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星阿,舒穆氏,滿洲正黃旗人,一等公,領侍衛內大臣。在順治十七年九月間,順治曾經派學士麻勒吉、石圖前往云南考察戰事,核實吳三桂的呈奏。兩人返回報告后,順治與議政王貝勒、大臣們進行了商議,決定授內大臣愛星阿為“定西將軍”,率禁旅八旗往征云南,與吳三桂“相機征討”。
當時,順治還是比較信任吳三桂的,指授愛星阿等到了云南后,凡事要“會議而行”。如與三桂一處,“一切事務,俱用王印行,若不與王同處,即以爾印行”。
只是形勢變化得太快,愛星阿和禁旅八旗剛做好了出發的準備,順治便一命嗚呼了。皇上駕崩,人臣之禮不可廢,愛星阿便只能待喪事辦完方能啟程。但滇省戰局急轉直下,吳三桂率軍先退出昆明,再退出曲靖,之后直接退入黔省,滇省全境為明軍所占領。
當然,吳三桂已經編好了措辭,在奏章中承認自己的失誤,并請求處分,但主要責任卻推給了死鬼張勇。而且吳三桂在奏章中極盡悲痛,言說已趕來京師,要哭拜順治。
可還沒等清廷做出決定,短短幾日內吳三桂又來了奏折,言說水西叛亂已經蔓延猖狂,遷延時日便會勢大難制。為了黔省安危,為了抵擋滇省明軍,他只能先“親率大軍早為剿平,以清肘腋之患,斷滇省偽明內外夾攻之念”。奏章一到,京師的吳應熊便開始活動,重賄四位輔政大臣,為其父說項。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便知道吳三桂說的多半是假話,其對清廷的忠誠已經大打折扣。四位輔政大臣也認為此時不可逼迫,應以安撫為上。吳三桂雖然不賣力,或者與偽明有所勾連,但到底還沒有真正反叛。正因如此,明軍才未能長驅直進,還是只能踞于一隅之地。
從忠誠到搖擺。吳三桂的變化令清廷惱怒,但到底還屬于可爭取、利用的,清廷還沒傻到把吳三桂硬逼到明軍一邊。安撫歸安撫,提防卻是不可或缺。因此,在這種不太確定的形勢下,原定的愛星阿和禁旅八旗南下便被推遲,清廷要重新商議,重新選擇投入兵力的最佳方向和地點。
同時,以四輔臣為執政核心的清廷還需要不斷調整統治政策。收服人心,穩定秩序。連年的戰爭,已經使清廷的財政不堪重負;南明勢力的再度興起,又使清廷意識到要統治占人口大多數的漢人,適當放寬政策,與南明爭取民心也非常重要。
于是,清廷出現了兩種觀點,兩派人物。一派認為在經濟上應實行輕徭薄賦、更名田(即被清廷免價給予佃戶耕種的明代藩王莊田)。發展生產;在政治上,注意整頓吏治。有步驟地打擊江南漢族地主士紳階級,放慢攻打南明勢力的進程以休養國力、民力。
另一派則認為放寬經濟政策會導致軍備缺乏,放慢攻打南明勢力的進程無異于養虎為患。目前應該加大稅賦,積聚起能夠以泰山壓頂之勢展開軍事行動的優勢兵力,一舉解決西南的南明勢力,消滅大陸上公開以恢復明朝為旗幟的武裝抗清運動后。才能休養國力,加恩于民。
哭廟案嗎?朱永興沉吟半晌,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這份情報放到了一旁。情報局的觸角延伸得越來越廣,各地有關的、無關的事情都往上報。不管是否重要。朱永興都要求情報局編撰整理,交上來供他過目。有些事情別人未必會看出什么,但朱永興還是希望借助自己的能力從中挖掘出價值。
比如這份關于蘇州吳縣哭廟的事情,情報局便不以為意,而朱永興隱約知道一些,卻感到無能為力。
說實話,朱永興對漢族地主士紳的印象并不好。那些舍家為國的已經被清軍殺得所剩無幾,生存下來的還有幾分熱血?仗義每多屠狗輩,越有錢越反動,嗯,這話說得有些極端,但也未嘗沒有道理。
因為有家有業,地主士紳更多的是為自己的身家考慮,比平頭百姓更容易改變傾向。當年,洪承疇的宣傳和安撫便相當有效果,大批原本傾向明廷的縉紳都現改持中立,作出一副避世的姿態:既不支持韃子,也不支持抗清武裝。而他們的子侄則開始參加清廷的科舉,為“學而優則仕”而努力,至于是滿清的朝廷,還是明朝的,似乎并不重要。
雖然印象不好,可朱永興如果力所能及,依然會出手幫助。畢竟江南的士紳還不象北方士人那樣甘心情愿地服從滿清的統治,爭奪士紳階層也是易成、張維翰為朱永興的上位所籌劃的事情。
但現在恰恰是鞭長莫及。西南明軍剛剛展開了兩翼,廣西、四川牽扯了明軍的精力;南海艦隊正在準備打擊廣東清軍水師,從而通過海上威脅陸地,牽制廣東清軍,配合廣西戰區行動;京師的情報也不斷傳來,朱永興等人密切關注著清廷的舉動,說不定便要有一場計劃外的大戰,保持一定的機動力量也很必要……
當然,清廷大舉用兵西南估計要等到九、十月份,因為吳三桂在奏章中說到“俟霜降瘴氣消失,再大舉進兵入滇,勝之可期也”。
嗯,還有五六個月的準備時間,而吳三桂也需要時間在貴州排除異己,鞏固勢力。對于這一點,兩家倒是不謀而合。
朱永興冷笑一聲,把看過的情報匯總收起疊好,思索了一陣,提起筆來,給廣西戰區的指揮部寫信。
思明州一戰,燧發槍加刺刀發揮了很大的威力,但由此也引起了前線部隊軍官對軍隊編制的一些不同意見。
其中,主要便是長矛兵的保留和裁撤。在前線軍官看來,用炮車作掩護,再加上燧發槍在射速、射程上的提高,長矛兵并沒有什么用處。如果全軍都裝備上燧發槍和刺刀,不僅戰力能夠提高。而且即便沒有炮車,用刺刀和密集攢射,也能夠抵擋騎兵的沖鋒。
對此,朱永興也不十分確定,畢竟這一戰中清軍并未使用騎兵沖鋒,只不過是一次不大的勝利。前線軍官由此得出的結論未免有些輕率,有些急于求成。
盡管朱永興不遺余力地加強明軍的武器裝備,但也知道就目前而言,武器致勝論是靠不住的。訓練、組織、紀律、士氣等方面,依然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就目前的情況來判斷長矛兵是否有價值,還有些為時過早。與其向士兵灌輸并不確定的理論,倒不如向他們解釋清楚道理更為自然。應當告訴他們,勇敢的騎兵是能夠沖破方陣的,勇敢的步兵也是能夠擊退騎兵的沖鋒的。”
停頓了一下。朱永興繼續寫道:“因為勝利并不決定于某個兵種一定比別的兵種更優越,而是取決于千百種不同的情況。告訴他們部隊的勇敢,長官的機智,適時的機動,槍炮火力的效應,雨水,甚至污泥,這一切因素。既可能導致勝利,也可能造成失敗;但是。一般說來,勇敢的人,不管他是步兵還是騎兵,總是能夠打敗膽小鬼的。”
近代的騎兵和刺刀營方陣,都是依靠整齊的密集隊列形成的集群,來維持進攻/防御中群體的團結性。所以在對撞中。往往直接體現于雙方隊形誰先瓦解。而瓦解的原因可能包含了紀律、士氣、環境、指揮等各種要素。
因此,當朱永興并不確定淘汰長矛兵時,從另一個方面提醒軍官們,把對武器裝備的迷信扼殺于萌芽之中,便是必要的。
寫完了信。朱永興叫來書記官,讓他將信中的一些內容抄寫后送往講武堂。這樣既可以對正在學習的軍官有所啟示,又能夠讓他們開動腦筋,仔細研究探討軍隊中兵種配備的問題。
算算時間,廣西戰區的最新消息快傳來了,估計是關于南寧戰事的。朱永興預計是好消息,因為他相信明軍的攻堅能力,而且明軍的兵力優勢很大。當然,如果攻打南寧遇到了意外情況而遷延時日的話,廣東尚可喜急速增援,那變數就大了。
只是,對于這個時代的通訊速度,朱永興實在是感到無奈。南海艦隊應該如期展開策應行動了,攻打防城港,并相機攻襲廉州(今北海),但具體消息卻并沒有傳過來。
天氣晴朗,湛藍的天空中點綴著稀疏的云朵,如果有閑情逸志的話,躺在樹蔭下辨別云朵的形狀,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但此時的廣西提督馬雄卻無心欣賞,雖然在樹蔭下,但身上的傷口被汗水浸得生疼,周圍還有傷兵的呻吟,更令他心緒煩亂。
野戰敗了就敗了,一來他沒有盡全力,二來損失也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但堅守南寧以等援軍的設想也化成了泡影,而且時間之快令他現在想來依然心有余悸。
作為老軍伍,馬雄自認在守城的布置上沒有什么疏漏。七千對兩萬,如果是倚堅城而守,數量對比也不算懸殊。明軍也是看到了這一點,采取了圍三闕一的戰術。當然,馬雄沒有上當,他要在南寧城下挫敗敵人,使敵人久攻力疲,再伺機反攻,或者在援軍到來后里應外合。
但樂觀的想法在第三天便化為烏有,明軍的大炮沒有轟開城池,但北面和南面的城墻卻突然相繼大面積崩塌。隨著明軍蜂擁入城,馬雄知道大勢已去,斷然率領三千騎兵出城向東突圍。也正是他的決斷,才使得清軍沒有全部與城偕亡。雖然突圍過程中遭到了明軍的阻截和攔擊,但還是有兩千多騎兵成功脫逃。
這下子可算是折損大半,元氣大傷了。馬雄率領殘兵直跑至貴縣(今貴港市)境內,方才得脫大難,稍事休整。
“提督大人——”僥幸逃出的幕僚衣衫破爛,頭發散亂,早已沒有儒雅之象,喘息已定便湊過來詢問行止,“咱們下一步去向哪里?”
馬雄皺著眉頭想了片刻,低沉地說道:“本來應該向北回柳州,只是不知那里現在是什么情形。再者,戰事失利,我是不愿與孫延齡那個王八蛋相見,平白招其恥笑。”
馬雄和孫延齡積怨甚深,恥于居孫延齡之下,幕僚自然知曉。但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么繼續向東,與廣東清軍會合;要么向北,回到大本營柳州喘息休整。殘兵敗將,是不敢再與明軍交鋒,而且急需一塊就食之地。
“大人,廣東尚藩也不是善輩,若前往投靠,這些兵將或為其所吞。”幕僚思索著分析道:“即將其不加吞并,反攻明軍時也必以我軍為前鋒,不會悋惜使用。”
馬雄輕輕點頭,愁眉鎖得更緊,失去了這所剩的資本,別說再與孫延齡抗衡了,就算是官職,恐怕也不易保。
“不若——”幕僚壓低了聲音,陰狠地說道:“一邊派人打探消信,一邊秘密北行。能再回柳州自然是好,若是孫延齡這廝已踞柳州,我軍便繞道去桂林,給他來個釜底抽薪。”
馬雄吃了一驚,沒想到幕僚竟然想出如此毒辣的計策。但仔細一想,卻也不失為一個選擇。既然孫延齡不義,撤軍北上以圖柳州,那以牙還牙,趁虛奪其根基桂林,也沒有什么說不過去的。
而且,占了桂林之后,不僅報了一箭之仇,還切斷了孫延齡的后路,使孫延齡再無法偷奸耍滑,只能與明軍對陣拼命了。
這般想著,馬雄的臉色由驚詫慢慢轉為狡黠和得意,最后一拍大腿,恨聲說道:“便依先生之策。彼既不義,便休怪我無情。”
幕僚得到贊賞,心中高興,但還故作矜持地繃著,又向馬雄提醒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切莫走漏了消息,使孫延齡有所防備。不若先向兵將說明,我軍乃是北上柳州。等到消息確切,發動之時再公之于眾,最為穩妥。”
“正是,正是。”馬雄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似乎正從失敗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