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山東北面的山腳下,一條小溪緩緩流過,春天就要來了;在溪邊不遠處,是三個巨大的硬土池子,但是池子已經被人為破壞,散發出泡菜的酸臭味,在山風的推動下,彌漫在整個山腳處。
這是一個泡菜作坊,戰前大概是供給漢城居民的,但因為戰爭,被無奈的放棄了。
破敗的作坊,早沒了人跡,但泡菜池子的旁邊,幾乎堆成小山的破碎菜缸,顯示出原先的繁盛。
緊挨著小山的山坡處,一個儲藏泡菜的山洞,也被敵人爆破處理掉了。
或許是處理手法生疏,或許是毫不在意,山洞口雖然炸毀了,但凌亂的土石,掩蓋了沒有損傷的山洞。
經過洞口半人寬的縫隙,干燥的山洞里,一盞雪亮的汽燈下,羅二和樸姬善,已經給傷勢嚴重的林家兄弟,掛上了血漿袋。沒法去驗血型,只有找出0型血漿頂上。
找這么一個地方,羅二也是不得已;林家兩兄弟,已經不能再顛簸了,要想讓他倆活下去,只能就地隱蔽了。
這里刺鼻的酸臭味,由于地形原因,沒法被山風吹盡,剛好能遮住軍犬的嗅覺;漢城離這里也不遠,羅二有可能去找到外科醫生,來給林家兄弟做手術,至于如何請醫生,羅二還沒細想。
這里已經被敵人破壞了,任誰也不會想到,被追捕的中共士兵,還躲在自己的身邊;從現在敵人沒有出現在附近看來,小張已經成功地引開了敵人的注意。
更何況,羅二和小張約定在大城山碰頭,他也不愿意跑遠了;小張的處境,羅二很是擔心。
憑著驚人的視覺,羅二經過作坊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山洞,二話不說,直接占用。
現在,昏倒在睡袋上的林興國和林濤,身上的子彈還沒有取出,雖然能給輸血,但手術還是必須的。
“阿善,你能取子彈不?”本能地,羅二不愿意去漢城,不用動腦子,他也明白,那里守衛森嚴。
“不行,身體里面的傷口,也要縫合”,想了想,樸姬善緩緩搖頭,她不愿騙自己的情人,更不愿因為自己的莽撞,讓兩名士兵送命。
“本初,他倆開始發燒了,得趕緊把子彈取出來”,樸姬善拿著毛巾,蘸水濕潤著傷員的嘴唇,絲毫不去在意山洞里濃郁的酸臭味。
點點頭,羅二也沒辦法,看來,這漢城死活得跑上一趟了。
整理一下山洞里的裝備,羅二有些呲牙,這倆個敗家子,不愧是打迫擊炮的,就一個伏擊,把身上的手榴彈,扔了個干凈,只剩下子彈了。
拿出身上唯一的手榴彈,羅二交給樸姬善,“給,你留著,知道什么時候用”,遲疑一下,還是放在了她的手里。
樸姬善抬頭看看羅二,目光在羅二的臉上巡視,仔細地看著,“知道,我不會當俘虜”,柔和的笑容,讓羅二心里騰地痛了一下。
把手榴彈塞進懷里,樸姬善站起來,給羅二整整衣領,“路上小心,我等著你”,清爽的語氣,淡淡的眉角,是一個戰友的關心,更是一個愛人的牽掛。
看著羅二憔悴的面孔,樸姬善無能為力,她能做到的,是盡量讓羅二少擔心一點。她現在最大的愿望,是自己毀滅之前,還能看情人一眼,再多看一眼這個一臉冷漠,不愛說話的家伙。
轉身,羅二走向洞外,再看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收回冒險的決定。
羅二出發了,在出山洞之前,他取出紅庫里的整袋水泥,把洞口死死封住,只留下通風的口子。哪怕是這里被敵人發現,憑著樸姬善身邊的武器,還有這個地形,他也能及時趕回來。
夜色,無月,寒風凌冽的丘陵,羅二奔跑在滿是溝壑的漢城郊區。
羅二猜想得沒錯,被美韓聯軍收回的漢城,已經成了一個大兵營,也是北上進攻的基地。
幾次被襲擾的敵人,尤其是吃了大虧以后,對自己的后方要點,格外重視。漢城周圍,不但有耗資頗大的鐵絲網,高高的崗哨,更有密集的巡邏隊,帶著軍犬,滿城流動在明晃的探照燈下。
雖然是夜里,但喧叫的犬吠,雜亂的腳步聲,爆響的值班機槍,一直擾動著夜里的寧靜。還好,為了減少誤傷,在漢城的南面,美軍沒有建起防御雷區。
轉了一圈,看著遠處風聲鶴唳的架勢,羅二撇撇嘴,南面雖然路上好走一些,就是巡邏隊不好對付,太多了。
直接從東北角,羅二沿著雷區的縫隙,越過鐵絲網,緊貼十米遠的一個機槍工事,鉆進了城里的巷子。
雖然漢城以前是南韓政府的行政中心,但在羅二的眼里,低矮的建筑,破損的民居,還有骯臟的街道,根本不如內地的一個縣城。
站在街口巷子的拐角,羅二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城里的醫院在哪里,一頭霧水就鉆進來了。
“壞了壞了,迷路了”,碎碎念叨幾句,羅二來回掃了一眼,呼地蹲在地上。“夸搭、夸搭”,一行十人的巡邏隊,挎槍從眼前經過,沒發現身邊藏著一個敵人。
到了城里,敵人的巡邏隊,不再帶有軍犬,那玩意數量也不多,只用在外圍,城里面就算了。
就在羅二無計可施,準備出手弄個俘虜的時候的時候,一輛卡車,晃動著大燈,急匆匆開了過來。
“嗡”,耀眼的燈光閃過,卡車經過羅二面前時,車上的血腥味,讓他的心里一喜,哈,這下不用擔心俘虜會不會漢語的事情了。
在卡車沖過的瞬間,羅二撲了上去,吊在后車幫上,隨即整個人貼在卡車下部的備胎上。從車廂里的呼吸聲,羅二判明,人數不少。
卡車下部的備胎,固定在車底,下緣距離地面就六十公分,羅二死死抱住輪胎,盡量讓自己的后背,遠離閃過的地面。要是地面上有一個凸起,憑著卡車的速度,劃開他后背的血肉太簡單了。
這里畢竟是以前的大城市,盡管街道狹窄凌亂,地面還是比較平整的,讓羅二躲過了一劫。
卡車拐彎,經過一個哨卡的短暫停留,駛進了一處大院。“吱”,車停了,隔著車上的柴油味,羅二聞到了四周淡淡的血腥,太熟悉了。
卡車外,匆匆跑來幾個士兵,急促地叫嚷著,把車上的傷兵,卸了下來,抬進遠處的一座二層建筑。
車上的傷員有七八個,大院里沒有燈光,在兩只手電的關照下,傷兵被亂哄哄地抬走。
趁著混亂,羅二從卡車的側面,爬了出來。撣撣身上的塵土,穿著一身美式軍裝的羅二,一臉平淡地跟在擔架后面,走進了敵人的野戰醫院。
臨近大門之前,微微抬頭,從眼角的余光中,羅二看見,在二樓的最東面,一個窗戶上的玻璃,被室內的燈光照的透亮。
進了醫院大門,兩側已經擠滿了纏著繃帶的傷兵,坐臥在鋪著帆布的地上,只留下一個兩米寬的走道。
昏暗的燈光下,各式呻吟的傷兵,還有五六個疲憊的護士,根本沒有留意一個消瘦的美軍下士,穿著滿是塵土的軍靴,跨步上了樓梯。
來自各部隊的傷兵,都在關心自己的傷勢,還有何事會被轉運到后方,遠離這該死的前線,稍微清醒的傷兵,在咒罵著糟糕的醫院;連軸加班的護士,已經被滿眼的傷兵,攪得精力憔悴。這些,都給了羅二鉆空子的機會。
上到二樓,走道上躺滿了傷兵,但都是沒法動彈的重傷員,他們不值得羅二留心。
最東頭,兩個護士抬著一個傷員進去,大門緊閉,門縫里泄露出的燈光,讓羅二徹底放心了。找到了,手術室找到了。
命不該絕啊,林家兄弟,羅二也沒想到,自己如此順利地進了敵人的野戰醫院。
看著一個醫生,托著一盤器械,進了手術室,羅二沒有跟上,推門進了隔壁的一間病房。
走道里還有幾名護士,就這么跟進去,肯定會有人懷疑。但是進了病房,別人還以為是探望戰友的,一時也沒人察覺。
漆黑的病房里,沒有燈光,四個并排的床上,躺著傷員,其中的一個,在不停地哼哼著。
關門,插上插銷,羅二瞇著眼,站在了傷員的床前,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冰涼的手指,搭在了昏睡的傷員脖子上。
很久沒有品嘗敵人精血的滋味,這回,羅二又過了把癮。站到窗前,羅二觀察著樓下的動靜,身后,四個傷員,徹底沒了知覺,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會活著離開戰場了。
連日的奔波,加上精神高度緊張,讓羅二憔悴了許多;收拾了四個傷員后,已是強打精神的他,神色好了一些。
推開窗戶,沿著窗臺突出的邊緣,羅二靠在墻上;側身,左腳使勁一踹,靈活的身子一轉,輕巧地落在三米遠的窗口處。在身體懸空下沉的瞬間,羅二的雙手,無聲地扒住了窗戶外的磚頭,吊在半空。
手上較勁,羅二再次貼在窗戶上,手術室里的情景,落入他的眼簾。
雪白的無影燈下,手術臺上,躺著一名軍官,那來不及脫去的軍裝,閃閃發亮的肩章,暴露了他的身份。
圍著手術臺的,是兩名醫生和兩名男性護士,四人的主意力,集中在傷員的傷口處,那里,已經被打開。
這是前線被緊急轉來的傷員,兩顆子彈打進了腹部,正在進行緊急手術。
一名身材高大的美國軍醫,帶著無菌口罩,穿著無菌服,低頭忙碌,不時低語幾句,讓身邊的護士,遞上手術器械。
對面是一個中等個的醫生,同樣的打扮,在做著副手的工作,但一頭黑發,說明他是一個亞洲人。忙碌的四人,只顧著埋頭干活,沒有發覺窗外,漆黑的夜里,一個虎視眈眈的士兵,在緊盯著他們。
擔心著林家兄弟的羅二,拉開了窗戶,翻身而入。
撲騰,羅二輕輕的腳步聲,在沉寂的手術室里,顯得太明顯了,他也沒有刻意隱藏。
聽見動靜,那兩個護士,同時抬頭看向窗戶,驚訝地發現,一個美軍士兵,突兀地站在了手術室里。
“嗖、嗖”,抬步上前的羅二,甩出了手里的兩把鐵勺,這美軍士兵吃飯的家伙,是他在隔壁摸來的。
半圓形的勺把,“噗”地扎進了眼窩,從腦后側,帶著血珠冒了出來。沒等護士倒地,羅二已然沖到了手術臺前,從旁邊的托盤上,抓起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右手一揮,隔著手術臺,劃開了美軍軍醫的咽喉。
手術刀沒有收回,順勢就搭在了身邊那名亞洲軍醫的脖子上,冰涼的刀鋒,緊貼在皮膚上。
當羅二的身子,剛剛站穩,兩名護士,和那個倒霉的軍醫,這才戴著口罩,栽倒在地上。
手術室里的突變,讓這名亞洲醫生,驚愕地愣住了,再看平時高傲地同伴,在地上抽搐掙扎,立時明白了,敵人來了。
脖子上冰冷的刀口,讓醫生沒敢亂動,怔怔地僵硬了身子,“別,別殺我,我是中國人”,聲音很低,他也知道,羅二迅速干掉了其他人,就是不想有聲音傳出去。甭管對方懂不懂漢語,試一試總是好的。
什么?中國人,羅二臉上淡淡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凈凈,他馬的,老子在山里殺敵,你在這里救人,救的還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