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在愁云慘霧中迎來了康熙二年的春天,清廷因天下大局敗壞,江南失陷,由康熙下令減膳、撤樂,并禁止文武百官飲宴戲樂。整個京城之內,處處充滿了面色青白、一臉死色、四處覓食的百姓。
因南方糧運斷絕,北京城內糧米不能自給,糧價飛漲。普通的平民百姓早就不能果腹,連滿人的鐵桿莊稼也維持不了太久了。除了奪回江南,便只剩下了在北方加賦增稅,滿清的頹勢更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
先說奪回江南,清廷倒是不斷增兵,但荊襄對河南、陜西構成威脅,不得不防;明軍以數軍兵力匯聚在長江中下游,使得清軍又要提防其沿運河水陸并進;還有四川,巡撫高明瞻也急奏增兵,否則有被明軍攻克保寧,進逼漢中的危險;北方沿海也要加強防御,特別是天津,如明軍以水師之威,在此兩棲登陸,便可威脅京師……
在這樣的形勢下,奪取江南便成了口號,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在色厲內荏的叫囂中,清軍卻開始悄然堵塞運河,使明軍難以發揮水師之利。而在天津,駐防的清軍兵力在增加,并緊張地構筑炮臺工事,以護衛京師。
“長江以南重歸大明,昭武皇帝登基即位了。”
“昭武帝比永歷可強多了,好象就沒打過敗仗,再看滿清這樣子,估計是沒幾天蹦跶了。”
“不知道昭武皇帝什么時候北伐,咱們也別在這等著餓死了,往南走吧,興許能早點碰上明軍呢!”
“聽說昭武皇帝一登基。便在光復區減賦減稅,又分發土地,賑恤貧民,人人都能飽飯呢!”
“往山東去,往淮南去。明軍很快便要反攻了。”
北京城中,各種各樣的議論在流傳,有的是百姓的猜測,有的則是情報局故意散播的消息。越來越多的人對在北京是否能活下去感到絕望,離開了這座漸漸死去的城市,向著山東、淮南逃亡。
而在滿清的宮廷內。一番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收縮已經是肯定的事情,但如何收縮,如何讓明軍停止進攻,如何能在時間上緩沖一下,卻個個都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言遷都者。可斬也。京師乃天下根本,一動則大事去矣。”索尼拖著病重的身體,勉強用嚴厲的語氣襯托出他的決心,卻已是氣喘不已。
“索公言之有理,我大清尚有半壁江山,尚有悍勇八旗,雖是暫時失利,然亦有反敗為勝的機會。”鰲拜是強硬派。收縮固然是形勢使然,但過于畏縮,依然令他無法忍受。
江南已失。但從實際損失來看,滿蒙八旗不過數萬,余者不過是綠旗漢兵。本來在江南便沒有多少八旗駐防,屢次增兵也多是北方綠營,以及少部滿蒙八旗。至于旗丁家奴,其實也不應算是八旗的真正兵力。
遼東、宣大。以及整個北方的八旗兵將,加在一起。依然能湊出十余萬。而北方綠旗比南方更有戰斗力,對清廷的忠誠也比南人強很多。再者。北方空曠,最適騎戰,八旗以騎射為傲,在北方打仗,顯然更有信心。
而且這個時候稍微退縮一點可能還無大礙,若是退讓過多,顯得清廷過于軟弱,已經頹勢難挽,則人心思變。不說北方綠營,便是蒙古諸部恐怕也要生出別樣心思,不再對清廷恭謹聽令。所以,清廷必須強撐著,起碼在表面上要做出氣勢,以免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使局勢徹底崩壞。
“此時雖有危難,然戮力同心,必能轉危為安。”蘇克薩哈猶豫了一下,向索尼、鰲拜征詢道:“索公,鰲公,為安定人心,休養民力,以增賦稅,是否可廢‘圈田令’,將土地讓與百姓耕種;另外,可適時推出更名地之策,令百姓不必支付田價,照常耕種,已交過易價銀兩的,可從來年常稅中沖洗。”
鰲拜冷哼了一聲,說道:“邀買人心嘛,可未必奏效吧?那些尼堪倒是會覺得滿人不行了,向他們示弱討好似的。”
遏必隆本是帶著耳朵來的,此時倒是附和道:“升米恩,斗米仇,確是不宜太過放寬。何況圈地早已停止,又何來廢止一說?”
順治元年清廷頒布“圈地令”,之后又三次下令圈地。到順治四年,大規模的圈地已停止,但零星的圈地、換地仍時有所聞。之前鰲拜更以鑲黃旗地少貧瘠為由,提出要與正白旗換地,這其實又是一輪圈地。
“圈田所到,田主登時逐出,室中所有,皆其有也。妻孥丑者攜去,欲留者不敢攜。其佃戶無生者,反依之以耕種焉。”圈地后,很多農民田地被占,流離失所,部份地主或農民投充到八旗莊園成為佃農,或流亡他鄉,造成大量流民、乞丐出現。圈地使的部分使其生計的農民投入的反清的運動當中,增加了清朝初期的不穩定。
蘇克薩哈提出的建議本來很好,但在鰲拜聽來,卻是影射他要與正白旗換地一事,是以不悅而加以嘲諷。
索尼想了想,覺得圈地在事實上已經基本停止,而且圈地是為安置入關的滿族諸王、勛臣和解決八旗官兵生計的舉措,突然以明令廢止,豈不是說之前是做錯了,八旗官兵又該如何想?
“明令廢止暫不可取,更名田之事倒可實行。”索尼思慮已定,覺得這樣已經夠了,便開口說道:“偽帝善收買人心,不是免以后年份的賦稅嗎,咱們也免,便先免后年的。你們覺得如何?”
“寅吃卯糧?”鰲拜愣了一下,旋即點頭道:“可行,二年之后是個什么情形,誰能說得清呢?沒準那偽帝居于江南。醇酒美人的享受,咱們大清朝又能席卷江南,重定天下呢!”
“重要的是不氣餒,不畏敵如虎,不聞風喪膽。”索尼掃視了一下另三位輔臣。說道:“當年太祖、太宗時,咱們滿人只踞遼東,也沒有什么江南、漕運,可還不是直取天下?失之未為禍,得之未為福。只要咱們同心協心,能夠把眼下的難關過了。這天下大局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
鼓舞完三位輔臣,索尼又強撐著與他們商議軍事。目前的防御重點有三處:一是運河,漕運已斷。明軍水師又強大,盡可以堵塞河道,只以陸軍加強沿河防御;一處是荊襄,可主要以河南綠旗,再加部分滿蒙八旗,駐扎南陽;再以甘陜綠旗和西安八旗駐白土關,與南陽成犄角之勢,進行抵擋;另一處是天津。可調禁旅八旗前往駐防,再輔以直隸綠旗兵,以為京師屏障。至于四川保寧。只能嚴令高明瞻等人死防死守,暫時是抽不出兵將支援了。
一番布置之后,四大輔臣又商議了召蒙古諸部出兵助戰的諸項事宜,主要是早已歸附清朝的漠南蒙古,以及與清廷關系密切的漠北喀爾喀蒙古和漠西厄魯特蒙古各部。
這樣一來,如果籌劃盡皆實現的話。又多了數萬蒙古騎兵助陣。四大輔臣這才覺得事尚可為,也不知是自我安慰。還是真的有這么簡單。
“賊火器厲害,非以火器敵之。否則難以取勝。”蘇克薩哈突然一皺眉頭,張嘴提醒道。
“可造火炮,打制鳥槍。”索尼說完亦是皺眉,這花費定是不少,該從何處籌措呢?要說清軍中火器最多的,還應屬三藩,可三藩盡滅,損失慘重啊!
“各地多有富豪,便讓他們捐輸。”鰲拜冷笑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他們不會不懂。”
圈地、加賦已經得罪了平民百姓,這又要把富豪士紳都得罪光嗎?索尼沉吟不語,可又沒有別的辦法,忍不住一陣劇烈咳嗽,臉憋得都紫了。
相比于北京的愁云慘霧,南京乃至整個光復區都還未完全褪去新皇登基的喜慶氣氛。
南方和北方地區通常以秦嶺淮河一線為界北方農作物的熟制為一年一熟或兩年三熟,南方農作物的熟制為一年兩熟到三熟。而新光復的地基本上屬于南方,朱永興一下子免除了這些地區今年一半的錢糧,以便休養民力,盡快恢復戰爭創傷。并且名文規定“日后凡遇蠲免之年,免業主七分佃,戶三分”,從而使佃農也能得到好處。
浙江、江西、湖廣,以及南直隸的一部地區,本來便沒有了漕糧的負擔,又一下子減免正賦的一半,無論是豪紳、地主,還是普通百姓,都是歡欣鼓舞,齊贊圣上仁慈,愛民體民。
滇、桂、閩、粵、川等老光復區,免昭武三年的一半賦稅,免昭武元年,也就是今年的人頭稅,戶賞肉或魚十斤,米一斗。
從昭武元年起,所有光復區取消甲役、力役、雜役、力差等項目,每一州縣每年需要的徭役,由官府從所收的稅款中拿出錢來雇募,不再無償調發平民。也就是說,歷史悠久的徭役制度行將消失,農民有了更多的人身自由,少了無償的征調和剝削。
廢除新光復區的匠籍制度,將各類手工業工匠,編入民籍,也就是說,取消了匠籍要按政府規定服勞役,或者交納班匠銀代役的制度。從而使手工業者擺脫了人身的控制,有利于促進手工業的發展。
官員俸祿加倍,任期十五年以上,沒有貪腐、失職、瀆職的,退休后俸祿照領,直至終老,是為養廉銀。
為表彰戰功,在籍士兵按服役年限,分別賞功田十畝、五畝、三畝,每畝地若折算銀兩的話,至少也要兩三兩銀子,也就是說,每個士兵至少得到了六七兩的賞錢。這還不包括一些立有軍功的士兵得到的額外賞賜。
軍中將領也各有賞賜,或是金銀財帛,或是爵位、官銜,或是府宅住房,反正是皆大歡喜。
這些還只是立刻兌現的福利和優惠,朝廷已經發出圣旨,待土地丈量、清查完畢后。將實施“公地放領”政策。就是將無主田地,或從清朝官員手中接收過來的“公地”出售給農民,地價為耕地主要農作物正產品全年收獲量的兩倍,由承領農民分十年平均攤還,不必負擔利息。
朱永興又下旨延長墾荒的免稅時間。起初規定墾荒三年內免稅。以后改為五年。預計這一政策將刺激農民墾荒的積極性,使耕地面積迅速增加。
有財力,有底氣,或者說是著眼長遠,先緩后急。這些政策本已制定完成,但戰爭時期。也是留有施恩的空間,所以直到現在才正式推出。自然,效果和影響是極好的,立時便為朱永興贏得了無數的贊頌之聲。
雖然政府的賦稅是減少了,但民眾的熱情卻提高了。朱永興得了明君的彩頭,戰爭的潛力也會被更好地激發出來。
“涸澤而漁那是短視愚蠢,如滿清韃虜那般,豈能長久,豈能得人心?”朱永興頭戴通天冠,著絳紗服,在御座上擺手示意眾閣臣平身,繼續說道:“優禮閣臣。亦是我朝家法。日后入見,不名,不拜。賜座。諸位不需推辭。”
“臣等謝陛下恩典。”閣臣們施禮謝恩,在早已擺好的椅子上恭謹就坐。
雖然在機構上基本采取了以往的名稱,變動不大,但也是為了不引起太大的負面影響,以后當然會有所增減。目前明政府的內閣由九人組成,與古代的六部九卿是一樣的人數。
禮部:暫含外政司。教育司,民政司。民族司;尚書:陳紹愉;
兵部:未設尚書,暫由下設的參謀總部推吳三桂或皮熊出席內閣會議;兵部下暫含軍工司。陸軍司,海軍司,后勤司,退伍軍人安置司;
吏部:暫含人事司,稽考司,書院;尚書:劉佐宸;
戶部:暫含審記司,統計司,度支司,海關,銀行;尚書:由原王府長史易成簡拔擔任;
刑部:暫含司法廳,公安司;尚書:張煌言;
工部:更名為農工商部;暫含建設司,交通司,水利司,商務司,郵傳司,農業司;尚書為蔡明;
監察部:尚書為周良甫;
國家安全部:尚書為葉虎;
大理寺:正卿為郭之奇。
先以最能讓人認同的政府機構進行工作,日后再逐漸細分,這是朱永興的思路。在他想來,工部、禮部中便可劃分出外交部、教育部、農林部、商務部、水利部等獨立機構,刑部又可分出司法部、公安部……以后呢,還會設首輔,次輔,使內閣的職能更全,權力更大。
但現在,機構暫時合并,一是精簡,二是某些事務還未做大,制度還未完善,還沒有單獨劃出的必要。
其實對于這早朝,朱永興覺得作用不大,而且很折騰人。據大明會典記載:早朝時,大臣必須午夜起床,凌晨三點,大臣到達午門外等候。當午門城樓上的鼓敲響時,大臣就要排好隊伍;到凌晨五點左右鐘聲響起時,宮門開啟。然后,百官依次進入,過金水橋在廣場整隊。通常,皇帝駕臨太和門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頭禮。四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機會與皇上對話,大臣向皇帝報告政務,皇帝則提出問題或者做出答復。
這就好象領導天天召集屬下開會一樣,有沒有事都得浪費時間聚一次,見見面,聽聽贊頌。可要說當面聽到問題,馬上便能做出正確決定,朱永興覺得不太可能。
而早朝時皇帝若是未臨百官,便會被視為怠政、倦政,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對此,朱永興卻不贊同。看看崇禎,應該算是明朝最勤奮的皇帝了,根據史料記載:崇禎雄心壯志,立志做個中興之主,每日批改各地奏折到凌晨一兩點是常事,而且每日早朝必到,比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還要勤政。
結果呢,他越勤政,國家越亂,政務越糟。可見勤奮未必正確,事必躬親未必便會做好事情。
所以,朱永興登基之后,雖然沒有去掉早朝,但卻頂著反對之聲,把時間推后到早上八點。就算是開會,也得吃了早飯才有精神吧?若是有緊急的事情,朱永興又不實行宮禁,總理處晝夜有人值守,難道還能耽擱了?不知道凌晨是人困意正濃的時刻嗎,腦子反應遲鈍,怎么能處理好政事?
“雖說國家目前以農業為重,但農工商并舉,亦是治平之道。”朱永興見眾閣臣落座,繼續說道:“便如沿海漁民,以駕舟捕撈為主業;蘇松織工,以紡紗織布來謀生。難道非要讓他們去耕種田畝,才算是務了正業?豁除匠籍,是革除弊政,減輕他們的負擔。這一點,諸位要心中清楚。所以呢,工部的奏折,朕不準。”
工部尚書蔡明猶豫了一下,躬身奏道:“啟奏陛下,自豁除匠籍后,蘇松織工自是感恩戴德,然絲綢行業若是興盛,家家便會以養蠶為業,從妻絡夫織,到積累錢財后又增置綢機,則織者愈多,耕者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