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王府及藩下官員,霸占民房、誣良為盜、勒索巨款、加征稅收等更是不勝枚舉。據估算,平藩每年收入在一百余萬兩白銀以上。
“燭淚落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當時有詩人華夫作《猛虎行》,所指便是平南王府。連羊城的最佳勝地鎮海樓(五層樓),也被“平南王圈樓下山地為養鹿院……有司不敢過而問焉。
如此享樂,如此安逸,若要尚可喜所部兵將還保持強大的戰力,便有些過分了。更何況,現在的藩兵、標兵、撫兵等,多是就地補充的兵員,經驗和素質更加難以與當年的“經戰之輩”相比。
只不過要面對東南鄭成功的威脅,廣東水師倒也戰力不俗,有吳六奇、許龍、蘇利這三支由海寇轉變而來的艦隊。但是,當南海艦隊在外援的助戰下,擊敗了廣東水師后,尚可喜便斷了一條臂膀。
暮靄之中,朱永興已經登上了城西木城。眺望遠方,內城燈火稀少,一片凄涼。只是偶爾有天威炮的炮彈落進內城,爆炸的火光如絢爛的煙花閃現。
馬寶等眾將還在指揮包圍內城,肅清殘敵,朱永興的身邊只有一些親衛,和長史易成。
“殿下,此時戰斗未息,內城圍困尚未嚴密,需防敵人拼命反撲。”易成委婉地勸道。
“小心過逾啦!”朱永興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敵人此時已是惶亂無措,哪里還有膽量來反撲。”嘴上是這么說,朱永興卻是聽了易成的勸說,步下城頭,待行到城下,由親衛團團護住。向城內走去。
沒走多遠,總兵閻惟龍便迎了上來,施禮已畢,請朱永興去剛剛找好的房屋中歇息。他還非常高興地告訴朱永興,廣州百姓真是不錯,戰斗剛剛結束。已經有不少人家生火做飯燒水,送出門來給明軍充饑解渴。
“廣州百姓,嗯,義民最多。”朱永興頗為感慨地連連點頭。
當年尚、耿二逆攻打廣州時,廣州百姓便顯示出了全民抵抗的英勇,“城中人亦攖城自守,男子上城,婦女饋餉(送飯)。清兵環圍城外,連敗而不能克...”
在這場軍民協作的保衛戰中。清軍損失慘重,清將尚可福等被擊斃,《尚氏宗譜》記載清寇尸體在攻城地點下堆得幾乎和城墻一樣高。連尚可喜、耿繼茂這兩狗頭也差點完蛋,“明軍以炮碎可喜及耿繼茂案,二人方共食,幸不死。”
也正是因為軍民的頑強抵抗,使廣州人民遭到了與揚州人民相同的悲慘命運。尚可喜和耿精忠這兩個大漢奸破城之后,惱羞成怒地進行報復。瘋狂地進行屠殺、奸淫、搶劫。一位外國傳教士記載:“大屠殺從十一月二十四日一直進行到十二月五日。他們不論男女老幼一律殘酷地殺死,他們不說別的。只說:殺!殺死這些反叛的蠻子。”
大屠殺之后,有一個名叫“紫衣僧”的和尚,召集人力搬運尸首,集中在東門外空地上,用火焚化,堆積骸骨“成阜”(小山崗)。“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積雪”。更有“越日,所棄兒匍匐尸旁,猶吮其(母親之)乳,過者無不淚下”的血淚描述。據比較可靠的估算。在屠殺中有“幾萬居民喪生”。
而尚、耿二逆犯下的罪行卻不止廣州一例,在攻克南雄后,也是“城內居民,屠戮殆盡”。而歷史上,以漢族同胞的鮮血在清朝功勞簿上記下了“名垂青史”的一筆的尚可喜、耿繼茂兩大漢奸,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報應,可謂是老天無眼。
但在這個時空,朱永興要的不僅僅是國戰的勝利,更要彰顯正義與公理。
“全殲清軍后,清查戶籍,對廣州居民要生有獎賞、死有撫恤,免三年賦稅以褒賞義舉,還要樹碑建園,以為萬世之紀念。”朱永興的心情沉重起來,直覺得這補償實在是過于微薄。
“殿下仁厚,廣州百姓定感恩戴德。”易成恭維了一句,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話咽進了肚里。
對于朱永興提議所做出的對清軍的嚴懲之法,易成是反對的。胸襟廣闊,招降納叛,無疑會加快戰爭的進程。清廷都能如此,朱永興便顯得有些執著,氣度不夠了。
但朱永興就是無法把原則全部拋棄,可能會有些變通,但沒有底線的招降納叛卻無論如何接受不了。或許會增加這場國戰的困難,但因此而樹立一個標準,一個不以戰爭中搶掠殺戮平民百姓為尋常之事的標準。戰俘是戰俘,戰犯是戰犯,分清辨明,正是朱永興執意如此的原因所在。
炮彈在夜空中象拖著炎尾的流星一般劃過,那是天威炮發射的特有炮彈的引信向外噴射出的火花。落地,翻滾彈跳,然后爆炸,流星又變成了怒放的煙花。
苗文秀嘆了口氣,使勁掏著還嗡嗡作響的耳朵,對面前的飯食提不起半點胃口。
明軍進行的是威懾性轟擊,一會兒一炮,一會兒一炮,讓爆炸不斷敲打清軍的神經,更讓他們不能好好休息。
明天就是最后的終結啦!目睹了明軍攻擊手段和勢頭的苗文秀,已經準確預計了自己的死期。嗯,還有自己的家眷。想到父母、妻子、兒女、侍妾,一股悲涼的情緒襲上心頭。
退進內城,他連家都沒時間回,便被尚可喜布置在內城的北門。他手下的兵丁已不足千人,再加上被殺的總兵連得成的殘部,也不過兩千多點。當然,手中只有這些人馬,自然不能再充當主將,只能作為實力損失不大的總兵班志富的副手,協助北面的防守。
“轟!”一聲巨響,震得苗文秀身體一顫,下意識地猛然蹲低,隱在垛口之后。好半晌,苗文秀才小心翼翼地挪動了位置。心中思緒翻騰,扔下飯食,開始巡視城防,但卻顯得心不在焉。
直到差不多巡視完畢,苗文秀才發現副將吳啟鎮已經久不見人影,似乎進入內城后便沒有看到過。難道——不。不可能,李有才只是個別現象,如此絕然,估計是早有準備,已經把家眷偷偷轉移至外城。嘿嘿,還真是奸滑。苗文秀想冷笑,可臉上卻是難看的苦笑。心中也浮起復雜的情緒,忿恨,嫉妒。羨慕……
一彪人馬由城內奔馳而來,在城下駐足,燈球火把之下,赫然是頂盔貫甲的尚之孝。苗文秀眼見著總兵班志富迎了上去,和尚之孝在說著話。離得遠,聽不見說的是什么。然后,尚之孝帶人離去,班志富則顯得有些異樣。連連搖頭嘆氣,叫過幾個親兵吩咐著什么。
“今晚可能攻破內城。”這個消息對朱永興來說有點意外。明軍已經手握勝利,夜間混戰并不是什么好的選擇。但在聽取了具體匯報后,他又釋然了。既然又出了象李有才這樣的叛將,能夠內應外合,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
“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做出安排,這家伙的腦子倒是挺靈的。”朱永興摸著下巴想了想。謹慎地提醒道:“一旦有了信號,攻城時要小心一些,提防有詐。”
“殿下想得周到,末將這便去布置妥當。”馬寶恭維了一句,告辭而出。
作為沙場老將。這樣的提醒有些多余,但朱永興身份擺在那兒,馬寶不介意裝得笨一些,把朱永興襯托得英明睿智。
“人心散了,清軍必敗無疑。”易成感慨地說了一句,將起草好的稿子遞給朱永興審閱。
朱永興略略看完,點頭贊賞。都說文人筆如刀,殺人不見血。看完這篇文稿,果然如此。
“尚逆還未授首,如何下場還不可知,等到事定再略作修改便可。”朱永興說完又不忘夸贊一句,“長史好文章,字字如箭,可令逆賊食不安,寢難昧。”
“殿下謬贊,卑職愧不敢當。”易成謙遜著,心中卻著實高興。
“孤當初出緬入滇時,兵不過數千,亦非久戰之輩。然于大廈將傾、內心惶恐之時,鄭家鼎力相助,助孤收攏殘兵,助孤通聲息于四方,實是功不可沒。”朱永興象是回憶般感慨起來,易成趕緊凝神細聽。
“疾風識勁草,板蕩知忠臣。隨孤于萬難之境中不離不棄的,孤都記在心中,亦希望能善始善終,兩不相負。”朱永興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有些低沉,“即便有行差走錯之時,孤念舊,依然能有所擔待。可若有意欺瞞,胡亂揣測孤的心思,行那暗室陰謀,孤王能容忍乎?”
易成心中一凜,眼見朱永興的目光已經移過來,頓覺后背發潮,趕忙躬身拱手道:“殿下英明睿智,宅心仁厚,豈能有人敢暗室欺心,瞞上妄行?”
“希望不會有啊!”朱永興將咄咄的目光轉向了窗外,意味深長地說道:“孤的心思,誰也不會全部了解。大明中興,卻也不再會是原來的那個大明。”
易成半驚半懂,張了張嘴,默然以對。
“大人,王爺有令,請將家眷移至王府,有重兵保護,可無后顧之憂。”一個班志富的親兵找到了苗文秀,如實稟報。
苗文秀愣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臉色變了變,最終無奈地擺了擺手,說道:“知道了,我這就派人回府,接取家眷至王府。”
什么重兵保護,什么無后顧之憂,不過是把各將領的家眷作為人質,讓他們死心賣命罷了。呸,苗文秀看著報信親兵的背影走遠,沒好氣地吐了口唾沫。看來李有才的反叛給尚可喜提了醒,敲了警鐘。如今城池陷落是早晚的事情,尚可喜是無論如何不會投降的,那些家眷作為人質,也就只能給他陪葬了。
唉,還有別的辦法嘛?苗文秀左思右想,長吁短嘆了一陣,揮手叫過幾個親兵,便要派他們去搬移家眷。現在還只是通知,尚可喜還要假仁假義,沒有悍然派兵強行為之,可如果遷延不辦。他便少不得要動粗了。
“大人。”很久不見的副將吳啟鎮帶著幾個親兵突然出現了,只是臉上汗跡斑斑,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累成這個樣子。
“你上哪去了?”苗文秀瞪著這個知交好友,臉色不悅。
“大人,借一步說話。”吳啟鎮喘了兩口粗氣。伸手示意。
苗文秀疑惑地跟著吳啟鎮來到城下背靜處,還未開口,吳啟鎮已經沉聲說道:“我已經帶人把家眷移至隱秘地方,還有大人的。”
什么?苗文秀大吃一驚,嘴巴張成o形,不可思議地望著吳啟鎮。
吳啟鎮苦笑一下,說道:“內城被破是早晚的事情,咱們倒是不怕死,可家眷何辜?我可只有一個兒子。才一歲。王爺也真夠狠的,不為別人考慮,卻只要大家伙陪葬。”
“你,你想反叛?”苗文秀的手握住了刀柄,身旁立刻有人逼上,卻是吳啟鎮的親兵。
“本來是想等等,可現在卻不得不反了。”吳啟鎮眼中寒光一閃,逼視著苗文秀。“王爺搬移家眷的命令已下,你我兩人的親眷久不至王府。你說他會怎么想,怎么做?”
苗文秀沉思著,手慢慢從刀柄上松開、垂下。他覺得似乎落入了吳啟鎮的算計,好象不得不反了。只是這種感覺一出,他倒覺得有些輕松,是終于能做出自己難以做出的決定。還是為了家眷突然有了一線生路,他也說不上來。
“大人哪,干等著便是全無生機,你、我,還有各家的父母妻兒。”吳啟鎮苦勸道:“反了的話。咱們可能會死,可家眷可保無虞呀!”
“為什么?”苗文秀有些不解地問道。
“有人證啊,證明咱倆立功反正。”吳啟鎮突然狡黠地一笑,說道:“我在外城留了人,應該知會了明軍。能不能成功無所謂,只要搞出動靜,讓明軍知道我反正了,死了又怕什么。”
“原來如此。”苗文秀突然發現小瞧了這個副將的智慧,安排得不錯,在外城行將失守的情況下,能做到這些,這腦袋夠快的。
吳啟鎮不說話,注視著苗文秀,圍著苗文秀的幾個心腹也露出了殺氣。
“好,咱們反正。”苗文秀咬著牙迸出幾個字,頓時聽到吳啟鎮等人長出氣的聲音。
“可咱們人不多,還得快點動手,要等到尚可喜發覺咱們的家眷不見了,那可就晚了。”吳啟鎮略有些憂慮地說道。
能活著是最好,說得挺絕決,吳啟鎮還是想既能成功投降,又能保住性命。
苗文秀略一思索,放下糾結的頭腦也靈光起來,“先弄出點亂子,趁城門口的守衛驚慌失措時,咱們一擁而上,打開城門。看見沒,他們正想著堵城門呢!對了,你與明軍商量的信號是什么?”
“點火為號。”吳啟鎮說得很簡單,到底是時間倉促,他給留在外城的心腹的交代也不可能太復雜、詳細。
“嗯,記得南雄嘛,是怎么攻下的。”苗文秀問著,得到吳啟鎮肯定的答復后,接著說道:“便照此計行事,幾十名奸細都能成功,咱們至少,至少能有幾百人吧?”
當年,尚、耿二逆率軍翻越梅嶺進入廣東省境。在抵達南雄前,事先派了數十名間諜潛伏于城內,三十日除夕晚上放火焚燒鼓樓,趁明軍慌亂救火之際,打開文明門,清軍主力沖入城內,城遂告破。
“明白了。”吳啟鎮陰冷地一笑,示意幾個親兵跟著苗文秀,“我這幾個手下頗有些武藝,能保大人周全。嗯,咱們商議好,便分頭行事。”
苗文秀無奈地苦笑一聲,“從今以后,就別再大人大人的叫了。暫不提平日的交情,單只今日你能想著我的家眷,我還能反害你不成?”
“苗兄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過。”吳啟鎮嘴上這么說,卻沒有招回監視控制苗文秀的親信,而是和苗文秀就如何行動迅速商議起來。
吳啟鎮雖然靈機一動,留下了兩個心腹之人在外城尋求與明軍的聯絡,但交代不詳,且不知道自己撤回內城后會被如何安置。明軍想抓住這個機會,便只能多布置兵馬,哪里出現情況,便從哪里攻破內城。
望著黑黝黝的城墻,還有那城樓下的大門,哈布既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明軍中賞罰條例不斷完善,以前純以首級論功過于片面,雖然沒有廢棄,但以完成任務作為依據的新論功辦法逐漸盛行,獎賞并不比單純割取首級來得少。
作為突擊隊的一部分,哈布知道如果成功,自己的官職便能再升一級。在新會,登城第一功的獲得部隊便是榜樣。不僅官兵各升一級,賞賜加倍,更得到了岷親王的召見,賜名“破新營”。
希望自己也能得此榮譽,并距離自己的夢想再進一步。哈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再抬頭觀瞧時,一陣驚喜伴著城上的火光涌上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