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除夕的前一天,羅以律來到機場與商翠微和女兒會合,他們一“家”三口準備到美國陪兩個兒子過年,一起度過十天的假期。
自從“一夜情”之后,他們沒有再見過面,羅以律對商翠微第二天的不告而別很介意,一直瞪著手機,等她來電解釋,但始終沒等到。當他等到她的電話時,卻是來跟他確定出發前去美國的時間和班機事宜,那平淡有禮的口吻,就像個最合格的前妻。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羅以律氣堵于心的發現,自從離婚之后,他常常打從心底深處發出這樣類似于慘嚎的問句。
她變了,而且不知道為什么,變得那樣明顯。如果說嫁他的八年里,她是個最稱職的貴婦、丈夫最佳的賢內助兼左右手的話,那現在她就是個最自由的單身女子,可以不對任何人負責,隨時做著自己興之所至想做的事。
他是了解她的。了解她的個性,了解她的生活習慣,了解著她以前凡事為他的種種。但同時,他又是不了解她的,當她的人生似乎已經不再凡事為他之后,他就,什么也不了解了。
今日見面,她沒有化妝,臉色卻極健康紅潤,他看了感到驚艷。以前只覺得她膚色白,卻不具備活力;覺得她眼神淡定,少了些靈動;覺得她理智聰明,所以少了點人氣。說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同了,還是一樣看來聰慧、看來淡定,但因為氣色好,所以感到不一樣,覺得新鮮。
是什么讓她氣色這樣好?她的生活里除了少了婚姻,又多了些什么,讓她變得如此——如此,美?
八年的夫妻,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就是那樣,從來不會覺得特別。可現在,也不過多久沒見,為什么他會覺得她不一樣?覺得不那么認識她?
由于他正在思量著,所以沒注意到商翠微在見到他身邊跟著一個她沒見過的美麗特助時,臉上表情微變,一雙美麗的杏眼瞇了起來,注意到美麗助理手上拿著兩份機票,雖然票艙等級不同,但是同一班飛機沒錯。這個美女……也要與他們一同去美國?
“羅先生,這是您的機票,都已經處理好了。”
“謝謝,麻煩你了。”羅以律接過。
美麗助理有禮的對商翠微點頭致意,客氣的問道:
“商小姐,你好。敝姓王,需不需要我幫你去辦理劃位與托運行李事宜呢?”
“謝謝,不用麻煩你了。托運行李時,本人必須在場,我自己過去就行了。”客氣說完,她將呼呼大睡的女兒往羅以律懷里一塞。“我一會就回來。”
“你去哪邊劃位?”羅以律空出一手拉住她問。
“那邊啊,人滿多的。”她指著經濟艙劃位區說道。過年旅游的人潮好多,恐怕得排很久。她想了一下,對他道:“不然你先去貴賓室等我,那邊有睡眠室,你把寶寶放那兒吧,省得你抱得手酸,我辦完就過去。”
羅以律放開她的手,轉而將她一車行李往頭等艙的方向拖去。商翠微一怔,也沒有多說什么,抿著笑,乖乖的跟過去了。
“小姐,麻煩劃位,有兩張機票要升等。”
他手往后一伸,她乖乖將自己與寶寶的護照交給他。
然后,一切就變成這樣——他幫她處理劃位、托運行李、拉著她的手一路通關而去——嫻熟得像是他常常這樣做似的。可是,這其實是他第一次為她這樣做。
他不是不會做,只是不會搶著做,但也并不拒絕做就是了。
她默默的打量著他,打量著這個她要愛一輩子,絕對不會放手的男人。心中有一些從來沒有過的體悟正在悄悄翻騰,有一種甜甜的感覺正在發酵……
“在看什么?”上機后,當他終于發現她的凝視,隨口問。
“在看……你的唇有點干呢。”他總是忘了用護唇膏,非要唇被凍得裂開了,才會抹兩下虛應了事。
“是嗎?”他抿下了唇,是很干沒錯。
“我幫你抹一點護唇膏。”
他才要說話,就被她的唇印上。
他一驚,下意識打算拉開她,不在于場合不對——這里是飛機上,雖然是人很少的頭等艙,但也有其他人走進來了。只在于,他還在生她的氣,不想什么都沒談清楚,就這樣與她不清不楚的糾纏。
他可不想讓她以為她可以這樣任性的把他耍得團團轉!要吻,可以,把話說清楚!
雖然腦袋是這樣想著,也堅決要執行指令,但當他雙手一觸及她纖細而充滿彈性的腰身時,卻被那太誘人的觸感給迷失了。
竟然……與他記憶中的手感不同……
她生過三個孩子,體態雖然一直保持得很好,但身為丈夫的人,自然最了解妻子身體上的所有變化。她的腰身是非常綿軟的,曾經被撐大的腰圍,自然回復不了少女時期那樣緊實束結。可是……不一樣了……那一夜的記憶太過灼熱,沒法冷靜體會她身上的變化,但現在,所有感覺都在這一個抱摟中明晰涌上。
美麗的氣色……充滿彈性的身體……再加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腦袋……讓他曾經自負于對她的了解,如今全部被推翻成一個新結成的謎。
商翠微看到兩個兒子很高興,但當她看到“前”婆婆替兒子們新找的那兩個中文家教與保姆時,高興的感覺就被消掉了大半。
羅以律身邊的新助理王怡伶,是剛學成歸國的高材生,父親是宏圖因病退休的高級主管,同時也是羅以律父親的好友。由于需要累積工作經驗,以后好為宏圖效力,于是被婆婆安插在羅以律身邊實習。這次跟著來美國,是因為她的家人都在美國,她回來過年。
而,兒子的保姆瓊安·張,一個美麗精致的中美混血兒,是婆婆這一年來在美國認識的朋友的女兒,目前是紐約名校的碩士生,本身學商,又是個會彈鋼琴的氣質美人。只要沒課時,都會來到家中陪婆婆與商翠微的兩個兒子,相處得和樂融融。
再來,中文家教古心荷,父母皆是中文系教授,雖然移民美國,但因為家庭氣氛始終保持著濃濃的中國風,所以渾身上下也滿溢著古典氣息,配上她那張楚楚可人的中國式美女臉蛋,足以迷倒一票男人。她本身溫柔的氣質也非常有親和力,可以讓自己隨時融入每一個陌生的群體里而不顯突兀。
商翠微一一在心中評量。也對三名美女做出結論——
王怡伶知性現代;瓊安·張靈活明快;古心荷溫柔恬靜。
不得不說,婆婆很會挑人,而且眼光無比精準。這三個人,不管誰當上了羅以律的新夫人,都會非常稱職。帶出去定會引人艷羨,放在家里也賞心悅目,是男人很愿意娶的理想女子。
婆婆這樣安排的用意,三名女子未必會知道。這也是高招的地方,讓男女雙方都沒有被“送做堆”的強迫感與不適感。要知道,即使嫁給白馬王子仍然是女孩子心中的夢想,但任何一個有才有貌的美女,都不會希望是在被安排設計的情況下結識那只白馬。最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戀情,才是她們心目中最理想的愛情發生方式,所以她們對“近水樓臺”這詞兒是很能接受的。
商翠微看得出來,這三名女子對羅以律都帶有一些好感。她不知道羅以律在臺灣的“紅”,有沒有傳到美國華人圈這邊來。不過,即使沒有,羅以律的身世與外表,就已經有十足的條件去吸引人了。
她知道羅以律從以前就自認平凡,他覺得他自己是最平凡的富家子。上面有一個總是學業出色、年年拿獎學金的哥哥;下面有一個自小就對電腦程式設計有天分、屢在國際比賽中榮獲大獎的弟弟。他也不跟他們比較,從不爭勝,安于自己只是個平凡的富家子、沒有繼承權的次子身分。
即使這兩年被媒體吹捧成一個商業菁英什么的,他也只是感到無聊的不予理會,他并不喜歡出名,也不喜歡出頭,他非常安于自己的次要,沒有光宗耀祖、揚眉吐氣、做給全世界人看的那種雄心。他盡心于工作,只是因為那是他的工作,他總是本分的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挑戰自我的極限對而他言是很有趣的事,只是這樣而已。
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杰出絲毫不遜于他的兄弟。但那不表示他的光芒會因為他的不愛出風頭而被掩蓋。
認真而不雄心勃勃的他,沒有事業心強的男人身上具備的那種盛氣凌人的霸氣,反而帶著一種誠懇又高雅的氣質,讓女人容易著迷,而不會畏懼。幸好,他出身環境培養出來的貴氣,造成了一種距離感,讓他不用面對太多麻煩的糾纏。不然,他早該被所有迷戀上他的女人給撲倒淹沒了。
畢竟,他實在是個很帥很迷人的男人啊。在商翠微的心目中,羅以律是全世界最棒的男人。因此對于每一個可能的敵手,她絕不輕忽,總要觀察研究得透徹。不止要了解自己與對方的差別,更要了解對方身上最迷人的那個特質,會不會對羅以律造成什么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羅以律眼中閃過一絲絲欣賞,她都會精準的抓攫到。
幸好……目前還沒有。這三個美女,對還沒有“離婚”自覺的羅以律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王怡伶只是他的特助,瓊安·張只是他兒子的保姆,古心荷就僅僅是兒子的中文老師。他的態度與眼神就是這樣表示著的。
由于婆婆回臺灣過年,所以特地請瓊安·張與古心荷暫住在這里陪伴兩個孩子,因此今年在美國吃的團圓飯,便少不得多了兩個外人,羅以律沒有意見,那么商翠微當然也不會有意見。
過年圍爐當然得吃中國菜,若是叫上一頓火雞大餐什么的,就顯得不倫不類了。在羅以律抵達之前,兩名美女已經采買了一大堆中國菜在廚房大顯身手了——兩名美女無庸置疑有著絕佳的好手藝。
當美女們正在廚房忙時,離晚餐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商翠微挑了間客房住下,正在整理帶來的三箱衣服。從廚房里傳來的陣陣美食香味,不斷的引誘著人的食欲,話題也就直往這邊帶了。
“媽媽,古姐姐好厲害,她做的東坡肉好好吃。”五歲的羅元遙坐在母親身邊,依戀得不肯離去,一直說著話。“還有,還有烤鴨也好好吃!等一下媽媽吃了就知道了!真的很好吃!”
“元遙,你就知道吃。”正陪著妹妹坐在地毯上玩積木的羅元達微微皺著眉說道。
“是真的很好吃啊。”元遙嘟嘴。“還有,張姐姐烤的蛋糕也很好吃,比外面賣的都好吃。媽媽,等一下你一定要吃吃看,你就知道我是說真的。”
將手邊衣服整理到一個段落的商翠微聞言一笑,摸了摸小兒子的頭,道:
“好,等一下媽媽一定吃好大一塊。元遙是美食家,你說好吃,就一定是非常好吃的了,媽媽怎么能錯過,對吧?”說完,親他臉頰一口。
“對!”羅元遙撫著自己被親的臉,傻傻的笑了。
“媽媽,你要不要住下來?”羅元達突然問道。
“嗯?”商翠微坐到地上,與大兒子平視,問他道:“你想要媽媽住下來嗎?”
“你跟爸爸離婚了,住在這里陪我們不好嗎?”他看了眼弟弟,說道:“現在你已經不是爸爸的太太了,就能好好當我們的媽媽了吧?”
商翠微一怔,突然感到有些心酸。她的確不是個好母親,她生下他們、愛他們,是因為他們是她與以律共同孕下的孩子。可是,即使她是如此自私,還是得到兒子無私的愛。元達是個聰明早慧的孩子,他希望她留下來,其實不是為了他渴望的母愛,而是怕屬于她的兒子,總有一天會不介意叫別人媽媽,會認為媽媽這個角色,是其他女人可以取代的——只要有人可以給他足夠的關愛。
“元遙還很小,他不懂事……”元達低聲道。
“我哪有不懂事!我才沒有!”元遙聽了抗議,坐到地上氣呼呼叫著。
商翠微將兩個兒子摟進懷中,閉了閉眼,才道:
“對不起,媽媽太自私了。”
“媽媽?”
商翠微嘆了口氣,如果留下來,一切就打亂了。這是她沒有想過的變數,她以為自己無堅可摧,但還是輕易被攻陷。但眼下,她怎么能拒絕?其實兒子是她生的,即使日后愿意叫別人干媽或后娘什么的,都改變不了她是他們親生母親的事實,但當兒子會這樣為她的處境擔心時,她怎么能以冷漠回報?怎么能頭也不回的還是跟著羅以律回臺灣,繼續為她的愛情戰斗?
亂了,亂了。她的心,竟然不夠硬。連她自己也感到意外。
心很亂,但口氣很穩、很溫柔——
“元達,元遙,媽媽會來跟你們住。這次回臺灣,我會把一些事情辦好,然后過來陪你們住一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會發生無數個變數。她知道。
“媽媽,真的嗎?是真的嗎?!”兩個兒子都興奮的跳起來問,哪里還看得到早熟的影子?根本就是貨真價實的孩子。
“真的。”羅以律可能會愛上別人,或許是他的美麗特助,或許是其他更美更好的名媛閨秀,或許……沒有愛上別人,只是對她這個“前妻”再也沒有感覺,能以陌路視之……無數個可怕的或許啊……
“真的。”她再度點點頭,微笑。“媽媽,還有妹妹,我們都住在一起吧。”
她以為離婚不代表分開,以為還能輕易糾纏。但此時此刻,她知道她可以算盡所有,就是算不了自己的心。
誰叫她不夠狽?
當她是個母親時,就抑制不了有時太過容易氾濫的母愛。以前狠得下心的事,當她人生決定改變時,就再也做不出曾經輕易能做出的事了。
唉,誰會想到才一到美國,就做出了留下來的決定?她自己都這樣意外了,以律他……想必會更意外吧?
認識他九年,嫁他八年,如今離婚一個多月,在快十年的歲月里,她從未遠離過他,總是如影隨形,成為他的一部分,成為他的習慣。
她的離開,他是否能夠重新習慣?
羅以律還不知道她的決定,他目前正為別的事情煩心,說是別的事,到底還是與她有關。
吃完了一頓美味豐盛的大餐,他這個大家長,自然準備了紅包發給所有人,三個孩子、兩名作客的美女、一名廚娘一名司機與一名清潔工,通通有份,發完了紅包,過年的必要步驟才算做完。
當他還在客廳與兩名美女客氣的談話,為了了解他兩個兒子在美國的學習狀況以及評估這兩名老師兼保姆是否足以適任時,商翠微早已將女兒一抱,說要早點休息,就告退了。
她一告退,另外兩個男孩哪坐得住?馬上跟著也跑上去了。要不是還有客人得招待,羅以律當下真想一把抓住她,好好的跟她問清楚她這些日子以來,在做些什么?還有,為什么她一進這宅子,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到離他們原本臥房最遠的一間客房落腳?!
她跑那么遠做什么?她去找別的房間做什么?她為什么沒問他一聲?
令他很不舒服的氣堵感覺再度襲來,讓他心中愈來愈不耐煩,只想把眼前這兩名美女給快快打發掉,好上樓去找她問個清楚!可惜他的教養不容許他如此失禮,就算有滿肚子火,也得按捺下來。
她把離婚的單身女郎身分扮演得太好了!好到讓他很火!
當時間走到晚上十點,算算也談了兩個小時,盡了該有的待客之道。羅以律終于可以客氣的對兩名女客道晚安,上樓來找她算帳。
他來到二樓,找到她棲身的那間客房,還沒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陣陣音樂聲。音樂聲里,還帶有笑聲,顯然里面正在進行一場愉快的過年派對,玩得樂不思蜀。
他輕敲了下門,可能被里面的音樂聲蓋過,所以沒有任何反應。于是他便直接扭轉門把,將門打開。更大的音樂聲傳入耳里,他看到他大兒子在彈電子琴,彈的是“凡妮莎的微笑”,隨著這輕快的曲調,有三個人正拉成一圈,蹦蹦跳跳的在地毯上起舞。
他看到翠微與孩子們都已經換上睡衣,雖然顏色不同,但都是相同的綿羊款式,看起來像是一窩大羊小羊。這是一場歡樂的親子睡衣派對。
這是翠微在臺灣幫他們買的睡衣吧?以往沒見他們穿過,他想,要不是翠微買的,這兩個兒子也不會肯穿吧?
當音樂終于彈到尾聲,蹦蹦跳跳的人兒終于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
“好累啊!”元遙喘呼呼的笑叫。
“好玩!”小愉兒咯咯直笑,無力的靠在母親懷中。
商翠微跳得雙頰紅潤,一雙美麗的杏眼熠熠發亮,一頭秀發都跳亂了,讓她隨意撥到腦后,松散得自成一抹慵懶的美感。
“好了,小羊們,該睡了哦,已經十點多了。”她將女兒抱起來,放在床上,女兒笑嘻嘻的在棉被上滾在滾去。
“媽媽,我也想睡在這里,可以嗎?”元遙渴望地說道。
“當然可以,我們今天就一起睡。”商翠微笑著點頭,對一旁正在收拾電子琴的兒子招手:“元達也來。”
元達點頭,正要應聲,發現爸爸站在門口,立即招呼道:
“爸爸。”
商翠微看向門口,見到羅以律一臉平淡的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情,只好笑道:
“你來跟孩子道晚安嗎?”
羅以律眉頭微揚,似乎想說什么,但改口了,點頭道:
“嗯,都該睡了。”他走進來,一一親吻三個孩子的額頭道晚安。
“爸爸晚安!”元達與元遙一同說著。
“嗯,晚安。”他在關上門之前,瞥了商翠微一眼,讓她知道,今晚還沒有過完,夜還長得很呢!
“你要搬來這里?為什么?”他嚴肅的問著。
“因為孩子需要我。”
“三年前孩子也需要你,那時他們更小,你不也跟我回去了。”他語氣尖銳。
“我知道我是個很自私的母親。”她無奈微笑。
“你確實是。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做出留下來的決定。”
“以律,不要對我兇。”她輕聲懇求。
“相信我,翠微,你并沒有真正看過我兇的樣子。”他走到她面前,輕輕掬起她一束秀發,她才剛沭浴完,所以上頭還帶有淡淡的洗發精芳香,以及一點點濕氣。
他們從下飛機至今,都還沒合眼休息過,兩人的體力可說透支到一種極致了,但也只有到這樣的地步,說出來的話才能夠誠實,因為已經沒有力氣去做各種修飾文意的思考。
“你當年追求我,而我娶了你,即使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看上我;而,二個月前你向我提離婚,我同意了,沒有問你為什么要離,這婚姻出了什么問題。翠微,你總是任性的決定我們兩人的路該往哪個地方走,我的縱容,使得你以為我很好操縱,是嗎?”
“……你不是好操縱,你只是,不夠在乎。”她輕輕柔柔的說道。
此刻,她在他的房間,這里,曾經是他們的房間。不過里面所有與她相關的物品,都被清走了,尋不到兩人共有的痕跡。她想像得到婆婆命人清理時,心中有多么快樂。
黑發從他修長的手指中滑過,他轉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讓兩人的眼波對上。
“你這是怨我了?”
“不,我從不怨你。”她定定的望著他,好虔誠的說著:“以律,我愛你。”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才道:
“離婚,就是愛我的方式?”
“是啊。”她笑。
“來美國住,也是愛我?”
“這點倒不是。抱歉。”她道歉。
“如果,我希望你不要搬來美國住呢?你怎么說?”
她只是笑,不肯說。即使被他凌厲的目光逼迫,也一個字不說。好久好久之后,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對他道:
“我要回去睡了,晚安……。對了,新年快樂。”她踮起腳,給他一個親吻。
他將她摟住,懲罰的咬了咬她耳垂,低喃道:
“你怎么以為你走得了?”
說完,不肯再聽她說任何話——反正不管說什么,都一定會氣到他,還是不聽好了。將她抱起,一起走向大床,就算眼下他們都累到沒有力氣做任何事,她也還是他的!
“以律……”頭一沾枕,她便已陷入半昏睡狀態。
“別在這時候提離婚這個話題。”他睡意濃重的警告。
“我沒要提……我只是,想叫叫你而已……”她微笑,整個人縮進他懷中,沉睡了。
“你這個女人……”他低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拍拍她的肩,帶著點無奈,又有些滿足的心情,聞著她的發香,也跟著睡去。
當一個女人的心思全部放在你身上時,你不會有什么特別感動的感覺,有時甚至會覺得這種體貼入微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控制。
不過,當這個女人的心思轉移,不再以你為世界的中心繞行時,你一定能夠馬上察覺。有的人會為此感到解脫,有的人會若有所失,而有的人,則是感到憤怒。
羅以律就是覺得憤怒的那一個人。
他不知道把一場婚姻推到這樣的絕地,為何那個罪魁禍首還能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不明白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為何真能把離婚當真,將他這個前夫晾在一旁,全心全意去當她的好媽媽?
把平靜的生活攪亂,就是表現愛情的方式嗎?她到底想藉由離婚來讓他體會什么?愛嗎?為什么他只有滿滿的生氣與不解而已?!
當她不再當一個與他夫唱婦隨的職業婦女之后,她去學舞蹈、練琴、插花、閱讀什么的,生活中充塞著文藝氣息,整個人也隨之柔軟了下來,以前在商場上練就出的精明俐落氣勢,很容易就消失不見了。
就像她辭去高級主管職務一樣的輕易。
他突然有些悚然的發現——當她決定放棄一件事,不管那件事是否曾經花費她半生的精力去獲得,只要她想放棄,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她可以丟棄得毫不留戀、絕不回頭。
那么,離這個婚,是因為她在愛情上的心機?還是她看破之后的放棄?
他很煩躁,一直都很煩躁,如今這個煩躁,已經堆積到最高點!
他一點也不喜歡平靜的生活被改變,但就是改變了。
他細細思索到底哪個環節沒處理好,于是變成現在這樣?
當初,如果他拒絕她離婚的要求,一切是否都不會改變?也許吧。
如果,他拒絕離婚,并且問她原因,她是否會對他明說?會吧?
可,他答應了,他離婚了,他什么也沒有問。
她到底為什么要離婚?如果現在他問,她會肯說嗎?他不知道。
當他仗恃著她的愛,覺得離婚這事,無可無不可,反正她還是愛他,兩人恐怕還是得糾纏下去——除非他不再想要她,存心傷她的心,這,也是容易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愛他,他也知道。
“你覺得,我愛她嗎?”在美國獨眠的某一夜,他打電話給人在印度的小弟,只是心情悶,卻說不出所以然。閑扯了一些公事之后,他在掛電話之前,問道。
“不愛吧。”小弟淡淡的回答。
“為什么這么說?”他心中有著不平。
“我覺得你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既然你自己都不確定了,別人當然更不覺得你對二嫂有感情。”
“沒有感情?”他悶悶地道:“我顧家、我從不拈花惹草、我尊重她想做的任何事,包括她想當個女強人我都隨她,我讓她掌控我所有的一切,你以為這些叫作什么?”
“二哥,那表示你是個很好的丈夫。你對自己的家庭負責,今天不管你娶了誰,你都會是這樣的。”
“連我都不敢保證的事,你如何能說得這樣肯定?”他哼。
“那你何不試試?”
小弟的聲音一本正經,但羅以律非常確定這小子一定在偷笑,而且接下來說的話一定很欠扁。也果然——
“你馬上娶另一個女人回家,到時看你忍不忍受得了別的女人對你的控制,如此一來,這個疑問就能厘清了。”
“羅以徹,記住一點:雖然印度很遠,但你總是會回來臺灣的。”
“小弟當然不敢忘。”羅以徹笑嘻嘻的聲音,聽起來毫不憂慮。
“再見。”羅以律已經后悔打這一通電話了。
“等等,二哥!”羅以徹很快喊了聲。確定仍是通話中后,道:“雖然剛才那個玩笑你很不喜歡,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點:你,羅以律,我的二哥,雖然自認為生平無大志,人生但求平靜無波,對許多事都沒有要求。但是,其實你有很多規矩是不容許別人冒犯的,你也不是容易被控制的性子。我一直很佩服二嫂就是這一點,她把尺度掌握得非常精準,既能讓你生活舒適,而又不會讓你覺得有被控制的感覺。你想,她要有多了解你,才能做到這一點?”
羅以律靜靜的聽著。
“而你,二哥,你對二嫂,又了解多少?”
他是了解翠微的,但那并不是全部的了解。所以他才會在現在這樣的煩躁。
“不過,話又說回來,二哥,你打這一通電話,是煩著二嫂不再愛你嗎?”
“這是不可能的。”終于開口,絕對的自信。
“那你是……?”還想問,可是沒機會問出口。
“我得想想。再見,以徹。”掛掉,不理會那頭的哇哇叫。
是該想想了。羅以律看向大床空蕩蕩的另一邊,吁出一口氣,仿佛也將胸口的那股氣堵一道吁出來。然后,終于能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