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的敵人?
這個命題有點大。
只要是民國城市的百姓消息是非常靈通的,上至大總統家小妾的花邊新聞,下到街頭上的蠅營狗茍之事,但凡能夠傳播的,都會成為茶館,酒樓,戲園子里的談資。
并非為了關心國事,而是說話的主人為了表示自己并非消息閉塞之人。
有時候,更多的是為了顯擺。
而對于民國百姓來說,袁世凱或許能夠成為國賊,不過眼下的國內輿論對此并無這層意思,最多是逆行倒施,妄圖稱帝之類的。畢竟袁世凱也是民國光復的首要功臣,北洋的軍政府繼承的還都是袁世凱培植的勢力,也不會把臟水往袁世凱身上潑。
國內的惡霸軍閥不少,但能夠上升為國家敵人的,卻一個都沒有。
并不是這些人不夠壞,因為國家的敵人,只能是國家。
民國繼承了清朝的債務,而且是無窮無盡的債務。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苦主’。這等悲情,想必世界上任何一個新生國家都無法享受到。道光年間,虎門炮戰,將中英的矛盾徹底曬在了陽光之下,可惜清朝最后蹦跶了七十年,也沒有擺脫這個仇敵的陰魂不散。
按理說,英國就是民國的最大仇敵。
可民國身上的虱子實在太多了,打從英國的大炮轟開了清朝的國門之后,法國、俄國、美國……相繼逼迫了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條約。等到義和團運動之后,引發了八國聯軍,說說一大把。可要說首惡的話,按理說大英帝國算是民國頭等的仇敵了吧?
可將英國為敵,法國算什么?
好吧也是仇敵。
俄國呢?
也是。
德國呢?
恐怕也逃不掉。
日本自然也算。
奧匈帝國覆滅了,可意大利算不算?
就連歐羅巴小國比利時都想要來欺負一下。可見民國已經強大到了和世界為敵的地步。
祖國的敵人?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在場的留洋博士們都難住了,要說民國也非常不簡單,后世不可一世的米國政府。也不敢面對全世界說,本國的敵人遍布全球。最強的國家都是本國死敵。
可是民國可以這樣說,雖然包含辛酸淚,可清朝末頁,加上民國這些年,愣是沒有被滅國,也算是一樁世界奇跡。
就像是一個生瘡的花子,在絕望之際,卻像是被野狗一樣從一條富人聚居的巷子里被趕走。回頭。眼神怨懟的看著高墻大瓦,朱門石獸的大宅門,怨毒的說上一句:“恨不得這條街上的人都死絕……”
這句話,其實民國的國民也可以說,而且還能說的理直氣壯,咱們都讓全世界給欺負慘了!
可這等大悲情,別說是賭咒了,就是想起來,都讓人覺得堵得慌。
胡適張了張嘴,顯然覺得說出我國乃是敢于和全球為敵的強國。這樣的話,似乎是打腫臉充胖子,可換種說法。歐羅巴三流小國都有機會來欺負祖國,這樣的說辭不免弱了氣勢。
左右為難的不僅僅是胡適,連一向憂國憂民為己任的周樹人,周教授也開始反思起來。
民國有仇敵嗎?
肯定是有的,但問題是那個才是要提防的呢?
這似乎難以取舍。其實,按照眼下的局勢,民國在外交上的劣勢,最為不依不饒的就是日本。可讓他說出日本乃民國第一個仇敵,他又說不出口。其實。周樹人在后世,經歷過一段很長時間的神話宣傳。但如果反過來看,他也不過是一個心懷國家的讀書人。僅此而已。
他既無法做出史可法那樣的豪情來,為國戰死沙場;也做不成文天祥,唱著《正氣歌》步入刑場。
他只是一個文人,一個有良心的文人,堅定的認為,他要把他看到的真想告訴年輕人,并為年輕人的正當做法振臂高呼,僅此而已。可要是讓他說民國的大敵只有一個,是日本,恐怕也很難。
倒是辜鴻銘長嘆一口氣:“子高,你這個題目很不好回答啊!”
“很難嗎?”王學謙問。
鄭華卻搶先回答:“子高,要說這個世界上和民國為敵的國家,倒是很好說,也很容易說。可要說是民國的敵人,卻很難。因為敵人是不死不休的立場,這個……恐怕無從分析。”
王學謙笑道:“其實很容易,并沒有大家想的那么難?”
胡適拿著眼睛放在手絹里擦著,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他不認為王學謙也能回答得了這個問題,因為很難。誰都知道,列強對民國的利益要求,并沒有減少,而是逐漸增加的,因為這牽扯到誰輕誰重的問題,而生死仇敵,必然會引發一場大戰。
難不成王學謙還能預言一場大戰?
胡適不相信,王學謙有這等本事。
當然,有些人開始警覺了,戰爭并不是不可能,是否會上升到‘國戰’這個等級,才是關鍵。局部戰爭,對于民國來說,無疑是疥癬之疾。難受,但不會要命。
在場的也只有馬寅初的心里似乎有點眉目,因為他近一年時間內,接受王學謙的委托,一直在研究日本的經濟。他也不解,心說:“會是日本嗎?”
“子高,國戰不可輕言,未雨綢繆雖說是老成持重之舉,可缺乏論據,難以服眾。”周樹人覺得渾身不自在,他也想要知道王學謙的依據。這樣的秘密,對于他來說是非常敏感,也十分好奇的。
王學謙莞爾一笑道:“看出對方的意圖不難,但是想要預測戰爭的爆發規模,卻不容易。但好在不久之前東北軍的張學良來了一次杭州,讓我有所眉目。”
“就是那個少帥?”
說話的這位,多少有點輕蔑,張學良自從被上海的小報評為民國新四大公子之一之后,也算是暴露在聚光燈下了。可對于張學良的能力,誰也不看好。
花花公子不見得,但張作霖揠苗助長的心思,誰都看出來了。
哪里有剛從軍兩年,就指揮數萬大軍的一軍之長的?這豈不是兒戲?
論述國家敵人,分析起來不外乎要從國際局勢,國內的變數說起。但對于王學謙來說,認定民國死敵的辦法很簡單,誰對民國的領土有想法,就是民國頭號的死敵。于是他開始用自己的觀點闡述:“其實,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只要看出那個列強對民國的領土有占領的想法,這個列強就應該是民國的死敵,這個論斷不難理解吧!”
民國的主權已經七零八落,打從清朝那時候算起,也有七八十年了。租界,就是其中之一。
但如果要說分裂國家領土,被列強占領,成為名副其實的殖民地,或者對方的國土。這個問題是不需要討論的,守土有責,國土不容仇敵窺視,是必然的結果。
胡適也表示接受,點頭道:“這個說法新鮮,但切中要害。”
林長民作為陪客,一開始并沒有加入談話之中,此時也覺得心中疑問頗多:“可是對民國有想法的列強太多,眼下民國的領土中算上租界,就有英國、法國、美國、日本等,加上甲午被割讓的灣灣,可謂滿目瘡痍。可究竟哪個國家會成為下一個侵略我國的列強呢?”
“先說英國。”王學謙決定一個個分析:“英國自從歐戰之后,已經調整了對外的策略,英國內政已經無法支撐龐大的軍費支出,英國已經進入了衰弱期,而且相對民國遠隔重洋不會生出擴大起殖民地的想法。實際上,英國現有的殖民地就夠英國人擔憂的,印度就非常不消停,加上非洲,英國已經無力對外派出艦隊和陸軍,遠征亞洲。”
“子高,你從什么地方看出來的?”胡適問。
“海軍,英國是一個海洋國家,在歐戰之后,已經認識到現有的戰艦已經陳舊。所以在戰后,英國建造了新型的戰列艦,但是只有建造了兩艘和日本的數量相同,同等級別的戰列艦比美國少一艘,這也是眼下列強海軍上的七大最強戰艦。”
少年時期就在英國求學的辜鴻銘引以為然,認同道:“英國是一個非常傲慢的國家,只要但凡有錢,他們是絕對不會甘心屈居第二的,尤其是在海軍方面。”
“法國的狀況比英國更不好,而亞洲并非法國最重要的利益所在地。法國的工業品其實并不需要民國的市場,憑借法國現有的殖民地和國內就能消化。而且,在華盛頓會議上,法國人才是真正最畏懼戰爭的。因為法國人不會愿意看到,戰爭發生在自己的本土。”
“俄國的情況也不好,自從爆發革命之后,歐洲對俄國實行了經濟和政治的雙重封鎖。國內現在還很不穩定,在短期內,民國和俄國只有在外蒙的立場上的問題。幾年內,俄國會忍讓。可一旦俄國恢復了國力就難說了。因為中東路鐵路部分是從外蒙通過的,俄國不會希望再修建一條鐵路,來保證遠東的安全。”
隨著王學謙一個個的將列強排除出去,眾人赫然發現,最后留下的只有日本。
在日本完成學業的周樹人和林長民等人開始緊張起來,他們難免會認識一些日本朋友。如果兩國爆發戰爭,如何處理同學朋友的關系?
胡適沉默了一會兒,將眼鏡戴上,抬頭問:“子高,你是說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