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興又神游物外,夢珠張了張嘴,到底沒打擾他,而是靜靜地等待。
好半天,朱永興才收回思緒,自失地一笑。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有了總體的大戰略不是壞事,但更多的心思還是得花在目前。
“殿下,易長史信中還說,征蠻后將軍楊武派人前來,想求殿下加封其為國公。”夢珠見朱永興回過神兒來,便接著念信。
哼,哼。朱永興突然冷笑兩聲,問道:“易長史有何看法?”
夢珠愣了一下,繼續念道:“易長史說楊武不率兵前來會合御敵,卻只派人求取加封敕書,其心難測,還請殿下定奪。”
易成不錯,竟然能想到此層。朱永興暗中夸了一聲,微微垂下眼瞼陷入沉思。征蠻后將軍楊武曾護衛永歷與小朝廷由永昌向南撤退,卻和孫崇雅趁機縱兵劫掠,大發“國難財”后領兵他去。如今派人前來求取加封敕書,很可能是降心已定,想借晉封加重自己在清廷的分量而已。
還真是貪心不足啊!朱永興很想收拾楊武,順便搶其財、奪其兵,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想了一會兒,朱永興心中有了計議,對夢珠說道:“給易長史去信,讓他扣押審訊楊武的使者,探知楊武兵駐何處,兵力幾何?此事要做得隱秘,勿使他人知曉。”
夢珠點了點頭,提起筆刷刷點點寫了起來。
現在先對付清軍,以后再收拾你這個貪心的家伙。若任由楊武率兵降清,無疑在敵我的天平上為清軍加了分量,這是朱永興所不愿意看到的。希望能來得及吧,朱永興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
從目前來看,自己篡旨入滇這一步是走對了,多多少少掃除了一些永歷倉皇入緬給抗清志士心頭蒙上的陰影。但以后的路還遙遠漫長,還艱難困苦,更不能排除失敗的可能。在他人面前裝得自信鎮靜,可獨自一人的時候,朱永興又何嘗不愁悶,何嘗不害怕。可他已經沒有退縮的余地,強敵已至,必須全力迎戰。即便是戰敗他去,也絕不能學永歷那樣聞風喪膽。
這一戰,無論是勝是敗,都必須打。因為這是朱永興樹立權威,大振聲名的機會;是向滇省殘余明軍以及心向大明的百姓展示振作,讓他們看到希望的契機。
無論如何,不能讓清軍輕易地將云南的局勢穩定下來。從滿清入關后漢人的表現,以及日本侵占東北若干年后東北人的表現來看,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只要沒被逼到不斬木揭桿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一般還是寧愿以接受異族統治的代價來換取相對安定的局勢的。
只要清軍不斷地被騷擾,不斷地出動;只要明軍還表現出能與清軍周旋的力量,民心傾向抵抗也就成為必然。畢竟清軍在云南燒殺淫掠、無惡不作,與大西軍和永歷朝廷治理下“大熟”、“大有”、“百姓豐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戰,朱永興握緊了拳頭,重重地捶在窗框上,引得夢珠移目觀瞧,美眸閃動,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上千米的高差,超過七十度的陡直土路,半尺多厚的浮土,即便線國安、張勇有親兵扶持,登上坡頂也是滿頭大汗,呼呼氣喘。駐足向四周望去,群巒疊障,美如錦繡,令人心中為之一暢。
“棄此天險,可見偽明軍隊再無戰心矣。”線國安長出了一口氣,臉上洋溢著得意與喜悅。
張勇沉吟了一下,謹慎地說道:“偽明軍隊據此天險,傷亡不大,突然撤去,恐怕有詐。我軍當謹慎行事,不可輕忽啊!”
線國安沒吭聲,四下望著風景,心中卻有些鄙視張勇膽小如鼠。過了一會兒,他才肯定地說道:“定是偽宗室留守心驚膽寒,要撤軍南遁。一個嬌生慣養的家伙,能親上戰場,已經是夠出息了。嗯,怕是上有嚴旨逼迫,下有眾將挾持,不得不做做樣子。現下怕是要步偽帝永歷之后塵,倉惶逃命去也。”
張勇張了張嘴,把話咽了下去。論官職,他和線國安差不多,可人家是早抬了旗的老奴才,論寵信,他自然是不如。如果句句逆耳,非惹得線國安怨恨不滿。
“我軍應快速挺進,直搗騰沖。”線國安見張勇不語,情緒愈發激昂起來,伸手向南一指,“若建大功,當與張兄共分之。”
“多謝提督抬愛。”張勇客氣地拱了拱手,自然知道線國安的主力未至,戰陣之上還要多倚仗他的甘陜綠營,所以才表現得客氣了一點。
哈哈,線國安大笑連聲,似乎勝利已經到手,前面便是一馬平川。從永昌到騰沖,這里是直線距離最近的一條路,本來見此地險要難攻,他正計劃著從它路進攻,沒想到明軍竟然撤兵而去,倒省得了遠途迂回。
這次出兵剿滅騰沖的大明宗室留守,還真是線國安自己請纓。昆明決定出兵支援張勇,可滿洲大兵不愛動,吳三桂也舍不得動用自己的那點親信人馬,只有在其他軍隊中另挑。
而線國安此時正好聽說新任云南巡撫林天擎彈劾他“進剿云南迤西地方時,大肆搶掠,殺戮,暴虐更慘。乞立賜處分”。他有些害怕清廷借處分來邀買云南人心,便主動請纓來援,希望用軍功來減輕罪責。
盡管清軍在磨盤山受到了一些挫折,但三路攻掠西南并沒有遇到明軍的強烈抵抗,驕橫之氣不減。線國安更認為聚于騰沖的明軍不過是余燼殘火,撲之即滅。所以,他為了搶功,率領三千騎兵先行趕赴永昌,渡江與張勇會合,主力萬余人則帶著輜重緩行于道。
可在前幾日的灰坡攻擊戰中,線國安卻極是惱怒失落。白白增加了好幾百人的損失,卻是寸步難進,由不得他不另想辦法。但突然就柳暗花明,勝利的大門好象一下子就向他打開,怎能不讓他欣喜若狂,豪氣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