無疑滿足了他們的愿望。
白岹在此之前的身份是官員,副局長。
審判的公正與否沒有多少人關心,但嚴懲一個官員,對百姓的鼓舞作用還是很大的。
“打到反動官僚!”
“清除惡霸官員!”
沒有那個群體比學生更加容易沖動,他們的年紀本來就是沖動的年紀,公正、公平、正義、民主這些詞語就像是荒草一樣,見風就長,越長越茂盛。
愛國情緒,壓著顯然并不是一件妥當的事,因為會膨脹,會積聚,會在讓人想不到的時候,爆炸。
作為官員,如果無法引導這股情緒和情節,很容易站在人民的對立面,甚至成為民族的罪人。因為得不到百姓的支持,最后只能走上一條擁兵自重的道路。
王學謙一不需要貪財,二沒有貪戀權勢的癖好。
他之所以一步一步走到這里,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原因,當然也有大趨勢的推動,在這個巨變的時代里,無動于衷是絕對不可能的,每個人都被時代推動著,沒有人能夠在國家,乃至整個世界的動蕩之中,安享富貴和安逸。
唯一的區別就是,王學謙的私心不會那么重,他想要做的更好一點,哪怕好一丁點。
所以,才有了他支持北洋政府的舉動,因為在國際上,北洋政府才是民國唯一合法的政府。這并不是他支持北洋軍政府,一個對外軟弱,內斗不止的政府,估計根本給民國的知識界帶來那怕一丁點的信心。可要是稀里糊涂的支持聯省自治,最后便宜的只能是列強,民國不是美國,受不了這貼藥的破敗,到時候被列強蠶食倒是十有。草頭王,王學謙不做,也不想做。
別人不知道,王學謙能不清楚嗎?
東三省是這么丟掉的,還不是地方勢力擔心和關東軍開戰,最后實力被消耗落的人財兩空。便宜了中央軍。彼此都拖著,最后卻便宜了外人。
如果王學謙鐵了心要當軍閥,最合適的盟友是廣東的陳炯明。可是他也明白,各地自治的結果。就是民國分家。只能落下被蠶食的命運。說一千道一萬,他只能走另外一條道路,工業化。
而走工業化的道路,最大的障礙就是官僚機構的效率。
最值得仿效的是德國,而德國的工業化的推動。關鍵在于高效的官僚體系。相比之下,浙江擁有的條件甚至要比當初腓特烈大帝時期更加優越,因為有一個巨大的消費市場,整個民國都需要工業品,如此龐大的市場,支持整個民國的崛起恐怕不太容易,但是成就一個浙江,應該不太難。
而在此之前,王學謙要做的就是掃清一切障礙。
在審判快要結束的時候,王學謙讓人通知了林長民。他會晚一點現場演講。
這個變故讓林長民非常詫異,在他的印象之中,王學謙很好發布現場演講。甚至很少在報紙上寫文章,這在民國的政客之中是非常少見的。很多政客就算自己寫不了什么好文章,找人代筆,也要冒充一下文化人。可王學謙不一樣,他是留美博士,正兒八經的頂尖人才,而且和文化界的往來頻繁,要是想要博名聲。早就文章滿天飛,才名天下知了。
王學謙拍打了一下褲腿,長出一口氣道:“走咯,上臺說兩句!”
作為機要秘書。陳布雷的壓力感覺非常大,沒有底稿,沒有演說的準備,冒冒失失的就上臺演講,要是換一個人,說不定就要鬧笑話了。不過。他堅信王學謙的口才肯定會糊弄過去……哎,為什么他回想起糊弄這個詞?
總之,陳布雷覺得他在王學謙身邊施展才能的機會有限,當然更多的時候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才能。
林長民遲疑了一下,擴音喇叭因為電流發出吱吱的聲音,有些刺耳。
等到確認王學謙從臺下走上了主席臺,才開口道:“現在有請浙江督軍王學謙……將軍,演講……大家歡迎!”林長民介紹王學謙身份的時候,說到‘將軍’兩個字,渾身都覺得別扭。王學謙是民國督軍之中,唯一的一個沒有在軍營之中哪怕呆過一天的將軍。同時他也是民國將軍之中學歷最高的督軍。
王學謙還有一個身份,林長民隱約的估計到,很可能這個家伙是民國首富。
哈同被報紙宣揚成遠東第一富豪,家產不足1億兩白銀。換成銀元的話,不超過1億4000萬。可王學謙名下的僅僅一個東方投資銀行,就控制著超過5000萬的資產,加上遠東銀行等產業,資產絕對不會弱于哈同,尤其是控制了銀行公會,將民國的金融行業牢牢的抓在手中……成就了他是民國封疆大吏之中,唯一的,也是獨有的不需要靠著官職撈錢的就能養活手下數萬軍隊的超級富豪,眼光更是卓越,國內軍閥政客無人能及。
可在此之前,王學謙一直是一個非常低調的人。
他幾乎不參加任何公開場合的演講和集會,不在報紙上寫文章,傳播所謂的西方文明。也從來不會因為見多識廣,而喜歡指手畫腳的人,他一直隱藏在背后。
從寧波特別市。
然后到拿回鹽稅自主權。
唯一的一次的公開露面是在上海反英大游行中露面,那也是時隔兩年之前的事了。
很多人都快忘記了有那么一個留學歸來的年輕人,謀劃了民國最大的一次罷工運動,從英國人手里要來了原本被袁世凱抵押出去的鹽稅自主權。
時隔兩年,這個年輕人終于要出現在公眾的面前。
可是,林長民覺得王學謙這樣的登臺是不妥當的,甚至可能給他的名譽帶來一些不良的影響,他原本可以更加的光芒四散的宣布,他的名字正式出現在民國的政壇之中。
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后運作,他的就職演講原本就應該璀璨無比,卻不應該浪費在一個無足輕重,甚至可能給王家帶來莫大牽連的囚犯的審判現場。
雖說,這種牽連只不過是名譽上的損失。
林長民在和王學謙交錯的時候,低聲在他耳邊抱怨道:“子高,你不該來的。這場合,不適合你出面。”
王學謙笑了笑,自從他準備登臺,哪怕只不過是幾分鐘之前才想好的事,但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好的充分的準備,他不會膽怯,也不會退縮,在民國的政壇上,任何一個小小的退讓,都會成為大潰敗的開始,堅持很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是邁開第一步。
他只是輕松的說了一句話:“我已經準備好了!”
拿刑場的血腥來宣告他的到來,顯然王學謙并不是如此淺薄,也不是那么嗜殺的人,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吏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