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江,長江之五百里三san峽。古往今來,它的瑰奇與雄瀚,堆積了一江的詩畫賦歌。
峽江無言,一江的險灘神水早已被葛洲壩扼喉回流得一味流流淌淌。搭乘樓房一樣的游輪,當然不會“朝發黃牛,暮宿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也就無從領略其水路紆深,回望如一。走出封閉的船艙,排開堆積的游人,利索掏出“甲板觀光費”,也只能在人頭攢動,擠擠挨挨中,目接轉瞬即逝的兩岸風光和泥沙俱下的一江湯泛。
孩提時代就聽說,峽江自古以來就是一路險灘一水神威,尤為吒灘、新灘“蓮花泡”涌起的蓮花笑水,不僅劈輪斬船化其為鋼鐵之礁,還曾將一架擇江迫降的俄國飛機高高托起后,又轉瞬鯨吞的無影無蹤。據說在秭歸昭君村附近的澄靜的香溪里,生存著一種桃紅、淡黃、鵝黃和乳白四色的桃花魚,深得當地人的鐘愛。喜歡欣賞它們總是不知疲憊地鼓展圓圓的彩鰭升騰飄飛、舒曼旋舞,更希望碰上紅色的桃花魚,說是誰見準保誰三天內交上好運。瞿塘、西陵、巫峽之水的清冽甘甜,曾留下王安石以辨三san峽之水難倒過大才子蘇東坡的傳說,被三san峽人稱為鱘鉆子的中華鱘,是長江繁衍生息逾億余萬年的“活化石”與“水上熊貓”。
歲月輪轉,風雨經年,也許,生生世世以江為生的橈夫灘姐們,那百喉齊吼、粗獷雄渾、驚山晃水、回聲四蕩的“呀嗬吔呀嗬——嗨”船工號子,伴隨著他們合力搏流制灘,拉纖移船群體的貫地豪邁、百轉柔情,才是滔滔峽江迷人雋永的生命畫廊。
歲月無常,蛻化了山水的偉力,異化了人們的意念。峽江喪失了幾千年的血性與剛毅,江岸也退化了昔日里的勝境與風情。曾幾何時,領集神鬼文化之大成的豐都鬼城異觀,早因各市各地的紛紛效法、后來居上,顯得那么粗俗矯糅、平淡無奇。天下奇寨寶石寨即將變成高聳挺峻而為江岸盆景,三san峽縮影小三san峽、小小三san峽,就要在大江截流的高大回流中盡失兩岸的秀峻千仞、綠水如廊。香溪里的桃花魚只能在截流回水里絕命絕跡,不知生于長江長于大海的中華鱘,能否越過大壩,在江海之間自由來去。沿江綠色的群山被處處開膛破肚、碎石起伏后,許多異遷的新樓民居一一拔地而起,許多改址的公路集市一一高升盤踞。一些早已無纖可拉的昔日橈夫灘姐,一些以“撿財喜”度日的昔日“望江”村民,現如今單等游船泊岸,蜂擁而上地叫賣扛包抬轎搶生意,五花八門、東拉西扯、不亦鬧乎。江岸不時漂來幾色泊灣的垃圾,在溫和失湍的渾水中一漾一漾、怡然自得,而“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雄魂,也許只有在葛洲壩泄洪時去感應。
面對變梟雄精瘦而愈發溫良豐腴的峽江,不禁感慨萬端。倒是船過宜昌,一坦平川的浩浩蕩蕩,一瀉向東之滿江豪情,在我翻卷起伏的心潮中,升起了對未來峽江的憧憬與遐想。
隨著1997年11月8日,三san峽一期工程的大江順利截流,智慧果敢、回天有術的中國人可以驕傲地宣稱:我們這一代人降服了長江!一代偉人mao澤東“高峽出平湖”的宏偉藍圖,將隨著五年、十年后的三san峽二期、三期工程的告竣而逐步實現。屆時,峽江下游與岳陽樓齊名不朽的范仲淹,定然會在天國為這一望無際浩瀚而目瞪口呆筆滯,而一去不返、千載空悠的黃鶴樓黃鶴,也許也會悄然飛至,一睹這一突兀平展的人工巨湖。總庫容量高達393億立方米,年發電量847億千瓦小時的巨大潛能,不啻是結束了湘西、鄂西、豫西、川東三線現代化建設和工農業生產用電匱乏而潛力無限,而湖光蕩漾、煙波浩渺、魚蝦成群、柳暗花紅的三san峽平湖,當然是滋養峽江人生活殷富的聚寶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但愿悠悠峽江風調雨順、太平延年,同乎“神女應無恙”,萬載世界殊!
薛南,寫于1997.11.5.見《福州晚報》于1997.11.7—標題:情系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