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還在空氣中殘留,代之而起的是更濃重的血腥味。清軍已經敗退,留下的是遍地的尸體,哀嚎的傷員,破碎的刀槍,卷曲的旗幟。
哈布帶著幾個袍澤走在血染狼籍的戰場上,用刺刀將遺留在戰場上的清軍傷兵戳死。尚逆藩兵作惡多端,無需留情,俘虜亦將押送礦山作苦力,以贖其罪。傷兵既費糧,又費藥,更是累贅。
這是東征總指揮部下達的命令,看似與朱永興沒有關系,但中高級將領都心中明白,這必是殿下授意。殿下極恨尚可喜,在講武堂曾數次提到廣州大屠殺,罪魁禍首尚可喜和耿精忠,必不得善終,連投降亦不會被殿下接受。
在慘叫、求饒、咒罵聲中,一個清兵突然推開頭上的尸體,掙扎著從死人堆里爬了起來。
這個家伙滿臉都是泥槳,只有那雙眼睛一轉一轉地表示出他還是個活物。他的喉嚨里發出嘶嘶的響聲,衣甲浸透了血水,左手五指叉開用力前伸,右手還握著一把刀。看樣子,象是個小軍官。
哈布冷笑一聲,帶著幾個士兵圍了過去。幾道不屑和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個僥幸未死的清兵,清兵慢慢后退,最后彎了彎腰,拿出最后的余力做出了一個搏斗的準備動作,恐懼的眼睛轉動著,盯著幾個圍上來的敵人。
哼了一聲,哈布猛地把槍刺捅向敵人的胸部,清兵的刀與刺刀碰撞了一下,軟弱無力,無法動搖哈布這力大勢沉的一刺。
噗的一聲,刺刀扎進了清兵的胸膛,哈布手腕輕輕一轉。猛力收回,污血四濺,清兵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落了。
一個明軍士兵飛起一腳,清兵的膝蓋還向前彎曲著,身子卻向后倒去。以一個怪異的姿勢躺在地上,鮮血從胸部、口鼻不斷涌出,身體還在發出瀕死的抽搐。
“都小心點。”哈布看了一眼刺刀上滴答的鮮血,提醒著手下,“說不定還有沒死的家伙藏著,別被抽冷著弄傷了。”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尸體中蹦出一個清兵,顯然是被明軍屠殺傷兵的行為嚇壞了,嘴里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徒勞地逃跑。
一個明軍士兵罵了一句,端起槍瞄準,哈布趕緊出聲阻止,“別浪費子彈,跑不了的。”
果然,另一組明軍呈扇形迅速堵住了清兵的去路,幾把刺刀捅了過去,慘叫聲過后。清兵象破口袋似的噴濺著鮮血沉重地倒了下去。
殘存的清軍傷兵知道求饒已經無用,心知必死無疑之后。不少重傷將斃的清軍官兵勉強撐起身,向著明軍戟指大罵。也有一些傷兵完全絕望,喘著臨死前的最后幾口氣,對逼上殺人的明軍士兵視若無睹,連掙扎反抗都懶得做了。
明軍士兵不為所動,繼續搜殺補槍。軍中的宣教官經常向他們灌輸的。清兵的罪惡行徑,使明軍士兵認為自己的行為沒有什么不對,善惡有報,他們可不會同情這些王八蛋。
“尚逆的藩兵也不過如此。”總兵王三才站在高處,收起了望遠鏡。對身旁的副將笑道:“咱們這一團之兵,便這么依托陣地,尚逆就是再派幾千人來,也讓他血流成河。”
“大人所說甚是。”副將指了指遠方,“還有水師呢,他們的大炮可是厲害。”
王三才輕輕點了點頭,又露出一絲艷羨的神情。海戰大勝,水師受到嘉獎的事情已經傳遍全軍。賞銀還是小事,加官晉爵卻使很多陸軍將領又羨又妒,紛紛猜測在光復廣州,或者擊斃尚可喜之后,岷殿下會給怎樣的封賞。
“不知道破名城、蹶名王的大功會被何人所得?”王三才喃喃地自語。
江門一戰,副將李之珍為明軍艦船的炮火擊中,當場陣亡,尚可喜派出的五千兵馬被擊敗,狼狽撤退。此戰規模雖不大,但明軍能夠守住江門,便依然能夠切斷廣州與新會的通道,這對馬上要展開的新會戰役卻是大為有利。
而番禺的周玉、李榮也得到了水師陸戰隊的援助,其勢一壯,又向周邊縣鎮進攻,順德告急。
廣東戰局似乎在按著明軍的計劃進行,只有碣石蘇利這邊,卻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
碣石蘇利與明軍達成協議后,便讓出了碣石灣的金廂港,一個團的明軍登陸后,與蘇利的進攻方向相反,一個向西,一個向東。蘇利占領海豐,明軍則占領博羅(今仍名),然后發動百姓,開挖工事,并由金廂港運輸物資,做出了建立基地,固守待變的姿態。
說到發動群眾,可以說是明軍致勝的一個重要因素。飽受遷界之苦的百姓在幫助解救者時,爆發出了驚人的熱情和主動性。在江門,成千上萬的百姓輪流施工,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幫明軍挖好了壕溝,建好了胸墻,立好了鹿砦;在番禺,起義的百姓已達三萬,武器雖簡陋,但卻很英勇;在博羅也是如此,推車挑擔,人扛肩背,承擔了把物資由港口運到城內的大部工作,并幫助明軍挖壕溝、修工事。
民心所向,只有這四個字來高度概括。在無助的時候,人們祈禱救星,哪怕救星曾有斑斑劣跡,就象蘇利,也會得到擁戴。何況是堂堂正正、紀律嚴明的王師,人們更不會吝嗇自己的力量予以相助。
也許是突然得到如此多的百姓的支持和擁戴,蘇利變得兵多將廣,自信心爆棚,前來征剿的清軍也變得可一鼓而勝。南塘埔,蘇利親率兩萬人馬迎戰參將高亮福、守備高亮禎所率的五千清軍。
歷史已經改變,但在此時卻開了個玩笑,偏偏使蘇利沒有逃過歷史的命運。兩方正在激戰之時,蘇利不幸被清軍的神箭手射中腦袋,跌下馬來。一時間本占上風的蘇利部眾亂套了,高亮福、高亮禎馬上沖上去。擒斬蘇利,將蘇利之軍打得大敗。殘兵敗將逃進碣石衛城,憑城固守,不敢出戰,并派人向明軍求援。
好不容易得到了明軍的認可,朱永興的承認。可惜這些全部化為泡影,蘇利這個短命鬼終于為自己的自私和狂妄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如果他抵擋清軍時邀明軍助戰,如果他不是信心爆棚,如果——
蘇利因為害怕鄭成功攻打碣石衛,對衛城進行了多次加固和修筑。另外,他還修筑了海豐石塘都(現汕尾市海豐縣可塘鎮)龍牙營寨和海豐大湖高螺鄉獅地山先生內營寨。遠道而來的清軍雖然獲勝,但難以輕松攻取碣石衛城,又因為明軍便在博羅,有外援可恃的蘇利殘軍倒也是拼命抵抗。
十月十六。碣石那邊的戰事還未有分曉,東征已經迎來了最為關鍵的戰役,新會城下明清兩軍展開了殊死的較量。
此時新會城中已經有增援高州未果而轉道至此的肇慶總兵許爾顯,由廣州前來加強新會防守的總兵由云龍、參將吳進忠,還有不久前入城的副將徐成功、盛登科,清軍兵力共計一萬五千上下。而明軍攻城兵力為三萬六千左右,又有鄉民義勇近三萬協助。
從人數上看,明軍占有絕對優勢。這與當年晉王李定國攻打新會時差不多;從裝備上看,明軍沒有象兵。但火炮、火槍的數量卻是更勝往昔。特別是燧發火槍,經過這么長時間傾斜供應,全軍裝備率已達七成,長矛兵、刀盾兵雖未裁撤,也所剩不多。
在廣州城外耀武揚威了一番的突擊艦隊也由西江而入,為陸軍攻打新會提供配合。最主要是提供重型火炮。由船上卸下,推近城池,便可開炮猛轟。
明軍連戰連勝,軍心固然大為振奮,城內的清軍卻也不過略顯萎靡消沉。尚可喜已經下了死命令。倘若城池有失,守城將士無論職位高低,全部殺頭。一句話,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縱然不死于明軍之手,也難逃尚可喜的軍法問斬。
十月十七日,明軍開始掘壕困城,數萬鄉民義勇只一天工夫,便在明軍的掩護下,在四座城門外掘出三道半環形壕溝,最大限度地遏止了城內清軍出城反攻的企圖。
十月十八日,明軍在南面、西面進行了試探性的炮擊,以便測量距離,修正炮口。接著便是進行了掘壕、堆土等攻城前的準備工作。很顯然,明軍要在這兩個方向進行主攻。
十九日,明軍進行了最后一天的準備和休整,各部兵馬皆已到位,數十門重型火炮分別排列于城西、城南,其他輕型火炮也準備停當,只等進攻時向前推進。
山雨欲來風滿樓。城內的清軍也沒閑著,根據明軍的動向作出了各項調整和分工。肇慶總兵許爾顯故伎重施,征召城內青壯,在城內沿城墻挖掘深溝,防備明軍的地道透入;由云龍、吳進忠等人則強抓百姓,組織起來,準備對付明軍的“捆青”戰術。
所謂“捆青”戰術,是當年晉王李定國攻打新會城時使用的。起初的“捆青”法就是把樹枝樹干什么的捆扎成類似柴火的一團,先用它來塞平護城河,再疊高成架,借此攀爬登城。但城內的清軍常常用易燃物投擲加以燒毀,后來便采用了不著火的葵樹干扎成的“捆青”,讓守城清將很是頭痛。
而清軍最后采用極其殘忍、卑鄙的辦法,驅趕威逼城中百姓從城墻上挖缺口爬出去,將“捆青”一一搬進城內。在這種用無辜百姓當肉盾的戰法面前,李定國被迫放棄了進攻。
夜色已深,臨時升任攻城總指揮的晉世子李嗣興卻依舊坐在營帳內沒有休息。營帳內燈火明亮,李嗣興注視著剛剛繪出的新會攻防圖,不斷地思索著,研究著。
父王李定國曾在新會城下遭到重挫,作為名將,這自然是難言的恥辱。作為兒子,有了替父洗刷的機會,李嗣興當然不會放過。汝陽王馬寶、參謀長吳三省隱晦暗示的話他也聽得明白,卻并不在意什么責罰。
“將軍,幾位大人已經到了。”侍衛入帳報告。
“快請。”李嗣興站起身,走到帳篷口,作出迎接的姿態。
幾個人邁步進了大帳,與李嗣興一一見禮,雖然爵位都不高,李嗣興卻也謙遜得很,不敢拿大。
王謝,曾經的工兵隊長,現在已經是講武堂工兵科總監;錢邦宸,身為講武堂炮科總監,與王謝是同等的分量。后面的幾個將領則是東征軍中炮兵與工兵的主官,卻都是他們的學生。
兩位總監到達軍中的時間并不長,各自帶著一批正在軍校學習的軍官,既是指導,又是觀摩,也能看出朱永興對此戰的關心程度。
而炮兵和工兵,按照參謀部的作戰計劃,則是此次新會戰役的關鍵,李嗣興的希望所在。
眾人見禮已畢,紛紛落座,直接開門見山地向李嗣興匯報了各自的準備情況,以及攻城的布置。
錢邦宸說得比較簡短,無外乎先遠后近,隨著向城墻的推進,將各型火炮按射程配置妥當,充分發揮炮火威力,既轟城,又殺傷敵人。
而涉及到工兵的工作,王謝則講得較為詳細。盡管根據歷史經驗和實地勘察,在新會實施地道挖掘、坑道爆破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但土質的差別,地下水位的深淺,選擇爆破的位置,實施爆破的時間等等,卻有很多的講究。從這方面來看,工兵是越來越專業,越來越熟練了。
“這幾天已經試著挖了幾條地道,其中最有使用價值,最易成功的還屬城西的兩條。”王謝最后做了總結性的發言,“如果攻城時推進順利的話,要挖到城墻下最多需要三天。”
“呵呵,三天已經很快了,就是不知道新會的城墻夠不夠堅固,能不能抵擋住三天的炮火。”錢邦宸半是開玩笑,半是當真地沖著王謝擠了下眼睛,兩人都在講武堂,常相接觸,關系已經變得十分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