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敵依城而戰,城頭火炮又犀利異常,強攻損失太大。”一個幕僚試探著進言道。
“該當如何?”鄭檜面無表情,依然望著安沛城頭。
“卑職覺得可誘敵出戰。”幕僚停頓了一下,說道:“我軍可稍退,避開城頭火炮,然后列陣,再派信使邀戰。”
鄭檜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恐明軍不會中計耳!”
“邀戰不成就罵陣,興許有成功之望。”幕僚謹慎地說道:“另外,信使可言辭謙恭,以收驕敵之效。”
鄭檜想了想,點頭答應。反正暫時也沒有別的辦法,試一下總沒有損失。只要明軍敢出城應戰,憑借兵力優勢,獲勝是相當有把握。
風吹在臉上,帶著硝煙的嗆味,朱永興微微皺眉,風向并不符合他預期的條件,即便并不是決定性的影響,但他也不愿將就。反正安南兵要攻城的話,就讓他們在城下流足夠多的鮮血吧!還能進一步打擊他們的士氣,增加他們的恐懼。
安南軍隊在緩緩退下去,一直退到了視線之外。明軍開始打掃戰場,是的。打掃的是城內的殺場。這是朱永興設下的一個小花招,城門虛掩,防守松懈,引誘安南軍隊從城門攻入。然后便是一陣滾木擂石加火炮轟擊,把壕溝上的竹排木梯全部炸斷。阻隔了沖入城內的敵軍。被包圍在城門附近的安南兵在狹小的地域內被明軍四面猛攻,火槍攢射、炮彈轟擊、刀槍砍殺,完全是一場徹底的屠殺。
城門的內外,再加上城中的街道上,安南兵尸體枕籍,殘肢斷臂到處都是。鮮血染紅了地面。又匯聚成細流,在低洼處形成了一個個暗紅色的血泊。戰場的慘酷,令人觸目驚心。
搶先攻奪城門的自然是安南兵中的精銳,被消滅的也是這些中堅力量。城里城外約有三千多被打死打傷,其中有鄭府“驕兵”,有“太原鎮兵”。沉重地打擊了安南軍隊的士氣。至于最后展開攻城戰,因填壕而傷亡的則大多是臨時抓來的充數之兵。如果再加上與城外騎兵夾擊而斬殺擊潰的敵人,安南軍隊至少損失了七八千人。
安南兵戰力有限,即便是所謂的精銳,也與明軍相去甚遠,而大多數的士兵則與滇省的土司之兵相差仿佛,甚至可能還稍有不如。所以。朱永興和明軍將領對于野戰擊敗安南主力,現在都頗有信心。
只要風向有利,朱永興再次感到吹到臉上的風,不禁輕輕搖了搖頭。以最小的代價贏取最大的勝利,這是他堅持的原則,只要形勢容許,就不會輕易改變。或許多傷亡一些士兵,在其他將領看來并不算什么,可如果能夠避免,哪怕只是很少的數量。朱永興也覺得良心得安。
“殿下,敵軍派來了信使,下戰書,邀我軍擇時決戰。”廣國公賀九義走上城頭,微微躬身向朱永興報告。
“不遣使謝罪。倒膽敢邀戰?”朱永興冷冷一笑,說道:“黎氏朝廷不過是安南都統使,鄭氏又算個什么東西?讓信使滾蛋,就說鄭氏沒邀戰的資格。”
“遵命。”賀九義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殿下。”那嵩雖然帶來了兩千多土兵,但一直沒有統兵作戰,而是把這些土兵交給明軍將領指揮,他則經常跟在朱永興身邊,主要就是觀摩戰事,見朱永興這么干脆地拒絕了安南的邀戰,覺得有點不妥,便試探著建議道:“敵軍新敗,或是我軍趁勝進擊之時。如果我們不敢一戰,三軍為之氣奪啊!不若背城列陣,既可發揮防御優勢,又可伺機反攻。”
朱永興淡淡一笑,說道:“非是吾不敢一戰,乃是天時不利,只待時機罷了。”
那嵩似懂非懂,不知道朱永興要的是何種天時,是風,是雨,還是艷陽高照?但他也知道不宜追問,便閉嘴不言。
不出城作戰便會三軍為之氣奪?朱永興暗自搖頭,這那嵩是看過兵書的,但卻沒有實戰經驗,很有紙上談兵的味道。我軍防御得當,已獲大勝,且士兵在城中吃得飽,休息得好,怎么會士氣低落?兵書上的只言片語,有的顯得比較虛,并不可盡信,更不可盡照其指揮作戰。顯然,這個道理那嵩還沒有完全領悟。
而且,城中安南居民家有青壯的,都已經被暫時遷出,和干完苦力的俘虜一起被土兵押往后方的寨忽看管。內部隱患已除,明軍守城兵力充足,北門外還有營寨作犄角之勢,光憑防守就足以讓安南軍隊進退不得。現在著急的是安南人,而不是明軍。
這幾日在安沛城中休整,可不只是加固城池、挖掘壕溝。利用繳獲的物資,明軍的炮兵又有了加強,工匠們加班加點,朱永興又抽出人手幫忙,轟天炮已經達到了四十多門,炮彈也足夠打幾場大戰之用。
時機,朱永興只是在等待著一個最好的時機,一舉摧垮安南主力,兵逼升龍,迫使鄭氏認罪求和。準備工作正在逐漸就緒,包括對那些俘虜的安南文官的處置,以及他們隱約聽到的消息,都有著深意,為實現整個安南攻略的設想創造著條件。
至于野戰的打法,朱永興與明軍將領們幾經商議,也已經布置完畢。各部的位置和任務都安排妥當,想要出戰,一聲令下。只需要一個時辰便能出城列陣。
朱永興剛從城上走下,晉世子李嗣興便和劉震迎了上來,劉震是一臉的不情愿,李嗣興倒是挺高興的樣子,“殿下。慶陽王深感兵多將少,欲邀末將助之,還請殿下應允。”
胡說八道。朱永興翻了翻眼睛,很干脆地否決道:“不行,你就呆在吾的親衛隊里,保護吾的安全。”
“殿下。您就讓末將上陣殺敵吧!”李嗣興急道:“臨行時,父王再三告誡,要末將勇猛作戰,為殿下討伐安南效犬馬之力,萬不可貪生怕死,丟了他的臉面。殿下關切之情。末將感念于心,但亦不敢違父王之意。”
朱永興皺了皺眉,李定國確實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但這也許就是客氣之語,象家長送孩子上學,差不多也會跟老師說“請嚴加管教”之類的話。只是李嗣興確實很喜歡戰陣沖殺,若不答應。難保他又會趁自己沒留意而擅自行動,反倒更加危險。
“慶陽王,你多派些兵丁跟隨,保護好晉世子。”朱永興無奈地點了點頭,又瞪著李嗣興說道:“為將者,非是勇猛,非是身先士卒,便是稱職。莫忘了你的責任,莫忘了手下士兵的安危全取決于你。”
“殿下教誨,末將謹記于心。定不敢違。”李嗣興見愿望達成,趕忙躬身恭謹地連聲答應。
朱永興擺了擺手,接過楊國驤遞來的馬韁繩,翻身上馬,奔向自己的住處。
“欺人太甚。竟視我鄭氏為無物。”鄭檜一想起信使所帶回來的明軍的回應便氣往上撞,連午飯也是食之無味,只覺胸中氣悶。安南形勢復雜,莫氏未滅,在高平、七溪、諒山等地有些擁護者;南方阮氏又是死敵,現雖對峙,可怎么知道他們不會趁著明軍討伐而趁機異動。遷延時日,對明軍不利,對安南也不利。
所以,當時出征時鄭柞所定下的策略是能快則快,不使其他勢力有作亂的機會。但目前的這種狀況,顯然不是輕易能急攻獲勝的。
午后悶熱,更使鄭檜心中煩躁,接連派人前往罵陣,卻也自知成功希望不大,只是聊且一試罷了。在營帳中,鄭檜時而繞地而走,時而痛罵詛咒,最后坐在椅中,苦思不得其法,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大人,大人。”連聲的呼喚把鄭檜從昏睡中驚醒,立刻便怒氣勃發,隨手一個茶杯砸了過去。
幕僚一聲痛叫,幸好沒砸到頭臉,趕緊說正事,否則還不知道扔過來什么東西呢,“大人,明軍出城迎戰了,罵陣起作用了。”
鄭檜愣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使自己清醒過來,有些懷疑地追問道:“當真?”
“真的,肯定當真。”幕僚用力點頭。
“好。”鄭檜大聲叫道:“傳令,全軍出戰,擊敗明軍,收復失地。”
罵陣這種小兒科的東西,也只在評書演義中有作用。明軍確實出戰了,但卻不是罵陣的效果,而是被風吹出來的。
安南雖然內戰不斷,但他們的那種戰斗與明清兩軍的廝殺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起碼在朱永興看來,一場只在靈江附近打上三五年,甚至七八年的戰爭,很是難以想象。估計多數時候也就是兩軍大眼瞪小眼地對峙,然后有一些小的接觸戰而已吧?
這說明什么,說明安南將領缺乏應變的才能,打仗也是規規矩矩,沒有什么靈活機變的戰略戰術。所以,明軍列陣而戰,卻是有著另外的破敵策略,而且要借助于風向。
鄭檜等安南將領還有一個認識上的誤區,那就是對明軍火炮的判斷。他們不知道轟天炮,只是按常規理解,認為明軍火炮肯定笨重,守城自然是好,但野戰卻難以發揮威力。而轟天炮的輕便易攜,可以很快投入戰斗,并能靈活地提供火力支援,卻是他們萬萬也沒想到的。
兩軍在曠野中列陣對峙,真正的決戰即將開始,雙方將領們都觀察著敵陣,尋找著其中的弱點和突破口。
安南軍隊采用了傳統的一字長蛇陣,鄭檜想得很簡單。那就是借著數量上的優勢以排山倒海的勢頭突破明軍的陣型。整個安南陣容橫跨東西,布滿了整個視野。中軍數量更多,排列更密,后面還有大象的影子。
明軍則排出了五個方陣,準確說應該是十個縱隊小陣。每個小陣之間留出了一條相當寬的通道,貫穿了整個縱深。這是對付安南戰象沖鋒的,可以使大象在受驚奔跑時通過。
當然,每個方陣的前面,都安排了專門射擊大象的火銃手,他們裝備的是從緬甸繳獲來的重型火銃。雖然笨重,射擊時需要支架,但槍彈威力大,正是對付大象的有力武器。
安南人竟然沒有把戰象布置在最前面,朱永興稍感意外。本來他是準備承受住安南戰象的沖擊后,再展開反擊的。但現在顯然是不用了。
明軍用的是車陣嗎?鄭檜等安南將領對明軍陣列前那些板車感到疑惑。這種板車很低矮,輪子只有正常馬車的三分之一大,但很厚重結實。車前方探出幾桿長矛,車廂則被木板擋住,象武鋼車,但怪模怪樣的。嗯,再看看。不要輕動,反正優勢在我。
從準備到出城,再前進數里、兩軍對峙,有兩個時辰了吧?朱永興決定率先發起攻擊,王旗升起,親衛們高舉著在陣前跑動兩次,“威武,萬勝!”的呼聲響徹戰陣上空,馬寶等人立刻按照計劃開始指揮。
在隆隆的戰鼓聲中,明軍陣勢緩緩移動。向里許外的安南軍隊壓了過去。幾百名騎兵從陣后沿著各個通道沖到前面,鐵蹄鏗鏘,猛沖敵陣。
“火銃手,把沖陣敵騎打成篩子。”鄭檜見當面沖來百十騎明軍,心中大怒。決定以雷霆之擊還以顏色,不容明軍輕視己軍。
中軍旗號一變,大量手持火銃的安南士兵便沖到陣地前,準備向正開過來的明軍騎兵射擊。明軍騎兵沖得兇猛,但仔細看的話,他們并不是直線沖鋒,而是帶有弧度的,并且是有層次性的。
奔過來的明軍騎兵臉上都畫著五顏六色的圖案,一個個橫眉立目,縱聲狂呼,聲勢極足,猶如兇神惡煞一般。
“開火!”一個經驗不足的安南小軍官害怕了,但在他下達命令前,已經有個別的安南兵忍不住恐懼,搶先開火了。
火光閃閃,一簇簇的白色煙霧在安南陣前騰起,然后就是連綿不絕的槍響聲。安南火銃兵急急忙忙地扣動扳機,放上一槍又退后兩步重新裝填彈藥。
明軍騎兵的誘敵獲得了成功,在百米外便勒韁轉向,斜掠過安南軍陣,只有少數騎兵或被擊中,或被傷馬,滾落下來。第二波騎兵又斜掠而至,安南火銃兵繼續射擊。
明軍顯然抵抗不住安南火銃兵的兇猛火力,安南士兵看到明軍騎兵在密集的火銃射擊前斜掠退去。但威脅還沒有解除,又一排明軍騎兵沖了上來,發出一陣齊聲的吶喊
“開火!”
“打啊!”
安南軍陣上又發出一陣大吼聲,軍官們一個個心急如焚,連聲催促著那些悶頭裝填的火銃手。
戰場上槍聲大作、密如驟雨,安南軍隊前的煙霧漸漸變得越來越濃,從槍口噴射出來的火焰也不象最開始看得那樣清楚,而是在煙霧中忽隱忽現。
平時的軍事訓練可以使士兵熟練掌握裝彈的技能,提高射擊的速度。但在戰場上,一旦射擊開始后,指揮官就很難再有效控制他的士兵,本來有指揮的射擊多半會變成單個自由射擊。各排剛開始射擊時,或許只有兩三個士兵沒有參加齊射而獨自射擊,但隨著槍聲的密集,震耳欲聾的轟鳴,隊形中出現了一片火海,混亂狀態也象傳染病似的迅速感染著處于緊張狀態的火銃手。
于是,各排與各列的士兵們就會混雜在一起,裝好子彈后就會下意識地自行開火射擊,如果出現這種混亂局面,那就誰也無能為力,只有等待部隊自行進退了。
安南火銃兵進入這種狀態的時間比西方描述的還要快,裝彈,開火,一個個只是緊張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煙霧彌漫,迎面吹過來,嗆得人喉嚨發癢,眼睛發痛,但對面的馬蹄聲不停,依舊在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明軍已經傷亡慘重了吧?鄭檜瞪大著眼睛,但硝煙隨風飄來,他已經看不到前方的交戰情況。但如此密集的火銃射擊,應該足以把明軍壓制在陣前。
“轟”,一名安南火銃手忙中出錯,火繩放得不夠小心安全,引燃了火藥,慘叫著倒在地上,捂著被燒灼得焦黑的面孔翻滾不止。
“轟”,另一個緊張的安南士兵明顯受到了同伴的影響,火繩碰到了掛在自己身上的火藥袋,立刻全身冒火,連人帶衣服都被燒焦了,仰天摔倒在地上。周圍的同伴雖然及時閃身躲開了,但仍然慢慢圍成一圈,心有余悸地遠遠看著他。
火繩槍的填裝實在是太繁復了,而且還有很大的危險性,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炸個半死。士兵們每次取下火繩,小心翼翼地清理火池前,都要確認火繩確實已經得到了安全的處理。
明軍戰陣已經推進到了安南陣前不足兩百米的距離,怪模怪樣的板車四周木板一倒,便露出了一門門轟天炮。
“開火!”隨著一聲令下,四十多門轟天炮發出了此起彼伏的怒吼。因為角度不一,但都是指向安南中軍,炮彈的落點倒是更具有層次性和覆蓋性。
槍聲不絕,硝煙彌漫,被遮擋了視線的安南軍隊猝不及防,這四十多顆大炮彈在空中散花,一下子變成了四百多顆小炮彈,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安南兵密集的隊列之中。(。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請到m.閱讀。)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