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有著這種那樣的無奈。
并不是這些人想要安于現狀,而是無法選擇。就比如說杜月笙,他如果有的選,只能是選擇江湖,而在江湖之中,他已經達到了問鼎的地位,民國的江湖也好,或者是更早一些年間江湖,都不會允許武林盟主這樣的特殊身份存在的。
就連在華夏歷史上給統治者造成很大麻煩的白蓮教的圣女,也無法要求各省的分舵都要聽她的。反倒是過于松散的組織結構,讓白蓮教專注造反一千多年,從來沒有成功過。
因為絕對權威,是對江湖整個環境的破壞。說通俗一點,都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的大俠,誰也不會愿意給自己找一個爹來管著自己。
杜月笙是上海的青幫大佬,去北方,他的身份就可能不好使了。江湖就是這樣,江湖很大,有時候大的如同海洋一樣,無邊無際;可江湖又很小,小到池塘一樣成為蛙蟲的聚集地,想要跳出來都只能仰頭長嘆。要不是王學謙的重用,杜月笙這輩子基本上就只能在上海稱王稱霸,還是在街頭碼頭上,想要從政,就不要指望了。最多就是做做生意,在租界獲得一個安慰性質的華人董事的身份而已。
相比杜月笙,老蔣的人生就更加的灰暗了。
連養家的錢都時常拿不出來的他,除了感慨命運的不濟之外,已經別無可嘆了。
以前跟著張靜江混,至少張老板有錢,還能接濟一二。可張靜江也不是無利不起早的主,他用自己的錢去接濟老蔣,跟多的是看在老蔣可以彌補他的不足之上。張靜江在‘國黨’有自己的圈子,可這個圈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是閑散人,這些人能在孫大先生面前說上話,這是不假。可因為手中沒有兵權,做文官的人多半沒有多少底氣。大部分只有一個委員的虛銜,要是張靜江不培養一個能夠給他造勢的小弟,他也就是‘國黨’可有可無的一個人而已。
而且張靜江和孫大先生的交情,說深也深,說淺也淺,而且這么多年了,用一點,少一點,能不用最好。說起來,這份交情要從同盟會時期開始好了。就是當年‘國黨’在沒有經濟來源的時候,張靜江資助的那五萬銀元。這筆錢等于是救了‘國黨’中樞機構免于沒有資金不得不停止活動。可這都已經是十幾年,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孫大先生念著張靜江的好,是他想要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當然‘國黨’糟糕的財政,一直要靠著外部的接濟和捐款過日子。供著張靜江不過是一種策略,讓捐助‘國黨’的人知道,‘國黨’是不會忘記老朋友的。至于,孫大先生會對張靜江重視到什么程度,就很難說了。至少,孫大先生是不會提名張靜江進入‘國黨’執委會的常委的。這一點,連張靜江都很清楚。而老蔣,就成了張靜江手里的一張底牌。
尤其是在老蔣受到孫大先生賞識之后,張靜江更是將大部分爭奪權力的希望寄托在了老蔣的身上。認為老蔣是他這一個派系崛起的希望。因為張靜江的身體原因,他已經雙腳無力走路,等于是癱瘓的病人。他可以讓出派系的所有資源給老蔣。因為身體殘疾了,他無法成為整個派系的領袖人物。
可惜,老蔣自身的原因,在‘國黨’內缺乏競爭力,加上脾氣乖張,受不得氣,讓張靜江幾次謀劃都失去了意義。
可實際上,這些都怪不得老蔣。老蔣家境普通,算不上貧寒,溫飽是沒有問題的。可是老蔣是寡母帶大的,從小自尊心就很強。讀書不算差,可是在青春期叛逆的時候無可救藥地迷上了革命。腦袋一熱,雙眼被蒙地以為日本是革命圣地,因為同盟會在日本。于是萌生了去日本留學念頭。按理說,他的人生起步階段不算太差。
保定軍校成炮兵科畢業。
日本振武學校畢業。
差點進入日本6軍士官學校……
上過化,而且還有留學經歷。按理說,他的人生不該是在上海灘混吃等死,應該是眺望星辰大海的。可問題是,保定軍校畢業之后,他沒有進入北洋軍隊,就失去了在北洋展的機會,跟別說自己看家護院的嫡系軍隊了。而日本的振武學校,等于新兵連一樣的性質,教一些軍隊的操典,用軍事化管理,但對學員的要求很低,只要能當好一個兵就可以了,而非軍官。所以,振武學校根本就不能算是軍校。這是日本政府為了進入6軍士官學校的民國學生適應軍隊生活,而專門建立的學校,壓根就沒有炫耀的資本。
好了,這樣算下來。老蔣身上可以炫耀的資本基本上為零。
他沒有機會進入北方的軍閥體系之中,當然進去也沒有什么好果子吃。保定軍校畢業的,要是沒有什么關系,在軍隊中一開始當個排長,運氣好一點能當連長。
在軍閥混戰的時代里,排長和連長是什么……炮灰。
得虧沒有進入北洋軍隊的體系之內,要不然說不定老蔣家的香火都要斷根了。
像老蔣這樣的,也不是沒人要。在北洋軍隊體系中,大部分高級軍官青睞不識字的農民,吃苦耐勞,認死理。可也有羨慕讀書人的軍隊高層,比如說馮玉祥。這位沒有讀過什么書,可就是羨慕讀書人。如果老蔣投靠馮玉祥,估計能撈個團座當一當。可老蔣是什么人,自己覺得已經夠委屈了,還要投靠一個目不識丁的將軍?
他可是書生從軍哎……
就算混不成班那樣的封土列侯的功名,但至少要跟一個體面人吧?
馮玉祥,我……呸!
并不是所有人對馮玉祥會有好感的,老蔣就是很看不起這個人。面子工程做的比什么都好,可心里比誰都黑。這樣的人倒是在山寨的土匪群中很多件。可在官場和軍界,馮玉祥的名聲已經被他敗壞的差不多了,沒多大的成就。
至于王學謙?
老蔣看這個人就心虛。
說起來,老蔣認識王學謙有五六年了,那時候應該是王學謙剛剛到上海。年輕人的朝氣讓這個人有點看上去不安分。至于認識的原因,老蔣那時候犯病,寡人之疾,說出來丟人的很。所以他只能是蒙著頭往藥店里闖,當時王學謙可能也是在抓藥,而郎中走開了。奇怪的是,老蔣認準了王學謙是郎中。
接下來的一幕,讓老蔣后悔不已。
一個要抓藥。
一個說大夫不在,還有……王學謙對老蔣的病根很好奇……
這是要脫褲子的病啊!老蔣能抹得開臉嗎?
最后,王學謙磨不過老蔣,給他胡亂開了一張方子,差點了要了老蔣的命根子。不過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別人。后來老蔣才知道王學謙身份不一般,至少西摩路上的那棟大花園洋房不是普通人能夠置辦得起來的。他知道王學謙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尤其對方還有留美博士。雖說在‘國黨’里,也有一個博士。但是冒牌的,很多民國的名流和孫大先生的往來通信中,都稱呼孫先生為孫博士。
可孫大先生可不是博士,他是醫生。
也算是一種抬舉的稱呼而已。老蔣也想不出來,美國的博士和醫生有什么區別。可見到了宋子文的能力之后,他才恍然大悟,為什么美國博士這么吃香。
老蔣覺得自己忍氣吞聲在王學謙手下混,也沒有什么不好。
畢竟對方的能力比他強了一丟丟,不算辱沒了他的才學。奉化縣縣長的身份對老蔣來說也挺有吸引力,至少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才體會到了母親王采玉拉扯大他真的很不容易。要是在外沒有出頭之日,不如守著老娘過安穩日子吧!
他已經三十多了,人生已經快走完了一半的道路。
能夠撲騰一下搏一回的機會,恐怕在今后也不會有了。好不如在老家做一份事業,再說如今的浙江今非昔比。他能感受到那種隱藏在表面平靜下暗潮,已經開始不安分了起來。老蔣不相信王學謙心甘情愿當一個地方官。王學謙是留洋博士,眼界甚至要比孫大先生都要開闊不少。浙江、福建、上海、如果再多兩個省份,比如江蘇和江西。王學謙絕對有資本在幾年之內統一民國。
這種實力上的差距碾壓,是任何計謀都無法改變的。
老蔣覺得要不了幾年,他就可能攀上王學謙這棵大樹,建立一番功績起來。其實,在‘國黨’內部,老蔣也沒有多少信心,或者說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成為‘國黨’的領袖。就算是能夠混到核心地位,也能讓他樂開花了。
如果‘國黨’和浙軍民國南方的霸主,就算老蔣在‘國黨’陣營之內,也覺得成功的希望暗淡,雙方實力差距天壤之別,國黨根本就沒有突出重圍,擊敗浙軍的希望。僅僅浙軍的海軍,就能讓‘國黨’腹背受敵。這仗還怎么打?
6軍,恐怕也打不過。
既然‘國黨’這艘破船注定要沉,還不如良禽折木而棲,選一個好下家來的妥當。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老蔣給自己暗暗鼓舞一番之后,又犯愁了。他在王學謙的面前夸下海口,說自己要將奉化建設成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模范縣。可這個模范兩個字從何而來?
總不能靠著財政的補助,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吧?
浙江農民以糧食的方式交稅,另外糧食買賣已經被政府控制。想要從農業上拉開周圍縣的差距,恐怕不現實。奉化是一個山地比較多的區縣,農業和寧波北部的幾個縣無法相比,大塊的土地比較少,反而山地多,可問題是人口似乎一點也不比平原地區少。
老蔣又想到王學謙要搞工業,就必須要有大量的勞動力進入工廠。
奉化壓根就不需要那么多男人好不好?
這念頭要是被奉化老百姓知道,老蔣根本就別指望在老家光宗耀祖了,反倒是老蔣家的祖墳有從上頭松動的跡象。一群家里男人常年不再,得不到滋潤的怨婦,指不定哪天去老蔣的死鬼老爹的墳頭上,用手里的鐵鏟找老頭理論一番。
不過,還真別說,老蔣還真的從奉化的經濟特點中找出了不少機會。
奉化路不好走,建立工業的基礎不太可能。但是女人在家可以做手工業啊!他去過日本,日本的工廠都不大,很多都是家庭式的作坊,工業化在日本根本就沒有歐洲和美國那樣,煙囪林立,級工廠一家接著一家的宏大。日本的工廠有一個很顯著的特點,就是大型工業化的裝配工廠規模很大,可零部件可能是街頭的一家作坊生產的。有一臺小機器,就能解決幾個人的剩余勞動力。
老蔣覺得這是一個思路,奉化的土地用這么多人勞作,簡直就是糟蹋了那么多力氣。
干脆,將勞動力集中起來,一個男人明明可以耕種六畝水田的,憑什么讓他只種二畝。剩下的時間,這不糟蹋了嗎?
要是都按照這個算,老蔣估摸著奉化能夠多出來幾萬的勞動力。
一半人種地,就足夠了。
另外一半人就去做工掙錢,一方面老百姓的收入多了,會感激他吧!
還有就是生產的農業品并不會減少,反而會補充寧波工廠工人不足的現狀。
老蔣還將他的這個計劃,想了一個自以為簡潔易懂的名字‘村民互助會’。這個想法是他去俄國考察的時候想到的,俄國的國營農場規模很大,民國不可能這么大規模的農場。但是幾戶人家,十幾戶人家合作,增加收入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這個設想在民國絕對是獨一份的,老蔣咬著鉛筆,一宿沒睡,終于整出了一份看似好像很可行,但老百姓多半會堅決抵抗的計劃。加上自然村和中心村的建設,可以在資源上大大節省政府在稅收征收、管理、甚至教育上的投入。
翌日,老蔣盯著一雙紅眼珠子,嚇住了陳潔如。
“你怎么了?病了?”
陳潔如緊張不已,家里根本就沒有看病的的錢。可老蔣自信地呵呵傻樂起來,揚了揚手中的幾張破紙,胸有成竹道:“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就靠它了!”
“說什么胡話呢?就這幾張破紙,難不成是神仙的符咒?”陳潔如剜了一眼老蔣,后者還嘿嘿傻笑不已。
老蔣笑停之后,開口道:“你別看小看這幾張紙,老爺我這輩子輝煌騰達就全靠它了。這次奉化縣長,蔣某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
“回老家嗎?那不是要和母親住在一起……”陳潔如有點害怕,她還沒有見過蔣母。屬于丑媳婦終于逃不了要見婆婆,內心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陳潔如性子比較溫和,可是已經嫁為人婦,和老蔣至少也能說笑一二。這一點老蔣很滿意。不像是他的大老婆,也就是童養媳,比他大五歲的毛福梅。手大,腳大,兩膀子的力氣比他這個當兵的都要強一點。在地里耕地的時候,像頭牛,看著這個女人,連老蔣都會忍不住抖。
當年自己還是小鮮肉一枚,朝著信仰的召喚,準備去日本留學。
一向慣著他的母親王采玉也表示讓他無奈的強硬態度,不和毛福梅圓房,不給蔣家留下個種,他休想去日本。之后的半個月里,老蔣和原配夫人被他老娘關在了小旅館的房間里,承受著傳宗接代的重任。不過,老蔣在自己的日記里寫到,自己被摧殘了半個月,心靈和身體都倍受打擊……
陳潔如一說到母親,他就會想起來家里的原配夫人,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老蔣頓時萎靡不振起來,蔫了吧唧地埋怨道:“好好的氣氛,讓你一句話給破壞了。”
陳潔如才十七八歲,中學輟學后嫁給老蔣,性子還有點可愛的少女情懷,調皮的吐了一下粉舌,抱歉道:“哎呀,我又不知道。今天要見大人物,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老蔣剛正經了幾分鐘,想到嬌妻水汪汪的眼睛,邪邪地一笑:“晚上想吃你!”
“剛說兩句,又不正經了!”
老蔣穿戴整齊之后,被嬌羞不已的陳潔如推出家門。趕往王學謙的府邸,這是改變命運的關鍵一步,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