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  第四十九章.舍武立文(上).

類別: 歷史 | 架空歷史 | 逆臣 | 蟲豸   作者:蟲豸  書名:逆臣  更新時間:2024-06-05
 
對于眼前這番熱鬧,張衍圣卻仿佛早已料到,神色間閃過一絲譏諷,趁眾人不注意,悄聲向蕭漠說道:“好戲來了,子柔可知,今日此時,為何會出現這般情況?”

看著殿內無數文臣武將,竟是突然忘記了自己正身處于神圣的“集英殿”內,忘記了此時正在舉行的盛大儀式,忘記了楚靈帝本人就在他們面前,就這么突然而然的斗在了一起,人人皆是面紅臉赤、風度全無、神色激憤,大殿之內,再無原先的肅穆氣氛,只讓蕭漠覺得莫名其妙。()

不期然間,蕭漠想起了自歸京之后,文武兩派官員對待自己的迥然態度、眾武系官員看向自己時的復雜神情,以及不久前八賢王與王翰兩人曾說過的奇怪話語。

思索片刻,蕭漠依然沒有想出所以然來,不由的搖了搖頭,苦笑道:“卻是不知,又要向子佳請教了。”

蕭漠入朝為官時間尚短,期間不是遭到貶斥,就是外出領兵作戰,對于廟堂之中的勾心斗角,諸派爭執,自然不如官宦世家出身的張衍圣那般看的明白。

“這般事情,其實不用我說,子柔為官日子只要再久一些,也就心中肚明了。”張衍圣微微一笑,向蕭漠解釋道:“子柔看這殿內兩壁,可有看出什么線索?”

順著張衍圣的指引,蕭漠向著“集英殿”兩壁看去,待注意到殿內兩壁所懸掛著的畫像數量時,心中已是有些恍然。

當年太祖冊封了三十三位賢臣名將于“集英殿”內,因為是從亂世中得到的天下,軍功無數,封冊之時,自然是武將多,文臣少。

除去那六名皇室宗親的畫像另有安排外,建國之初,兩壁之上。右壁懸掛著十八位軍中將領的畫像,左壁之上,文臣的畫像卻只有區區九幅。

然而,天下太平之后。武將一系官員的地位卻是驟降,而歷代皇帝登基之后又最為重視文治,對讀書人愈加的看重,其后一百七十四年間,共有十一位大臣的畫像題字得以懸掛于“集英殿”內,然而其中竟有十人是文臣,只有一人為武將。

如此一來,如今的“集英殿”內,兩壁之上,左右共懸掛了三十八幅畫像。()其中文臣十九人,武將十九人,達成了暫時的平衡。

而今日,蕭漠、張衍圣兩人畫像題字的加入,正是對這般平衡的打破。文武兩派官員,對此自然極為重視。

想到這里,蕭漠眉頭一皺,遲疑著向張衍圣確認道:“可是文武之爭?”

張衍圣神色間譏諷之色愈重,點頭輕笑道:“對,文武之爭。”

雖然得到了張衍圣的確定,但蕭漠心中的疑惑卻依然不減。

皺眉思索片刻后。再次向張衍圣問道:“在我大楚,文臣的地位早已是超越了武將。這次禮畢后,‘集英殿’內文臣畫像的數量,雖然會徹底壓倒武將,但也只是早以注定,遲早的事情罷了。這些‘將軍府’的將軍們為何會這般著急吧?還有那一眾朝臣。又為何反應如此之大?”

張衍圣微微一笑,悠悠道:“將軍府的人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集英殿’內武將畫像的數量,將來必然會被文臣超越,但他們卻不能接受以這般方式來超越。”

另一旁。八賢王靜靜的聽著蕭漠與張衍圣的對話,一直沒有插話,但此時卻突然輕哼一聲,看著眼前正爭吵于一團的文武大臣,眼神中滿是憤怒與不屑。

而蕭漠,聽到這里后,卻終于恍然。

古今中外,數千年來,自有國家出現,文武兩派之爭就已是存在,并逐漸成為了廟堂之上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爭斗,愈演愈烈。

文臣權大,則武將受到壓制,權力地位,盡數不存;武將勢大,則文臣遭到打壓,只能依附于武將而生存,不得。

這般情況,千百年來,從無改變。

而如今的楚朝,無疑正是文強武弱的典型。

其實在楚朝建國之初,楚太祖身為馬上皇帝,一眾開國武將們的待遇地位,還是很高的,不似今日這般會被文系大臣們死死壓著一頭。()不僅得到的諸般封賞最為豐厚,而且也頗受朝廷上下的禮遇。

然而,這般情況并沒有持續下去。

建國不過三五年,楚太祖重文輕武的傾向已是越來越明顯,并深知兵權外放的風險,于是不僅將朝中諸般權力逐步移交到文系大臣手中,更是設立了“將軍府”,將一眾軍中元勛盡數送入其中。

自此之后,“將軍府”的武將們,身份地位雖然榮耀依舊,卻不得參與朝中政務,更不再擁有任何實權,只負責戰時的帶兵作戰、以及平日里的兵員訓練。

而軍餉派放、防務安排、兵員調動、新兵征收等等諸般實權,則盡數交給了兵部的文臣。

以楚太祖的強勢,帶兵將軍們自然不敢有絲毫不滿,只得督促子孫們棄武從文、刻苦讀書、博取功名,以保障家族榮耀的延續。

在此期間,諸般旨意之下,讀書人的社會地位大幅提高,當兵的待遇卻愈來愈低。人們漸漸不再把參軍看作是榮耀之事,反而引之為恥。

不過百年間,隨著一代開國元勛們的紛紛離世,豪門舊勛的后代幾乎盡數棄武從文,時至今日,“將軍府”不僅沒了實權,連原先的榮耀地位,也漸漸不復存在。

而今日禮畢之后,“集英殿”內,文官畫像的數量,將首次超過武將,楚朝文重武輕的情況,自然會更加的愈演愈烈,再也不得扭正。

如果說,對于這般情況,武將們已是有了心理準備,并早以認命的話——那么擊退了草原聯軍的蕭漠與張衍圣二人。得以留畫題字于“集英殿”內,其畫像的懸掛究竟歸文歸武,就由不得“將軍府”眾人不著急了。

本來,這次草原聯軍入侵大楚。楚軍連戰連敗,短短數月間連失十七城,北方十三州有半數淪陷,最危急的時候,草原聯軍甚至兵臨京城之下!!對于這般情況,帶兵的將領們雖然難辭其責,但“將軍府”的眾高層,在心里深處,其實還是有些暗暗歡喜的。

在他們看來,這般情況雖是楚朝之災。()卻也是一個契機!!將楚朝文強武弱的情況徹底扭轉的契機!!

如若經此一事后,楚朝上下能明白軍事的重要,從而加大楚朝軍隊的建設力度,“將軍府”里的眾將軍,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說不定還能將諸般實權從兵部那里收回手中。

但必須要注意的是,蕭漠與張衍圣兩人雖然以武事功勛而留畫題字于“集英殿”內,本身卻是出自文臣一系,身為讀書之人,學問才華早已是天下聞名!!

也正因為如此,蕭漠與張衍圣兩人的畫像題字,究竟應該懸掛在代表文臣左壁。還是應該懸掛在代表武將右壁,“將軍府”眾將領才會如此在意。

如若懸掛在眾文臣一側,則代表這次楚朝對草原聯軍的勝利,功在“文治”!!其后楚朝文臣的地位自然會愈加的高漲,而武將們則再無翻身的機會。“武將無能論”與“文人萬能論”必將抬頭,并愈演愈烈。而在世人與皇帝眼中。武將的地位也會愈低,甚至是可有可無;

如若懸掛在眾武將一側,則說明這次楚朝對草原聯軍的勝利,雖然是由文臣獲得,卻功在“武事”!!其后楚朝自然會重視武事軍功。而“將軍府”眾將雖然在戰爭中失了顏面,但也可隨之獲益,從而逐步扭轉文重武輕的形勢。

而朝中眾文臣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將軍府”眾將剛剛提出異議,他們就已是迫不及待的反駁反擊,甚至忘記了時間地點,失了風度。

對文武兩派官員而言,這涉及到了他們最根本的利益,遠非八賢王入朝所引起的爭執可比。八賢王入朝掌政,他們最多也就是換一個派系罷了,手中權力依然,但如若武將一系勢力有了抬頭的趨勢,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從某方面而言,如今此時,“集英殿”內的爭吵混亂,對文武兩派官員而言,乃是一場信仰、利益交集的圣戰!!

終于想明白了文武官員們爭吵失態的緣由,蕭漠暗暗想道:“怪不得我歸京之后,文系官員對我那般熱情,而武系官員的態度卻頗為冷淡、神情復雜,原來還有這般利益糾葛。()想來是他們也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于我了吧?畢竟將他們接連擊潰的草原聯軍,最終卻敗在了我的手上,心中必然羞憤,如今更要借我和張衍圣留畫題字于‘集英殿’的契機重拾利益地位……”

正在蕭漠心中恍然,并若有所思之時,“集英殿”內的混亂,也隨之達到了。

雖說俗語云“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但那是建立在可以動手的情況下;如若雙方不得動手動腳,只能動嘴皮子,這群“將軍府”的將軍們,又怎能斗得過那些整日里靠腦子和嘴皮子過活的朝中眾大臣?自取其辱罷了。

果不其然,待一位“將軍府”的左衛上將軍,被一名御史用不同的“圣人之言”、翻來覆去不帶臟字的罵了數遍,上至祖先父母,下至后代子孫,短短片刻間皆成了不忠不孝、禽獸不如后,卻是出離的憤怒了。

憤怒之下,這位上將軍也是最先反應了過來,知道這般和文臣斗嘴皮子只是自取其辱,討不得好,進而想到了自己最擅長的方面——雖然他如今胯下沒有汗血寶馬,手中沒有仗八長矛,但對于自己的拳腳功夫顯然也頗為自信,驅身前去就要與這位御史切磋一下。

幸好護國公羅裳眼疾手快,將這位上將軍攔了下來,否則就要一場全武行就要上演。

而那位御史雖然嚇得小臉慘白,嘴上卻依舊不饒人,一邊上蹦下跳,一邊大呼小叫:“子曰;‘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你來呀!!本御史又怎能怕你?!看你這般殘暴,就知你的本性極惡,于國于家,皆是禍害。本御史一定要向陛下彈劾你……”

看到這一幕,蕭漠先是覺得好笑,后又覺得悲涼,最后輕嘆一聲,緩緩說道:“可悲可嘆。”

張衍圣輕笑道:“是啊,可悲可嘆……我朝文臣,剛剛經歷過戰亂,已是開始想著要繼續打壓武將一系了,眼光淺薄,只知蠅頭小利;我朝武將。自身連戰連敗,如今竟然要厚著臉皮來分你我之功勛,恬不知恥,再無百年前之志氣……”

這話正是蕭漠所想,但打擊面實在有些廣。所以蕭漠只是心中想想罷了。而張衍圣卻是仿佛自信蕭漠與八賢王絕對不會說出去一般,言語間毫無顧忌。

另一邊,八賢王神色間的怒氣更甚,但并沒有反駁,顯然是同意張衍圣的說法了。

大殿之內,文武斗的鬧劇依舊是不斷,讓人目瞪口呆;蕭漠、張衍圣、八賢王三位主角被晾在了一邊。正各有所思;另一邊,楚靈帝看著眼前這番熱鬧,經歷了最初的震驚后,已是怒不可赦了。

“都給朕住口!!”

隨著楚靈帝一聲怒喝,文武兩派才發現了各自行為的不妥,或面現愧色、或猶自不服。卻紛紛回到了各自的位子站好。

楚靈帝將尚掛著蕭漠畫像的桿子交給了身后的張謙,怒氣沖沖的回到御座之上。

很顯然,生性淡然的楚靈帝,很少這樣生氣,更少這樣咆哮。剛才那一聲,雖然聲勢頗大,但嗓子已是沙啞。

費三貴頗有眼色,楚靈帝剛剛落座,已是將一杯御茶奉到了楚靈帝的面前。

楚靈帝強壓著怒火,喝了一口茶水,但看著眼前的文武百官,怒氣不僅沒有稍稍平息,反而愈熾,最后竟是將茶杯擲于腳下。

清脆的杯盞碎裂聲中,滿朝皆驚。

包括蕭漠、張衍圣、八賢王內,滿殿上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內臣宦官,皆是連忙跪下,齊聲道:“臣知罪,陛下息怒!!”

“八弟、子柔、子佳,你們三人站起身來,干你們什么事?你們三人又有何罪?”

待蕭漠三人起身后,迎接文武百官的,則是楚靈帝接連的怒聲訓斥。

“你們……你們好啊……這就是朕的大臣,這就是我大楚的將軍!!看看你們剛才的樣子?!與那罵街潑婦有何異!!你們有沒有想過,這里是‘集英殿’!!朕在位二十一年,第一次開啟的‘集英殿’!!你們有沒有想過,現在正進行的儀式,對我大楚究竟有著何種意義!!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是我大楚的將軍,你們是我大楚的大臣!!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看著你們!!你們要讓他們看什么?看笑話嗎?看我大楚的笑話?!看朕的笑話?!”

楚靈帝平日里一向性格溫和,很少動怒,但這并不代表楚靈帝沒有脾氣和威嚴,帝王心術與帝王之威,他都不缺少,只是他很少運用這些、也不喜歡運用這些罷了。

帝王一怒,天地皆震。

眾文武顯然被嚇得不輕,一時間連呼“臣知罪”、“臣萬死”、“陛下息怒”、“保重龍體”云云,卻絲毫不敢辯解。

而經過這般宣泄,楚靈帝的怒氣終于平息不少,環視眾臣一眼后,說道:“下朝之后,你們每個人都去吏部領罪,該怎么懲處由禮部與吏部共同議處!!現在都先起身,給朕說清楚,剛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眾文武起身后,靜默了片刻,護國公羅裳當先出列,恭聲道:“陛下,事情是這樣的,方才陛下您懸掛畫像題字之時,臣突然發現情況有所不妥當,進而稟報上奏,然而眾朝臣卻反應過激,打斷了臣的話語,并群起而罵之,臣一時不忿,進行了反擊,亂了尊卑,還請陛下降罪!!”

雖然請罪,但口中說的卻都是眾朝臣的不是。

待護國公羅裳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一眾“將軍府”的將軍紛紛迎合稱是之時,眾朝臣皆是大怒,紛紛反駁。

只見知樞密院事、觀文殿大學士王之智再次出列,怒聲道:“護國公勿要自欺,扭曲事實以誤導陛下!!陛下,事情是這樣的,剛才‘畫像落語懸壁’之儀式,乃是我朝最為隆重神圣的事情之一,然而護國公羅裳和一眾將軍府的將領,卻突然口出妄語,打斷儀式,實是不敬,臣等心中不忿,才進行怒喝!”

王之智剛剛退下,簽書樞密院事林尚已是出列道:“是啊,陛下,臣等本只是阻止他們在如此神圣的儀式上肆意妄為,卻沒想到竟是遭到他們的辱罵呵斥,所以才失態的。”

大概是知道眾將領的口才大都比不過朝中眾大臣,護國公羅裳示意眾將領稍安勿躁,再次出列,神色憤怒,道:“胡說,本公只是有要事向陛下稟報,事關重大,耽誤不得,又怎樣不敬了?又怎么是口出妄語了?爾等如若不說清楚,本公必然要向陛下彈劾你們誹謗亂言之罪!!”

看來,護國公已是下定決心,要以一己之力舌戰群臣了。

太傅林芝仕冷笑出列,緩緩道:“蕭翰林與張學士乃是科舉出身,學問才華舉世皆知,如今又被陛下冊封大學士與直學士之文職,他們兩人的畫像自應該懸掛于大殿左側,但護國公您卻扭曲是非,貿然上奏,稱兩人的畫像應該懸掛于大殿右側,真乃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此一來,又如何不是口出妄語、肆意妄為?”

說著,林芝仕又向著楚靈帝躬身一禮,揚聲道:“陛下,臣彈劾護國公羅裳以及將軍府眾人大不敬、妖言惑上之罪!!”

朝間上奏,也是有規矩的。

品階低著,即使有要事,往往也會等待片刻,確認各部門、各派系的上位官員無事可奏后,才會出列上奏,稟報或者附議。

所以,反駁護國公羅裳者,正是之前最先反對八賢王入朝的王之智和林尚兩人,以及清流領袖林芝仕。

張謙一黨、王翰一黨、清流,這三派系官員,往日里一直爭斗不休,然而今日竟是有了默契,前后兩次共進共退,堪稱是數十年來少有之事了。

另一邊,護國公羅裳卻冷哼一聲,道:“陛下,老臣只是認為,蕭漠翰林與張衍圣學士,雖然以文事而聞名,以科舉而為官,如今也是我朝文系官員,但其立功,卻是因為武事功勛,懸壁留畫,自應該懸掛于武將一側,貿然懸掛于殿之左壁,有所不妥,進而上奏,還請陛下明察”

然后,又是一番爭論。

帝王之術,首在平衡之道。

楚靈帝是一個聰明之人,看著文武兩派的爭論,轉瞬間已是明白了他們為何如此,眼中閃過沉思之色,但一時間卻也不知該如何平衡。

請記住本站域名:大風車小說, 搜索 "大風車小說" 即可找到本站.
(快捷鍵←)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快捷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