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說的實在太好了。”于右任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不過臉膛紅澄澄的,給人一種精神煥發的感覺。
“于兄,你來是不放心我吧!”王學謙笑著握手。
于右任的不自覺地眼神躲閃了一下,用余光瞥了一眼正主,發現王學謙并沒有不悅的跡象,這才惴惴不安地說:“上海每一次動蕩的時候,最怕的就是我們這些學校的管理者。主要是怕學生太年輕,社會閱歷不夠,做出些出格的事來,讓王督為難。”
“您這是信不過我啊!”王學謙笑道:“我也是從學生時代走過來的,不敢說完全理解學生們的想法,但至少不會讓他們覺得我是一個討厭的官僚。”
于右任附和道:“那里,那里!只是小心無大錯而已,還請王督海涵。”
王學謙隨即開口道:“接下來浙軍可能會在上海招收軍校學員和軍隊的學生兵,于大哥是上海學界的前輩。還請于老哥到時候多幫襯一二。”
于右任別的不怕,就怕王學謙招兵。王學謙挖墻腳的手段他有所耳聞,喜歡在一個旮旯里,卯足勁低頭開挖,直到把墻都挖塌了。東南大學的校長郭秉文就是苦主。有過前車之鑒,于右任根本就不敢答應王學謙的要求,立場尤其堅定的表示:“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于右任辦大學不容易,他的大學剛開辦的時候,每年只有招收三十來個學生,學科就只有兩三門,屬于苦苦經營的艱難局面。這些年招生多了一些,但也難有一年招收破百的年份,多年積攢下來,也就幾百的學生,這些學生很多都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性格,很容易被王學謙這廝給鼓動去了。說實在的,聽著剛才王學謙的演講,連于右任都不得不承認,那種語言的魅力和民族感情融合在一起,連他這個對政治已經不抱希望的人,胸膛都是熱乎乎的。
仿佛都回到了那個熱火朝天的年代里,革命者義無反顧的踏上推翻滿清的道路,輕生重義,就算是死也覺得自己是值得的。連自己都快把持不住,更何況年輕氣盛的學生們?
萬一學生都被王學謙給勾搭走了,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大學不就要歇菜了嗎?
于右任這位原本國黨的元老,現在投身教育界,開始定下心來當校董。論聲望,他是前輩革命者論社會地位,他如今的身份又是上海灘的名流。
按理說,像于右任這樣的人會活地很舒坦。
可事實上,煩心事一樁接著一樁,見天的不安生吶!
學校什么都好,都是學生太容易被蠱惑。動不動就要參加游行什么的,可偏偏作為校方還不太方便管,因為一管,在學生眼里就是政府的走狗,洋人的奴才,太敗人品。
無奈之下,他這個校董想著自己在王學謙面前還有幾分薄面,干脆自己走一趟。萬一要鬧出點什么不愉快的事來,他也好能夠在第一時間處理。
可讓于右任沒想到的是,王學謙的胃口竟然是學生,還去當兵?
你丫,白受高等教育這么多年了,做出如此倒施逆行的事來。你難道不知道培養一個大學生,能養活多少精壯的壯丁嗎?至少10個,還是吃飯管飽的那種。這還不是接受精英教育的那些學生,比如上海最好的女校、貴族學校,圣約翰是從小學就有班級的,一年學費和開銷少說也要幾百大洋,普通的農民一輩子的積攢都不能供養這樣的一個學生。復旦的學子收費雖然無法和圣約翰這些名校比,但是一個學生的供養,至少能夠養活20個壯丁吧!
去收廉價的壯丁不好嗎?為什么要來禍害上海的學界?于右任的心頓時凌亂了。
懷著忐忑的心而來的于右任,回去的時候鼻子都氣歪了。
自古就有好鐵不當釘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可在民族大義面前,個人的那點的得失還算是個事嗎?他要是反對,妥妥的一個現代秦檜。可王學謙呢?這貨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腳下踩著的都是別人的腦袋。
上海灘的教育界第一感受到了王學謙的兇殘,他們卻感受不了王學謙心中的憋屈。浙江的普及教育初見成效,可實際上,等到浙江的教育能夠支撐起軍隊的專業建設,工人技工的大量需求,短時間內還無法體現普及教育的優勢。
至少要等六七年之后,才能展現教育對一個民族崛起的偉大推動力。
王學謙也想去比如江西啊!安徽啊!這些有著不錯教育傳統的省份宣傳浙軍的使命。可惜,一來他不敢去二來,就算是去了,也不見得真的能鼓動青年學子棄筆從戎。
對自己轄區內下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雖然上海灘教育界心頭拔涼拔涼的,防賊似的防著王學謙的可能在明天公布的征兵宣傳,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反對情緒,內心特扭曲,感情特低沉。
可教育界失望,不等于其他行業也要一起跟著吃瓜落。新聞界就非常興奮,因為他們突然發現,王學謙給他們帶來的新聞信息量,足夠連續報道一個月,還不帶重復的。這那里是問題官員?
簡直就是新聞界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其實在王學謙通告英國駐滬總領事館,浙軍會進入虹口的時候,上海的新聞界對此事的態度并不統一。有的人認為,王學謙此舉是再開戰端,是破壞上海繁榮的不確定因素。不少社會名流都對王學謙的此舉表現出多多少少的擔憂。
可同時,也有人指出,英國人在上海的肆意妄為,甚至默認日本人的橫行霸道,本來就是激起民眾反抗的行為,是不智的。只是缺乏一個導火索,讓民眾的怒火徹底被激怒起來。而且越界筑路的危害,等于是蠶食民國的國土,這些事新聞界都是有目共睹的。有良心的新聞人甚至對租界當局的此舉表現出很強烈的抗議。
不過,抗議無效。
反而等來了王學謙的駐軍,只要駐軍一旦成為事實,那么對于英國人來說,就是將軍。逼迫英國人不得不做出反應。
王學謙不是前山東督軍田中玉,就因為臨城劫車案中死了一個洋人記者,在曹錕外交不力的情況下,不得不最后逼迫辭職,成了政治的犧牲品。王學謙可不是曹錕隨便揉捏就能俯首就擒的主。事實上,曹錕對王學謙關系之間已經出現了很大的變化,在此之前,曹錕更多的是利用,利用王學謙的人脈幫助他登上大總統的寶座。另外就是利用王學謙在銀行界的地位,幫他斂取軍費。而王學謙不負眾望,用不見得光明的手法逼迫了英國人稀里糊涂的放棄了鹽稅。
而北洋政府也因為部分鹽稅的收入,才坐穩了燕京的政權。
這一點曹錕的侄子曹士杰感觸尤深,他和王學謙近一年中的幾次接觸中。發現王學謙已經不是那個可以隨便要求的對象,而是需要曹錕用安撫和懷柔的手段才能穩定下來的一股龐大勢力。
擁有從廣州叛逃福建的三艘主力艦艇之后,王學謙控制的海軍已經是民國第一。
加上陸軍的實力,連吳佩孚都不認為王學謙是能夠輕易戰勝的對手了。
實力,才是政壇最大的籌碼。
別看曹錕一封接著一封電報,申斥王學謙的膽大妄為,其實雙方心理都很明白,都沒往心里去。要是在往常,曹錕公開電報中申斥王學謙的不理智行為,不聽號令的亂命行為,各大報紙早就轟動不已了。可在此時,報紙已經開始挑精揀肥了,胃口都被王學謙養刁了。
連浙軍進入虹口駐軍,是否能發頭條都要在編輯之中爭論不已,何況一個本來在南方沒有多少影響力的大總統了。
僅僅王學謙在虹口公園的演講,就足以將各大報紙的頭條轟殺至死。就算是給頭版整個版面的篇幅給這篇演講也不為過。
“號外號外,新聞報最新新聞,閩浙巡閱使不理智帶兵強駐租界,引起租界恐慌。”
稚嫩的童音打破了街頭安靜的早晨。
“申報,閩浙巡閱使向列強宣誓領土,要求退還被侵占的民國國土。”
“民族脊梁的標桿,民國終于有一個官員敢于對洋人說不!”
各種各樣的溢美之詞,充斥著各家報紙,謀殺著各家主流報紙的版面。不僅僅是中文報紙,還有英文報紙,也長篇累牘地刊登了王學謙的演講,字林西報,就將王學謙比喻成了東方的脾斯麥,是一個強硬的民族主義者。
而東方泰晤士報更是情緒悲觀,其實王學謙的人生軌跡在他留洋歸國之后就已經確定了,他是民國的社會精英,而且還是頂級精英。如果投身學術,用不了多久就是學界的知名學者。而從政的道路雖然不容易,但也不會默默無聲。
連這樣的人都對英國在華的舉動表現出了反感,忍不住讓人浮想聯翩,是否英國人真的做錯了什么。
在英國駐滬總領事館,康斯丁爵士雖然聽說了王學謙的演講,內心是肯定了民國的報紙肯定是吹噓王學謙多么的了不起,但至少上海的英文報紙會站在英國利益的一邊。可他翻弄報紙的時候,看到了東方泰晤士報的評論文章,氣的一手扔掉了手中的面包,好好的一頓早餐被報紙上的胡編亂造給敗壞了。
隨著康斯丁爵士心頭七上八下的慌亂,找來了所有西方媒體辦的報紙,想要知道西方世界對王學謙的看法的時候,他被法國駐滬總領事魏爾登的呼吁,氣的差點背過氣去。
法國人是這樣說的:“英國人自身的不簡單,而且過度縱容日本人的作法,徹底引起了民國各個階層的怒火。英國租界已經不安全了,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將被動亂所彌漫。而法租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任何有遠見的商人都被法租界優美的環境和寬松有序的次序所吸引”
法國人的意思就是,英國人不行了,來法租界吧!法國人遠比英國人做事地道。
不要忘記了,英法這對冤家就算是在盟友牢不可破的時期,內部的互相攻擊也是從來不間斷的。
康斯丁爵士想不到魏爾登竟然在這么敏感的時候,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其實法國人也不想這么干。
法租界,杜公館,杜月笙邀請了戴笠、芮慶榮等昔日的朋友湊成一桌打麻將,幾個人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似乎心思都不在牌桌的輸贏上,芮慶榮還是有點沉不住氣,不如戴笠能隱忍。一把推掉牌,不悅道:“今天太晦氣了,不打了。”
“好了,我也累了,接下來是去戲院聽戲,還是我們也趕時髦包場看電影去?”杜月笙作為主人,自然是招待熱情,務必要讓客人滿意。
可芮慶榮心里犯嘀咕呢?
上海灘的洋人,他或許真的不認識幾個,可魏爾登?
這家伙雖說是法租界的太上皇,青幫的大靠山。可畢竟是法國人唉,怎么會突然跳出來說英國人的不是呢?
“大哥,這魏爾登到底吃錯什么藥了?他不是和英國人穿一條褲子的嗎?”
杜月笙神秘一笑:“廢話,他憑什么就不能黑英國人了?再說了,為了他那幾句話,我可是出錢了。”
給錢就能買通法國駐滬總領事?
這魏爾登的人品可真夠讓人著急的,戴笠好奇道:“這家伙花錢就能買通?”
“當然了,三鑫公司要不是背后有他撐腰,你覺得能開的下去?”杜月笙也不避諱,反而抱怨道:“每年十八萬大洋的分紅,旱澇保收,足夠讓他閉嘴了。不過這次也奇怪,這個魏爾登這洋鬼子竟然不要大洋,也不要法郎,開口要起了英鎊。我就納悶了,他還是法國人嗎?”杜月笙抱怨道,就算是自己這上半輩子做盡了壞事,自己的黑心黑肺里自從被王學謙的演講所洗禮之后,感覺正義感爆棚,讓杜月笙頓時對魏爾登的嘴臉嗤之以鼻。
戴笠經常跟著王學謙,對于魏爾登要英鎊不要法郎的作法多少有點了解,解釋道:“杜大哥,你是不知道,最近法郎正在貶值。法郎也就是一張紙,不同于英國和美國,可以在銀行里兌換等價的黃金,法郎可沒有這個功能,自然不被人看好了。”
杜月笙有點傻眼,貶值?民國壓根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哎,他有點蒙圈。
好像英鎊也是一張紙啊!
不過通過法郎,杜月笙對法國人的人品產生了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