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九義,雖然在廣西駐扎過,熟悉地理人文,但進取廣西卻未必一定要有他。而且,經過朱永興的調整,賀九義從廣西帶來的士兵大多歸于晉王李定國,將領則被分散安插,就算賀九義想反叛,也掀不起風浪。
但收服賀九義卻是朱永興所要達到的目的,手下將領雖多,但可作為絕對親信,并會以死效忠的,現在也還不好確定。畢竟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雖然自己身先士卒,屢戰屢勝,已經建立起了威信。但誰知道那些將領的尊敬是對朝廷留守的,還是對一個英明主上的。
所以,不能看表面的現象,還要將盡可能多的人綁上戰車,形成共同的利益,這樣才能使朱永興擁有對抗朝廷、皇帝的資本。
永歷對于日后的發展是個麻煩的存在,可現在還必須有這么個存在。這是讓朱永興左右為難,并冥思苦想也找不到好辦法去解決的一個難題。盡管他在刻意去淡化封建君臣的理念,比如偷換概念,多提國家、民族,而少說忠君之語,可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并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
當然,事情似乎正在向好的方面發展。趙王白文選將兵馬調到了滇西北,晉王李定國也做出了類似的表示,這使朱永興能夠派親信鎮守在滇緬邊境,使他能控制或封鎖在緬的永歷和小朝廷,使不利于他的旨意或消息傳不進來。或者,可以繼續偽造圣旨,使事情的發展更有利于自己。
朱永興曾經擔心鄭家的人如果都身居要害,日后會尾大不掉,便把長史易成調離身邊的一段時間。但現在他又決定在與安南鄭氏談判結束后,再把易成調回來。因為他需要這么一個狗頭軍師,給他出陰謀詭計,幫他去干見不得光的事情。
人的腦力和精力是有限的,朱永興更要專注于戰爭,盡管形勢已經大有改觀,但依然不可掉以輕心。想法當然是好的。把清軍牽制在云南這塊瘴癘、多山之地,不斷殲滅清軍的有生力量,并且消耗清廷的錢糧。可要是一著不慎,也有被清軍打敗的危險。
進取廣西是早已有之的計劃,但直到現在,朱永興依然不敢放手施為。為了防備滇省清軍的反撲,他也就只能抽出一萬兵馬給馬寶,并且謹慎地將進攻廣西的作戰計劃后延。
但上天終于還是青睞于朱永興,而這也是他自己努力籌劃的結果。他交代鄭硯北派人至庯憲可不只是做主意。還特意指點了些人名地名,要鄭硯北的人留意聯系,或通過其他華商散布消息。現在,終于有了令人驚喜的收獲。
其實,自征討安南成功,獲得在庯憲建商館的權利,以及紅河的航行權后,西南明軍與東南沿海的鄭成功、張煌言等聯絡的陸上—海路交通便已經被打通了。只是沒有海船。朱永興又無法完全相信那些華商,便只請他們代為聯絡。散播消息,并沒有冒險派出使者。
“陳將軍,不必多禮,請坐。”朱永興心中狂喜,卻故作矜持,向著這位歷史名人伸手示意。
“謝殿下。”陳上川猶豫了一下。在侍衛搬來的凳子上坐了小半個屁股。
陳上川少時家境頗為富裕,兄廷川經商,遷居海南。陳上川少年聰敏,學制藝,善詩能文。明崇禎十四年考試生員。十五歲被錄入高州府學。清順治三年,桂王朱由榔在廣東肇慶即帝位,改元永歷,明朝遺臣將士堅持抗清斗爭。同年,剛滿二十歲的陳上川齊文從武,加入了永歷政權的抗清行列,并曾在晉王李定國攻打廣東時,屢立戰功。
歷史上,在永歷死后,陳上川被臺灣鄭經授予高(高州)、廉(廉州)、雷(雷州)三州水陸總兵之銜,與鄭經委任的龍門水陸總兵官楊彥迪一起,繼續轉戰欽州灣。
三藩之亂失敗后,在廣東沿海轉戰二十余年的陳上川和楊彥迪見清朝逐漸強大,臺灣鄭氏已衰,反清復明無望,便一起率領部隊,從北部灣奔投安南,寫下了中國歷史上最大規模軍隊遠離祖國故土奔赴異國他鄉另尋安身立命之所的悲壯畫卷。
現在呢,陳上川和楊彥迪還是領著永歷朝廷所授的官職,不過是參將之銜。同時,他們還負責保護金、廈鄭氏派往東南亞各地貿易的商船的安全,并經常護送鄭氏商船出入安南、高棉、暹羅等港口,以確保鄭氏商貿順利。這一次,陳上川也是護送商船至安南,卻意外地從華商口中得到了令人振奮的消息。所以,他把護送商船的任務交給了副手,急忙趕到庯憲,又換乘內河船只,直入安南。
朱永興態度和藹,詳細詢問了廣東沿海、北部灣一帶的情況,終于弄清楚了目前散落在周圍海上的都有哪些武裝力量。
十七世紀中葉,北部灣的武裝力量很多,清朝統稱之為“西賊”、“海盜”。但其中有些是真海盜,不少則是沿海民眾,尤其是蛋家、漁民;還有不少是與清朝對抗的南明武裝或反清勢力。
朱永興暗自盤算了一下,目前有可能聽候調遣,并成為西南抗清勢力一部分的:有盤踞龍門島的南明靖氛將軍鄧耀所部,在北部灣活動的陳上川所部,還有楊彥迪。只是,這些還需要再確認一下。
“陳將軍,你處官兵攜眷帶屬,又偏處荒島,生活不易吧?”朱永興很是關切地問道:“還有鄧耀將軍、楊彥迪將軍那里,情形如何?”
陳上川苦笑了一下,說道:“清廷沿海封鎖甚嚴,物資補給困難,情形倒是差不多。”停頓了一下,他的面容又堅定起來,慨然道:“縱然艱難,中興之志卻萬不敢忘。”
朱永興贊賞地點了點頭,肅然說道:“我軍不日便要進取廣西,當令陳將軍、鄧將軍、楊將軍率水師助戰,有何困難。事先言明。若到時殆誤軍令,軍法無情。”
不是商量,不是求懇,就是命令。既然我是朝廷留守,既然你們是南明將官,那就要聽我號令。要是不聽。那對不起,你將被排除在外,寧缺勿濫,我也不缺你那棵蔥。什么叫堅毅果敢,什么叫殺伐決斷,朱永興認為給陳上川留下這個印象,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朱永興相信歷史上的評價:陳上川既善書能文,又機智勇敢,一生以反清復明為大業。生性剛直不阿,氣節宏大,誓死精忠報國……同樣,他也相信鄧耀和楊彥迪在自身困難的情況下,會對自己的安排感到滿意。
而且,從歷史上的資料來看,陳上川和楊彥迪雖然后來接受了臺灣鄭氏的任命,卻不是鄭家嫡系。受到排擠和歧視是比較正常的事情。否則,他們也不會在鄭氏尚存的情況下。不去臺灣,卻遠走安南。
陳上川凜然起身,躬身拱手,恭謹地說道:“殿下有令,末將敢不遵從。至于這困難嗎——”
“先不要說。”朱永興抬手制止了陳上川,笑著說道:“且近前來。聽聽吾的安排。”
陳上川走上幾步,在桌案前注目觀瞧。朱永興已經攤開了地圖,指點著講解起來。
兩日后,陳上川由保河出發,沿紅河而下。再走庯憲,返回海上。與他同行的則是曾去高平當說客的民政部侍郎宗守義,身上帶著諭令和印信,前往鄧耀和楊彥迪那里聯絡。
不管是南明的抗清部隊,還是海盜,在海上的武裝,都是以海洋為依托、以武力經營海上事業。但在海上縱橫,還是必須有陸地作根基,或屯兵駐船,或籌集糧草物資。就連鄭成功,也因為所屬軍隊龐大,而領土太少,籌集糧餉也時常面臨困難,不得不采取以商養戰的策略。更何況這些只占據些荒島的小股武裝。
至于上岸籌集或搶掠,隨著清軍在陸地上的統治越來越鞏固,封鎖越來越嚴密,這個渠道也變得越來越困難。而且,這其中還涉及到了“遷海”令的問題。
歷史上,清廷斷然決定實行大規模的強制遷徙瀕海居民的政策,也就是“遷海”,應該是在后年,也就是順治十八年。但遷海令實際上是經過了一個醞釀過程,早在順治十二年六月,清廷就曾下令“嚴禁沿海省分,無許片帆入海,違者置重典”。所以,在全面遷界以前,少數地方已經采取了把海濱居民趕入內地的措施。只是,這一禁令并未被各地官員嚴格執行,或者說,是各地執行的力度寬嚴不一。
比如說福建,飽受鄭氏海軍侵襲,總督李率泰便以海氛未靖為由,“遷同安之排頭、海澄之方田沿海居民入十八堡及海澄內地”。總的來說,對延海遷界的執行是“江浙稍寬,閩為嚴,粵尤甚”。而對沿海易遭侵襲的地區和城鎮,清軍的防守尤為嚴格,使海上義軍的補給大受影響。
物資的補給是一方面,兵丁眷屬的安置則更希望有一個穩固的根據地。因為戰敗而使眷屬遭到屠戮的慘事也并不少見,張煌言之前所踞的舟山,便曾被清軍攻占過,兵士將領們的家屬親眷幾被屠殺殆盡。
因此,朱永興給出的條件便十分優渥,具有吸引力了。暫在安南靠近廣西,并且臨海的下龍、亭立、先安、錦普一帶給予土地,安置各支海上武裝的兵將,以及隨軍的親眷;封陳上川為凌海將軍,楊彥迪為鎮海將軍,鄧耀為靖海伯,算是官爵上的提升;另外,朱永興還準備補充三千士兵,擴大未來的水師。
船行駛在紅河之上,風不斷吹拂在臉頰,陳上川愜意地吐出一口長氣,此行不虛啊!那種找到組織的感覺,對于善書能文,稟持著忠君愛國之心的陳上川來說,應該是更為強烈。之前音信斷絕,得到的行在消息大抵都是從清方“捷報”中獲悉,難免擔憂、旁徨。現在,雖然皇上尚巡狩緬甸,但有岷殿下主持大局,危如累卵的形勢已經有所改觀,令人欣慰。
“陳將軍。”宗守義從船艙中走出,笑著對陳上川問道:“咱們出海之后。是先至龍門島,還是先見楊彥迪將軍?這兩位將軍的性格脾氣,陳將軍能否介紹一二?也好令本官心中有數。”
“宗大人客氣了。”陳上川雖有功名,卻已然是武將,一個是重文輕武的觀念,一個是宗守義的身份。由不得他不恭謹對待,拱了拱手,回答道:“按海上行程,當先至龍門島宣讀諭令。鄧伯爺和楊將軍,皆對大明皇朝忠心耿耿,鄧伯爺稍微內斂,楊將軍呢,草莽出身,倒是更粗豪一些。”
宗守義微微點頭。朱永興事先已經有過交代,切不可因楊彥迪之前的海盜出身而歧視。當然,隨他而行的還有幾名軍法官,將把新的軍紀法規帶入各支軍中。以前的就算了,日后再有作奸犯科的,便要依法懲治。
只要你接受了賜封,只要你肯把兵將眷屬安置在指定的地方,無疑便能使朱永興對這幾支海上武裝擁有了一定的控制權。日后再不斷地擴充稀釋。慢慢地掌握在手中,這便是朱永興的想法。
其中。陳上川是最好控制的,這是從其讀書人的稟性來判斷的。而鄧耀次之,楊彥迪再次之。當然,這是一個較長期的過程,現在朱永興沒有海軍人才,也只能倚重他們。
“宗大人。這是——”陳上川發現河面上的船只驟然增加,船上都是士兵,不由得心中疑惑,但不知道這是否涉及軍事機密,便有些欲言又止。
“岷殿下調兵南下。是為向安南鄭氏施加壓力。”宗守義簡單地說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而是岔開了話題,說道:“陳將軍飽讀詩書,又擅軍事,可謂文武雙全。岷殿下對將軍亦是十分看重,陳將軍是前途遠大啊!日后你我二人共事,還要多多照應啊!”
陳上川不明所以,胡亂拱手道:“不敢當,宗大人抬舉末將了。只是不知,這共事是如何說法?”
“岷殿下已有安排,陳將軍日后便知。”宗守義賣了個關子,拱了拱手,轉身回艙,留下一頭霧水的陳上川。
進取廣西的計劃可以加快進行了。朱永興經過與陳上川一番交談,并綜合已經探聽到的情報,認為目前是一個比較好的時機。
鄭成功、張煌言率領舟師展開的長江戰役雖然在南京城下遭到了重大挫折,但這個戰役的政治影響卻不可低估。顯示了鄭成功、張煌言為首的東南沿海義師還擁有雄厚實力,特別是大江兩岸縉紳百姓的群起響應,使清朝統治者不寒而栗。其長遠的影響便是使清廷在一年以后斷然實行“延海遷界”,不惜代價切斷義師同各地居民的聯系。
就近的影響則是清廷要趁鄭軍新敗,趁勝出擊,一舉消滅以鄭成功為首的抗清武裝。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清廷責令浙江、廣東、福建數省水師火速完成集結,統一交由安南將軍達素指揮。而鄭軍的降將施瑯、黃梧等人也被跟著調到了達素的手下,以便輔助達素完成消滅鄭成功的任務。
趁你病,要你命。清廷打得如意算盤,卻沒想到病老虎還是老虎,精于海戰的鄭成功將給押上東南全部水軍力量的清廷以沉重的一擊。
朱永興不擔心鄭成功會失敗,但廣東清軍水師的空虛,卻是他可以抓住的機會。陳上川、楊彥迪,再加上鄧耀,這三支海上武裝的聯合,目前應該能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樣一來,汝陽王馬寶征討廣西,便有了強助,卻不用擔心牽制滇省清軍的兵力不足。
計劃可以稍作修改了。朱永興的手指在地圖的鎮南關和防城之間輕輕劃動,如何充分發揮水師的作用,使廣西攻略更加順利呢?朱永興為什么一直對進取廣西情有獨鐘,道理很簡單,杮子要撿軟的捏,廣西清軍是周邊最弱的一環。
現在的廣西將軍是孫延齡,他原是大漢奸定南王孔有德屬下一個無名小卒,后被孔有德賞識,不斷提拔,還把自己的獨生女兒孔四貞嫁給了他。孔有德死后,朝廷為追念其功績,特令孫延齡為“廣西將軍”,“掌管王旗”,駐桂林。
孫延齡出身卑微,才望“庸劣”,為朝野所輕視。“年齒素輕,位權未重”,只因他配了孔有德之女,才執掌孔有德所屬的軍隊。也就是說孫延齡“終屬外姓,論名分,無承襲勛爵之理;論軍心,多有未肯帖服之情”。
事實上也是如此,孫延齡以妻父而貴,獨掌一省的軍權,自然引起了孔有德舊部的不滿。廣西提督馬雄駐兵柳州,并不怎么吊桂林的孫延齡,連孫延齡的部下也不心服,都統王永年、副都統孟一茂、參領胡同春、李一第等人便揭發他諸多不法事,并把揭發材料送交廣西總督金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