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文化興盛,歷來又講究百家爭鳴,文人出書立傳,本是很普遍的事情。
蕭漠手中的這本《云溪四書注》,乃是云溪之地的幾位較有名望的儒生合著而成,在三年前問世。
但因內中所表達的觀點不在楚朝文人主流觀思想之列,所以不受世人所喜,流傳不廣,即使是蕭漠,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冊。
本來,對世人而言,以蕭漠如今在文壇的地位聲望,早已遠遠超過了著這卷《云溪四書注》的那幾位文人,此刻如此認真品讀他們的作品,實無必要。
但在蕭漠看來,卻是不然。
每個人的思維方式、看待事物的眼光角度,皆是不同,所以對于諸般儒家經義的理解,也必然會有其不同之處。
而既然這幾名儒生敢于讓這卷《云溪四書注》問世,則必有其獨到之處,而蕭漠只有博覽群書,采眾家之長,觸類旁通,方能開拓視野,使自己的學識更進一步。
當年寫完《中庸新解》一書之后,蕭漠的學識雖因此得到了一個質的提升,但與此同時,卻也陷入了一個瓶頸期,文章雖然日益嫻熟圓潤,但最基本的學識一途,卻是遲遲無法再做突破。
也正因為如此,近一年來,蕭漠花了大量時間將楚朝內所流傳的種種《四書注》、《五經解》一一品讀,倒是獲益頗大,至少蕭漠自覺自己的思維眼界在這一年中得到了極大的開拓。()
事實上,類似于《四書注》、《四書解》、《四書新解》的書冊,在楚朝幾乎每隔一兩年就會有文人以此為題出書立傳,僅僅蕭漠所見過的,就至少已有十六七種。
不過,蕭漠如今所讀的這篇《云溪四書注》,內中所提到一些觀點,卻是讓蕭漠大為吃驚。因為內中的觀點,隱隱已經有些“滅人欲、存天理”的味道了。在感性方面過于保守,而在理性方面卻又過于偏激了,讓蕭漠看的眉頭緊皺。
良久之后,蕭漠終于將手中的《云溪四書注》緩緩合上。同時眉頭卻皺的更緊了。
“這篇《云溪四書注》中所提到的觀點,已是與理學思想中的‘心性理欲論’相類似了。這么說,與‘程朱理學’相類似的觀點,已經開始在楚朝抬頭了嗎?”
蕭漠暗暗想到。
理學,又稱道學。產生于北宋,盛行于元、明、清初,在清中期以后逐漸衰落,由北宋程顥、程頤提出,又有南宋朱熹將之完善推廣。()
在一百多年前,楚朝也有兩位儒學大家名為程顥、程頤。成就也是驚人,四書五經就是由這兩人合編注釋而成。但這兩人并未提出過理學觀點,或者曾提出過,卻并未得到世人的重視。
畢竟,在楚朝這樣的環境中。“滅天理,存人欲”這類的觀點,很難得到世人的認同。
而相對于二程,對理學的影響更大的朱熹,在楚朝卻并沒有出現。
事實上,楚朝的二程,是否就是另一個時空中同時期宋朝的二程。蕭漠本身也不敢確定。
另一個時空中的朱熹,出生于南宋,世稱朱子。是繼孔子、孟子以來最杰出的儒學大師。他繼承了北宋時期程顥、程頤的理學,并將之完善推廣。
南宋之時,理學新出,不受世人所重視。而朱熹為人又太過固執耿直,更不為權貴者所喜。至于理學的觀點,在當時更是影響極小。
直到明朝出現,朱元璋拜朱熹為祖,對其所提倡的理學觀點大加推崇。并將理學觀點當作了他封建統治的核心思想。理學思想才因此而興起。
而明清兩朝,之所以遲遲無法進入資本主義社會,除了因為蒙古一族將宋朝剛剛萌發的資本主義萌芽給扼殺在搖籃中之外,程朱的理學思想興起,禁錮了國人的思想,使明清兩朝的封建統治力量得到了極大的增強,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后世之人對朱熹的評價褒貶不一,既有人怒斥其為偽儒,因為朱熹所推廣的理學觀點整整禁錮了國人思想數百年;也有人尊其為博學鴻儒,因為自宋以后,朱熹是唯一一個“集大成而緒千百年絕傳之學,開愚蒙而立億萬世一定之歸”的思想大家。
但無論如何,不可否認的是,在思想界,自宋朝以后,朱熹對后世影響之大,無人可比。
而在蕭漠看來,理學的出現,只是歷史必然,即使沒有朱熹,但同樣會有李熹張熹提出同樣的觀點。比如現在的楚朝,二程并未提出理學觀點,已是逝去百余年,更沒有朱熹的出現,但同樣有人提出了相似的觀點。
不過,蕭漠也知道,即使理學思想依然出現,但其在楚朝并不會引起太大的重視,要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中,二程和朱熹雖皆是宋朝少有的儒學大家,但其在當時卻并沒有得到當權者的重視。畢竟在宋朝或者楚朝這樣的環境里,理學并沒有發揮的空間和成長的土壤。
但想到在另一個時空中,理學對后世的深刻影響,以及其引發的種種弊端,《云溪四書注》雖說只是略微顯示了一些苗頭,卻依然引起了蕭漠的注意,隱隱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蕭漠并沒有改變歷史進程的雄心,而理學的出現雖說是歷史必然,但如若將來狄族不能像另一個時空中蒙古滅宋那般將楚朝徹底滅去的話,這些理學的觀點,也不可能像明清時期那般影響深遠。
蕭漠現在所猶豫的是,他是否應該把這些已經在文人中出現的理學思想撥亂反正,去其糟粕,存其精華。畢竟,除開“滅人欲存天理”等那些“心性理欲論”觀點,理學思想還是頗有可取之處的。
但是,自己如果這么做,會不會適得其反,讓程朱理學提前興起呢?
畢竟。“心性理欲論”的出現是歷史必然,蕭漠如若將后世理學觀點公諸于世,即使他拋開理學中的“心性理欲論”不談,但依然會有人將蕭漠所提出的理學觀點和“心性理欲論”相結合。使程朱理學提前得到完善。
思考片刻之后,蕭漠走到書桌之前,鄧尚全察言觀色,早已取出文房四寶擺好,而蕭漠則用兔毫在宣紙之上,緩緩的寫下了幾行字。
“五教之目,乃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為學之序,博學之,審問之,謹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為修身之要。”
“政權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即處事之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為接物之要。”
一口氣寫了許久。皆是蕭漠心中所記得的除開“心性理欲論”之外的“理學”觀點,不知不覺間,竟已是寫下了滿滿幾張宣紙。
就在這時,房內突然響起了叩門聲,同時也打斷了蕭漠的思緒。
鄧尚全開門之后,楚達閃身進入蕭漠的房間。躬身向蕭漠說道:“公子,范先生來了。”
蕭漠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兔毫,問道:“可有人注意到?”
楚達搖頭道:“有幾個人一直監視著少爺您的房間,但他們已經被曹飛引開。并未注意到范先生的出現。”
蕭漠點了點頭,說道:“請他進來。”
說著,蕭漠帶著鄧尚全來到了書房之外,在那里,范祥正在靜靜等待著。
蕭漠示意范祥落座后,鄧尚全早已將香茗捧上,而蕭漠則向范祥笑道:“我也沒想到張衍圣竟然會親自迎接與我,倒是讓你們白白準備了,還險些暴露了暗營的存在,卻是我思慮不周了。”
范祥搖頭道:“少爺您過慮了,暗營如果能那么輕易就被他人發現,那么屬下也就無顏前來與公子相見了。更何況,屬下在京城中所準備的住所,也遠不如這狀元樓,少爺您由這張衍圣接待,反而會更好。”
蕭漠點了點頭,問道:“現在暗營在京城中發展的如何了?”
聽到蕭漠的詢問,范祥不由皺起了眉頭,答道:“京城中的形勢很復雜,上至朝廷內的各個官員,下至市井間的三教九流,都早已被朝中權貴所瓜分,留給我們的發揮余地很小,屬下現在只是將一家酒樓、兩家茶館秘密買下,并控制了一個只有幾十個人的小幫派,倒是一百三十名探子,已經全部插入了許多消息集散之地,但因為時間尚短,所以暗營尚無法發揮作用。屬下辦事不利,還請少爺責罰。”
說著,范祥站起身來,垂手低頭道。
蕭漠笑著搖了搖頭,示意范祥坐下,并說道:“你不過比我提前兩個月入京罷了,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很不簡單。一個情報組織的搭建,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放心,我并非是那般沒有耐心之人。”
聽到蕭漠的回答,范祥神色稍稍輕松了些許,向蕭漠躬身一禮后,再次坐在一旁,繼續聽著蕭漠的詢問。
而蕭漠思考片刻后,又問道:“蕭然和李立明那里又如何了?”
范祥說道:“七少爺和李管事已是在京城偏僻處買下了兩處作坊,并在繁華地段買下了一處鋪子,各般材料也已是收集完畢,這段時間正在訓練學徒,在殿試之前,第一家香水鋪子就能在京城中開張了。”
蕭漠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詢問了范祥一些細節后,再無他事后,范祥就躬身離去了。
然而,當范祥走到房門之前時,卻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遲疑了一下后,又向蕭漠問道:“少爺,王霽瑞王公子這次沒有陪您一同入京嗎?”
蕭漠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抬頭看著范祥的雙眼,問道:“你問這個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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