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王學謙還真的沒有想讓盧永祥用江蘇的地盤換浙軍出兵,將齊燮元趕下臺之后,將盧永祥趕去山東。
如果他知道盧永祥臉黑的原因,他會很鄭重地告訴這位‘皖系’碩果僅存的地方督軍,雖然民國的水很深,江湖更加險惡,但還不至于險惡到如此的地步。
盧永祥挺身坐直,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幕僚陸瀚,后者對他使了個眼色,暗暗搖了搖頭。
這可不是陸瀚提醒盧永祥將外面埋伏的刀斧手一聲令下沖進來,讓王學謙躲無可躲,而是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王學謙的真正用意。正因為猜不透,才不知道該如何談判下去,只能雙方暫且擱置下來,理清思路之后再談。
王學謙心知肚明,雙手一拍大腿,笑道::“盧大帥,不早了,不改日再商議如何?”
“額……”盧永祥現是愣了愣神色,隨后在陸瀚的提醒下,臉上的僵硬才舒緩了一些,站起來拉著王學謙參觀這座不大的寺院:“禪房已經備下,今晚為兄就暫時當個主人,替子高老弟接風洗塵,一定要好好喝兩杯。”
“佛門清靜之地,不便打擾。恐對佛門不敬……”王學謙似乎很謹慎,出人意料地再次拒絕,其實小島距離陸地并不遠,火輪最多也就半個小時,而王學謙是坐汽輪來的,這就更方便了。
“這怎么可以?”盧永祥挽留的意思也不是很強。
他在王學謙來的時候,就對自己的安全有些擔憂。尤其是汽輪劃開水面的兩道白浪,這架勢,讓他看著都發虛。要是王學謙在對岸的浙江境內埋伏了一支數量可觀的軍隊,盧永祥也要擔心自己的安全。
最后,王學謙不過是虛晃一槍,兩人依依不舍的分別。
盧永祥加來盧筱嘉,對他提耳囑咐了幾句,見盧筱嘉想要反對,立刻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并踢了一腳。
這沒有什么好稀奇的,北洋的高級軍官都用這一套管教不成器的子女。這方面盧永祥還算是好的,段祺瑞那是真狠啊!當初打兒子的時候,那眼神,那承受的家伙事,還有手上的勁頭,比仇人都要兇狠三分哪。被踢了一腳的盧筱嘉,一溜煙的追著王學謙離開的背影而去。
“子高,等等我!”
王學謙已經上船,船上正準備起錨開船,聽到盧筱嘉那破鑼嗓子這一通喊,王學謙會心一笑道:“等等他!”
扶著艦船上的欄桿,盧筱嘉一陣的喘,有種上氣不接下氣的難受勁,可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半是真的心跳的離開,自己也納悶沒跑多遠啊!怎么就像是被攆了三五里似的難受?另一半是心里打鼓,這幾年王學謙的譜越來越大,一轉眼連軍艦都整上了?
其實,王學謙乘坐的船和軍艦差得遠呢?
光從排水量,吃水的深度,還有船底的結構,就能看出這艘船抗風浪能力并不強,也只有在內河內裝裝樣子還行,真要是在大海上航行,恐怕就要船毀人亡了。
可就算是這么一艘連軍艦都稱不上的船,卻成了盧筱嘉眼里的香餑餑。
倒不是這艘艦艇真的是在設計上可圈可點,也沒有太強的火力,對于一艘軍艦來說,主武器是一門二聯裝的20毫米的速射炮,能稱得上火力強大嗎?
肯定不行的,除此之外船的結構也不好,預留了很大的空間,似乎更多的并不是為了水面作戰而設計的艦艇,反而是一艘多功能的巡邏艇,至于為什么盧筱嘉會看在眼里,卻拔不出來了?
別忘記了,江蘇督軍盧永祥在太湖的交通工具是一艘木頭的兩層樓船。這種船在早年間的時候被官員所喜歡。因為功能多,可以請戲班子一遍看戲,一遍吃酒,還能在船艙里存放大量的行禮。可現在是民國了,鐵路說不上四通八達,但主要的幾大城市都相繼通了鐵路,游船也好,花船也罷,都漸漸失去了娛樂的價值。
倒不是建造不夠精良,而是速度,有帆的在水面行駛都夠嗆,要是靠人力,不少水域都是需要纖夫拉拽才能通行。
平時倒是沒事,可一旦在戰爭時期,這么反應很慢的交通工具除了裝逼之外,連逃跑都欠奉。可全身鐵甲包裹,且不說多厚實吧,關鍵是能夠給人一種無比強大的自信心;其次就是傲人的速度,時速25海里以上,比起正兒八經的軍艦來說,算是慢的,可要是比起木帆船,那簡直就是飛一樣的速度。
“喜歡這船?”
“嗯,這船不貴吧?”
王學謙一聽之下,頓時好笑,這是要賣啊!其實王學謙乘坐的這艘船是馬尾船廠復工之后第一艘定型的小型軍用艇,原本是準備用來當成魚雷艇用的,可惜速度太慢,加上近海測試并不理想,所以沒有轉到海軍裝備訂單里。
反而內陸河使用完全沒有問題,關鍵是空間大,一次能夠帶上一個加強排,稽查水面船只,救援,巡邏等還是不錯的。主要是價格便宜,不到五萬大洋一艘。
整艘船,除了柴油發動機是德國進口的之外,其他都是民國生產。尤其是德國在《凡爾賽合約》結束五年之后,重型機械工廠被允許恢復生產之后,簡直就是歐洲精良設備的‘拆白黨’,價格優惠的令人發指,英國的同類汽油發動機,價格至少要高兩倍,但性能卻不如德國貨。
更加讓人無語的是,德國洋行不單單接受美元、英鎊、白銀、黃金等結算貨幣,連其他貨物都能抵賬,比如說礦產、物資、甚至連糧食都可以。
可惜馬尾船廠并沒有因為復工之后的一艘名義上的軍用船只而打響知名度,反而除了閩浙地方使用之外,對外的推銷并不理想。當時第一個想到的是陳光遠,江西督軍在了解了這一系列的艦艇的主要性能之后就表示,沒用。
當然沒有,給陳光遠添堵的是英國人、日本人、還有美國人的驅逐艦巡洋艦,那大家伙,根本就不是陳光遠能夠消費的起的。
讓王學謙沒想到的是,原本已經讓馬尾船廠氣餒的失敗品,竟然發現了潛在客戶。
王學謙笑了笑,故意引開了話題:“盧兄快到地方了,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太湖邊上的小山村雖說沒有大城市的多樣,但吃的方面都是原汁原味。”
“對對,邊吃邊談。”
盧筱嘉原本就是帶著盧永祥的命令而來,算是目的明確,壓根就沒有離開的打算。
不過看到了晚餐之后,盧筱嘉的臉色頓時耷拉了下來,指著一大盆子酸菜魚,嫌棄道:“你就吃這個?”
“三斤重的青魚,剛剛好,重了魚油過重,腥味大,小了肉質過嫩……”王學謙的介紹讓盧筱嘉有種恍惚,他知道是魚湯啊!可問題是,這青魚在天湖邊上廉價的很,幾個銅圓就能買上一條。
吃這種東西,不是掉價嗎?
盧筱嘉像是美女在街頭賣了一份臭豆腐一般,偷偷摸摸地打量周圍,小心翼翼的入口。
還行,酸酸的,挺開胃。可心里還是覺得王學謙活的太不講究了,有失體統。
草草的吃了一些,盧筱嘉放下筷子,無語地看著王學謙還吃地挺香。不像是故意擠兌自己,這才放下了心,掩飾地拿起茶盞喝了一口熱茶,開口道:“子高,你那個船……”
“德國漢堡船廠的配件,全進口的巡邏艇,適合在內河流域使用……怎么你也覺得單薄了一些?”王學謙明知故問道。
盧筱嘉撐著道:“沒錯,要是有一門大一點的炮就完整了。不過這樣一艘船不便宜吧?”
“不貴,才五萬一艘。”王學謙說了一個讓盧筱嘉心動不已的價格,盧永祥不想養海軍,關鍵是養不起,耗費的錢糧太大,根本就不是地方上財政能夠支撐的。尤其是他這兩年一直在做擴軍,陸軍裝備很多都沒有著落,這么可能想海軍的事?
民國的大帥里面,也就張作霖有這個想法。可惜,奉軍也無力購買大型的巡洋艦,一艘英國造的巡洋艦,就4000噸級的來說,沒有300萬大洋也拿不下來。
而且奉軍同樣也面臨著優先發展陸軍的戰略計劃,海軍只能擱置下來了。
整個民國,也就是北洋政府名下的北洋艦隊,剩下的就要數王學謙的東海艦隊了,另外一支艦隊在主力艦艇叛變投靠浙江之后,已經沒有了巡洋艦,只有驅逐艦擔當主力的廣東國民政府的艦隊。
盧筱嘉心動不已,五萬,才五萬,這絕對是江蘇能夠承擔得起的價格,尤其是盧永祥將要率領主力北上,淮河防線要控制,就不得不需要水面艦艇的輔助。而王學謙的船似乎吃水不深,在運河上也能用,對于盧永祥北上徐州應該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尤其是走津浦線過蚌埠不太安全的情況下,走運河也是保證其補給線安全的一個選擇。
如果能有可以走運河,擁有一定火力支援的小型軍艦,對盧永祥來說有很大誘惑力的。
關鍵是軍艦的馬力大,就算是當苦力,也能當拖船用,拉上十幾艘平底沙船快趕上火車的運送能力了,而且速度也不慢。
盧筱嘉張了張嘴,顯然是吃驚于這艘看著賣相很不錯的船竟然如此廉價。頓時心動了起來:“子高,不知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割愛?”
“這幾艘船是用來剿滅太湖匪患的,都部署在太湖,恐怕……”
“我代表我父親一定不讓子高吃虧,不過要是能夠將20毫米的速射炮換成75毫米的大炮,就更好了。”盧筱嘉期待地等待王學謙的回復。
沒想到一款不被看好,缺點很多的艦艇竟然還有人趕著來買,他當然不會放過機會:“火炮改裝的話需要改裝,但是75毫米的速射炮價格要貴一些……要知道進口的瑞典速射炮都是在一萬六左右。”
“這個都好說……”
“好吧作為朋友,我讓一步,六萬成交如何?”
“太好了,子高你可幫了我們大忙了。”
王學謙正色道:“我說的是美元。”
“只要不是英鎊,都能接受。”盧筱嘉聽到王學謙說瑞典速射炮一萬六的價格,就知道是王學謙說的價格是以美元為結算的方式了。不過他對軍艦毫無概念,尤其是這種只要幾個人就能夠操作,單位價格很便宜的艦艇。
盧筱嘉敲定價格之后,想起來還沒有談妥數量:“子高,你給我拖個底,你這兒有多少艘這樣的軍艦?”
為了讓馬尾的工人掌握數量度,這艘被設計成靜海魚雷艦1型的船,一下子造了三十艘。其實按照王學謙的心思,一艘都不想要,可要是浙江海軍不接受訂單,馬尾船廠第一批軍艦建造完成之后,就要破產了。不得已,才硬著頭皮買了下來。
王學謙是想一口氣都處理了,但也不能指著一家人坑,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從德國方面訂了十五套。”
王學謙說的是柴油發動機,但盧筱嘉認為是整船,難得的是這位公子表新出羞澀的靦腆:“我要十艘這樣的軍艦,都要改裝,這三艘船我想要提前帶走。只是如果是美元的話,不太方便。子高你是開銀行不如幫我結算一樣。”
王學謙勉為其難地點頭,邊上的蔣方震臉繃著,似乎隨時隨地都要發作的樣子。盧筱嘉對這位名氣比他爹都要大的軍事天才,還是有些畏懼的,加上自己覺得占了大便宜,語氣上弱了很多。
“浙軍不和大軍一起行動,這不太好吧?”
“為了隱蔽行蹤,而且浙軍參戰會造成局部局勢的動蕩,才不得已而為之。”王學謙為難道:“所以,浙軍需要盧帥放開連云港作為浙軍補給的交通港。”
盧筱嘉不知道連云港在哪里,但覺得不是大事,點頭道:“我去和父親說,應該沒有大問題。”
王學謙說了最后一個條件:“如果浙軍參戰,前線必須要有一個前提。”
盧筱嘉從來沒有感覺像現在這樣通透過,一直以來他和王學謙的接觸都有陰影,不能算總是被坑吧,但回憶起來總不那么美好。難得地是王學謙給他提要求,頓時爽快道:“可以。”
“貴部需要在徐州附近拖住齊燮元部主力,不然浙軍沒有參戰的理由。”王學謙說完,盧筱嘉有點不太明白。
打仗嘛?
在他的眼里就是擺開陣勢對壘,齊燮元主力不來徐州附近布防,也不像話。
還算是相談甚歡的交流,盧筱嘉帶著新買來的三艘軍艦,氣勢洶洶地去了吳中。把盧永祥的衛隊嚇了一個半死,還以為王學謙是偷襲來了,沒想到來的是大公子,還把船給買下來了。
盧永祥的重心不在船上,而是在意于王學謙的態度,而盧筱嘉帶來的消息確實讓他很震驚,從句面上來看,盧永祥的兵力占據優勢,但也僅僅是優勢而已。想要一舉擊敗齊燮元,并不是這點優勢就足夠的。還有瞬息變化的戰場,如果雙方都保持冷靜的頭腦的話,很可能徐州附近的這場戰役會成為一場對峙,而不是決戰。
可浙軍參戰的要求卻讓盧永祥心頭一緊,沉吟良久,盧永祥才低聲自問道:“王子高的胃口這么大?”
連他這個縱橫沙場多年的老將都不得不覺得王學謙有點說話過大,不怕閃了舌頭。
很明顯,浙軍參戰的目的就是一口吃掉齊燮元主力,徹底占領山東。
可占領山東之后,這地方歸誰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