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通,通……沉悶的響聲不絕,天威炮發射出一顆顆炮彈,劃著弧線,落向清軍隊列中。
鐵炮彈砸在一個清兵的腦袋上,頓時將這家伙砸得撲在地上,后面的人潮毫不猶豫地踏過他的身體,只當是尋常的炮子。只是不少清軍感到納悶,這炮子射擊的曲線不對,就這么點力道,形成不了跳彈殺傷,能頂什么用。
這疑問很快就有了解答,轟的一聲,一個清兵的世界輕靈了,只覺自己騰空而起,還有一條腿帶著凌亂焦黑的肉筋骨面,從自己眼前掠過。
清軍隊列中,熾亮的焰火團團綻放,彈片橫飛中,每一團都將周圍的人吞噬進去,慘叫聲響成一片。
“開花彈!”
眼見進攻的隊伍還未到達本方的火炮射程,便遭到了敵方的炮火轟擊,后方指揮的馬雄,以及很多老軍伍,都幾乎同時驚呼出聲。
戰陣最前面是明軍排的較疏散的三個方陣,兩千多人的樣子,呈品字形布列。后方是更多的方陣,交錯排列,方陣間的空隙中有游騎跑動。馬雄看得出來,心中也明了,當前這三個方陣中的士兵嚴整,必是明軍精銳。
作為孔有德的舊部,東江系的一支,馬雄對自己的部隊還是有些自信的,不僅東征西殺,戰陣經驗豐富,而且火器相當多。鳥槍就不用說了,連綠營不準備裝備的紅衣大炮、弗朗機炮都有不少。
但雙方甫一交火,馬雄便意識到明軍的裝備很好,特別是這最前面的明軍精銳。讓他稍感欣慰的是,本方的火炮也響了起來,隔著快一里遠就開始放炮,這是清軍慣常使用的三疊陣。
轟,轟。轟……明軍繼續用天威炮轟擊著敵陣,隨著清軍的逼近,六磅炮也開始發出怒吼。
煙霧升騰。炮響有如悶雷一般,顯得沉悶厚重。鐵彈呼嘯升空。拉出曲度不大的弧線彈道,嗚嗚地砸在敵我雙方的隊列里,帶走一個個生命。
炮聲的余音還在天空中劃動,另一股聲響翻騰起來,車輪聲,腳步聲,形成了一種宛如波濤般的背景之聲。將一股力量,一股那些清兵從未體會過的力量推送出來。
鼓聲、哨聲,調整著明軍空心方陣的前進速度,前方則是向外伸著長矛尖的盾車。
距離越來越近。清軍隊列在調整,明軍也在調整,因為死傷而出現的缺口被逐漸彌補,兩道浪潮很快便要猛烈地撞在一起,碰撞出絢麗而殘酷的血肉橫飛。
兩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馬雄的拳頭握得緊緊,瞪大眼睛盯著戰陣。應該是弓箭的射程了,然后是鳥槍。再然后是肉搏,槍刀并舉……
突然,明軍戰陣中一聲號角,前排的盾車立時停了下來,然后前擋板猛地被推倒,黑洞洞的炮口剛現,便是轟鳴和火光。成百上千顆霰彈脫膛而出,無情地翻攪著對面的血肉之軀。
兩輪猛射之后,裝上第三顆炮彈,盾車再度起動,向前推進,車與車之間的火槍兵并排站著五個,采取后退裝彈法,五排輪番上前,邊射擊,邊用刺刀無情地戳殺著倒地的清兵。三十米,盾車停下,又是兩輪極快的換彈射擊,使清軍的隊列更加混亂。
火槍聲響了起來,戰場上硝煙彌漫,視線被擋住,馬雄看不清狀況,但心里卻在發痛。敵人用佛朗機炮伴隨步兵沖擊,給自己的部隊帶來了極大的傷亡。而且,這槍聲,這硝煙……
一道道整齊的白煙從明軍陣前噴出,就在五六十步外,清軍火槍兵隊列中整齊地綻開一道猩紅血線。
隨著尖厲的哨聲,一輪接一輪,早已越過了盾車的明軍火槍兵,一排排不斷地向前滾動,燧發槍打得又快又遠,性能上的優勢很快便壓制了清軍的鳥槍。
透過紛亂飄揚的硝煙,黃師道甚至能看到敵軍已經開始敗退,原來還算密集的火槍發射已經變得稀稀落落。他的身旁已經換了數個戰友,這意味著數名袍澤的死傷。
“張忠倒了下去,不知道傷得如何,或者是死了。”念頭在黃師道腦中一閃,卻沒有影響到他前進的腳步。官長和替換上來的弟兄們毫不停留的腳步,好像把他整個人都綁住了,他停不下來,只能重復著裝彈,前進,射擊……
馬雄揚在半空的手無力地落了下去,終于沒有發出“馬隊押上”的命令。那是他的最后精銳,他不能把老本都押上,戰敗已成定局,馬隊出動也只能給敵人多增加傷亡,而無法扭轉敗局。
太快了,敵人的火槍如密集的暴雨,一陣陣白煙,一排排鉛彈,這并不是什么三段擊、四段擊的作用,而是槍枝本身的威力。鳥槍,自己還視為利器,在敵人的火槍面前,無論是射速,還是射程,都完全被壓制。
槍聲似乎稀疏了一些,硝煙微微散去,一排挺著刺刀的明軍沖了出來,后面又是一排身影顯現。
“沖啊,殺啊!”
一聲聲連續而尖厲的哨聲響起,蓋過了低級軍官聲嘶力竭的喊叫,明軍火槍兵停止射擊,開始了戰陣上的第一次白刃沖鋒。
清軍已經開始潰敗,密如驟雨,且不停歇的火槍攢射打垮了鳥槍兵,也打垮了其他清軍的斗志。
雖然馬雄所率的清軍已經抽調了一部,雖然馬雄也沒有死戰之心,但明軍也是第一次在野戰中采取全新的戰法,純以火力取勝。
事實證明,同等兵力和戰意之下,全部裝備燧發槍、刺刀的部隊,對清軍具有很大的優勢。如果再加上炮火的因素,優勢則更加明顯。當然,如果對上集群騎兵,是用車陣抵擋,還是保留長矛兵,還是一個不太確定的問題。
思明州一戰,清軍損失三千多人馬,在汝陽王馬寶所率的兩萬余明軍的追攻下,站不住腳,一直退到南寧,想倚堅城防守。
馬雄一面加強城防,一面向兩廣總督和平南王尚可喜求取援兵。但是不等援軍來到,明軍趁勝進擊,已經兵臨城下。兩萬對七千,一場攻防大戰又拉開了帷幕。
海浪有節奏地拍擊著船舷,變成一堆水花,重新歸于大海。舉著望遠鏡,詹姆森站在晃動的船上,瞭望著小島。
小島并不是很大,卻有高山,有森林,有白色細軟的沙灘,還能看見法國人在指揮著勞工在修建具有歐洲特色的建筑。
高盧公雞,法國佬,詹姆森暗自罵了一句,放下望遠鏡,不再看這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景象,卻暗自妒嫉法國人得到的好處,后悔英國沒有早下手,與明帝國拉上關系。
法國人并不是只得到了占婆島中面積最大的其中一個島,還與明軍一起得到了觀港灣的西側。峴港由三個港組成,最大的山茶港還是屬于南阮的,而觀港灣的西側和河口兩岸則成為明軍與法國人共用的停泊港口。
詹姆斯還知道法國人在西貢、海防兩個港口都有些特權,這也就意味著在北部灣和南海,法國人有了一條很穩妥的航線,有數個中繼點可以停泊。
不過是工匠,機器,燧發槍,火炮,以及與明軍聯手壓制南阮罷了。憑英國的海上實力和工業能力,做得只能比法國人好,不會比法國人差,只不過晚了一些而已。詹姆斯心中忿忿地比較著,卻也不好確定此行的結果到底如何,不知道要覲見的那位明帝國的攝政親王是如何的稟性。
對于南明政權,正在逐步蠶食印度的英國本不關心。韃靼人占據了那個古老的國度本來也沒什么,只要商貿暢通,那個大陸的主宰者是誰,又有什么關系。但清廷的沿海遷界卻徹底中斷了中國大陸對外的商貿往來,茶葉、絲綢、瓷器、生絲等等,這些暢銷西方的商品一下子斷了來源,使很多國家措手不及,都在挖空心思重新打開商路。
歷史上,荷蘭人出動艦隊幫助清軍,擊敗了鄭經,奪取了金、廈。一個原因是忿恨丟了臺灣,要對鄭家報復;另一個原因便是想借此恢復與中國的商貿往來。
詹姆斯此行的目的自然很清楚,要與中國大陸唯一通往海外,唯一與外界保持商貿的南明政權拉好關系,保證英國商人獲得所需的商品。
這么做的原因也很簡單,法國人因為與朱永興所達成的各項協議,以及他們的出力相助,在其他國家的商貿遭到打擊的情況下,他們卻得到了很大的照顧。這當然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與眼紅,也包括英國人。
法國殖民者在亞洲剛剛開始拓展,也成立了東印度公司,與英、荷等老牌殖民國家進行商業競爭。清廷實行的沿海遷界,倒是因為他們與南明政權的良好合作而有了快速發展的契機。這當然不是英國人所希望的,因為在印度,法國越來越成為英國利益的挑戰者。
船只搖晃,詹姆斯思緒翻騰,不停地思索著要拿出怎樣的條件,才能打動那位攝政親王,取得預期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