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快刀如林
卓長卿在黃山始信峰下,眼看自己雙親被那丑人溫如玉擊斃,藝成下山后,自然第一個要找的,就是這名滿天下的女魔頭。
只是這紅衣仙子,近年來卻突然銷聲匿跡,江湖中根本沒有人知道她的行蹤。卓長卿孑然一身,隨意飄泊,到了江南,知道了此事,自然就毫不猶疑地趕來。方自到了臨安,亦是為那滿城異聲所驚,追去查尋,卻不想遇著了仁義劍客云中程。
云中程關懷老父,生怕卓長卿若是說出中原大俠的噩耗來,自己的父親會經不起這種巨大的悲痛,此刻見了卓長卿的神色,連忙道:“長卿弟,你比愚兄先到那里,你可曾發現,究竟是誰將那紅巾會殘殺至此的呢?”
卓長卿勉強按捺住心中的悲憤之氣,緩緩說道:“小弟本已就寢,聽到慘呼之聲,才追蹤到那里,只看見一個勁裝少年,手持長劍,從那棟火宅中竄出來,小弟便去查問究竟,哪知那少年不分皂白,就和小弟動上了手——”
云中程“哦”了一聲,接口道:“此人想必就是那蜀中楊一劍了。我也曾看見他一副狼狽之態,想必是被賢弟教訓了一頓。”
卓長卿搖首道:“這倒不是。此人從火宅中竄出時,形態就已狼狽不堪。小弟雖覺此人大有可疑,但見他出手,卻是正宗的峨嵋劍法,身手亦自不弱,是以也沒有怎么難為他——他匆匆發了幾招,也就走了。”
多臂神劍暗中一嘆,知道那楊一劍定必敗在這卓長卿的手下,只是卓長卿口下留德,沒有說出來而已,心中暗自贊嘆之余,不禁對這故人之子,又加了幾許好感。
桌上紅燭將盡,壁間燈油亦將枯,雖無更鼓之聲,此刻夜定必已很深了。
幾個彪形大漢長身站了起來,向多臂神劍云氏父子當頭一揖,開了大門,方走到門外,卻又一齊退了進來,面上都已變了顏色。
云中程心中一動,搶步走到門口,探首外望,只見外面筆直的一條街上,不知何時,竟然站滿了勁裝包巾的大漢,手中個個橫持長刀,被月光一映,更覺刀光森然,寒氣侵人。
這些勁裝大漢并肩而立,為數竟在百人以上,分別站成兩排,一排面向街左,一排面向街右。這么多人站在一起,竟連半絲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云中程劍眉微皺,回首沉聲道:“太行快刀會,一向從不牽動官府,此刻怎么在這鬧市街上,就擺出這等陣仗來……”
他語聲一頓,目光又向外望,只見滿街大漢一個個目光炯然,四下搜索著,身軀卻有如泥塑木雕,絲毫沒有動彈一下。
方才在街上來回查看的官差,此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聽得沉重的呼吸之聲,此起彼落,顯然這些快刀幫眾,人人心中都自具有十分的戒備,只是不知道他們戒備的是什么而已。
仁義劍客心中疑竇叢生。他和這快刀會雖然素無交往,但近年來,他已隱然成為江南俠林中的領袖人物,對這些事,自然不能視若無睹。心中思忖了半晌,又自回首道:“爹爹,我再出去看看,您老人家——還是回店去休息吧!”
多臂神劍一捋長須,霍然站了起來,微“哼”了一聲,道:“你爹爹雖然老了,可是還沒有到休息的時候。”
大步走出門外,目光四掃。這多臂神劍正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雖然久已不在江湖走動,但此夜卻又犯了昔日的豪氣,竟不理會他愛子的好意,筆直向街頭走去。
云中程輕嘆了一聲,和卓長卿互視一眼,快步跟了過去,只見滿街的勁裝大漢,目光齊都轉到自己三人身上,卻仍然俱都肅立不動,也沒有一個人走出來向自己問話。
多臂神劍腰桿挺得筆直,大步走在前面,晚風吹得他頷下銀須絲絲飄舞。
天上月明星稀,地上刀光如雪,這年已古稀的武林健者,只覺豪氣頓生,仿佛又回到少年時躍馬橫刀,笑傲江湖的光景,回頭朗聲一笑,道:“中程,你要是累了,就快回店去休息吧,叫長卿陪著我也是一樣、”
又自一笑:“我老了,活的日子也不長了,總舍不得將大好光陰浪費在睡覺上。你們年輕人,倒是要多睡一會兒。”
云中程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一言不發地跟在他爹爹身后。卓長卿眼看這父子倆的相互關懷之情,心中感慨叢生,不知是什么滋味。俯首而望,地上人影如林,自己和云中程的身影,卻長長地映在街側的門板上。原來此刻月已西沉,夜色將盡,又是快要破曉的時候了。
這三人走得俱都極快,晃眼已走到街的轉角處,一齊佇足而望,卻見左右兩條街上,竟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青石板鋪成的街面上,血跡已除,水痕亦干,兩旁的店鋪,門板緊閂,靜得似乎連自己心跳的聲音都聽得出來。
云謙濃眉一皺,手捋長須,回首向街的另一頭走去。方自走到一半,那邊卻已迎了幾個人來,手中亦自各持兵刃,遠遠就呼喝道:“朋友是哪條線上的合字,亮個萬兒出來,免得兄弟們照子不亮,傷了和氣。”
云中程身形一動,一個箭步,竄到他爹爹前面,雙手一張,朗聲道:“在下云中程,和你們丁當家的是朋友——”
話猶未了,那邊飛步而來的一個頎長漢子,已自朗聲道:“太行山里三把刀——”
滿街的勁裝大漢,轟然一聲,齊口道:“神鬼見了都彎腰。”
云中程哈哈一笑,接口道:“快刀神刀夾飛刀。”
那頎長漢子一個箭步竄上來,大聲笑道:“果然是云大俠。”
目光一轉,又道:“這位想必是云老爺子。”
恭身一揖:“小可龔奇,不想今日能見賢父子,實乃敝會之幸。”
云中程亦自躬身答禮,含笑道:“原來兄臺就是龔三爺,小可久聞大名,今日方得識荊,實在高興得很。”
多臂神劍亦捋須笑道:“老夫常聽武林中人傳告,太行快刀會里有位神刀奢遮的漢子,今日一見,果是名下無虛。”
卓長卿遠遠站在一邊,此刻暗忖:“云氏父子之武功如何,姑且不說,就憑人家這種處世對人的熱忱和謙虛,就不是普通武林中人能望其項背。蕪湖云門,名聞天下,實非僥幸哩。”
贊嘆之余,卻見那神刀龔奇含笑又道:“云老爺子這么說,實在叫小可汗顏得很。”
云中程目光一轉,沉聲道:“丁七爺可在此地?兄臺如果不嫌小可冒昧,小可倒想請教,貴會在這臨安城里,莫非又結上什么梁子——”
多臂神劍云謙接口大聲說道:“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老夫父子倆稍盡綿薄的,龔三爺只管說出來好了。”
“神刀”龔奇嘆一聲,面上笑容盡斂,沉聲道:“不瞞云老爺子說,敝會今夜,實已大難臨頭,說不定這份慘淡經營的基業,今夜亦要和雁蕩紅巾會一樣,葬送在這臨安城里。”
他目光凜然四掃,又道:“云老爺子如能仗義援手,則非但是小可之幸,亦是快刀會上下千百弟兄之幸,只是——此地恐非談話之處,不知你老人家可否隨小可前行幾步,敝會的丁七哥也在那里,他亦是久仰你老人家的英名,總恨無緣拜見。看到云老爺子去了,不知要如何高興哩。”
這神刀龔奇,身材頎長,面目堅毅,頷下已有微髭,一眼望去,英挺得很。此刻他雖是神情不安,但說起話來,卻仍然是極為得體,顯見得是個精干角色。
多臂神劍一捋長須,大步走在前面,說道:“龔三爺,快帶老夫去見丁總瓢把子。我倒要斗斗看,那是什么厲害角色,竟敢將天下武林同道都不看在眼里。”
神刀龔奇面上又復泛開了笑容,和云謙并肩而行,走到一家門板像是已被煙火薰得黯黑了的店鋪前面,伸手輕輕敲了兩下。里面傳出一個沉重的聲音,問道:“是誰?”
龔奇干咳一聲,道:“三把刀。”
大門隨即開了一線,多臂神劍當先走了進去,神刀龔奇微一駐足,向后面和云中程同來的卓長卿上下打量了兩下,含笑道:“這位兄臺面生得很,云大哥可否為小可引見引見?”
云中程笑道:“龔三爺,你可曾聽到昔年有位名震——”
卓長卿突然輕咳一聲,云中程目光一轉,哈哈一笑,立刻改口道:“這位卓長卿卓老弟,是在下的至親,你們二位以后倒要多親近親近。”
神刀龔奇久闖江湖,是何等精干的角色,此刻目光一轉,已知道這英俊的少年必定大有來頭,當頭一揖,含笑揖客。
卓長卿目光一轉,只見這間鋪子里,燈光瑩瑩,擁擠不堪,一進門就有種混合著煙熏的灼熱之氣,直沖鼻端,再一打量,才知道此地竟是間鐵器店。
多臂神劍一手捋著長須,卓立在一個高大的鐵砧旁邊。一個掀著衣襟的魁偉大漢,正在為他引見四下的武林朋友,那些名字卓長卿雖不熟悉,但想必是武林中成名立萬的角色。
一陣必有的寒暄過后,話才開始轉入正題。那披襟的大漢,正是統領太行快刀會的領袖人物,快刀丁七。
此刻,他濃眉深皺,目光深沉,卓立在群豪之間,沉聲而道:“快刀會創業至今,雖然說開了只是一些窮朋友湊在一塊兒混飯吃的,但兄弟自問,卻沒有做出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來。這次天目山的盛會,兄弟們也只是想來湊湊熱鬧,并沒有什么人財兩得的野心,哪知——”
這快刀丁七,身材魁偉,聲若洪鐘,一口氣說到這里,突然仰天長長嘆了口氣,心胸之間,仿佛積郁頗重。
卓長卿冷眼而觀,心里不禁奇怪:“從這快刀丁七神情看來,顯然此人性情爽直,是個標準的草澤英雄,此刻又有什么會令得他如此長吁短嘆呢?”
卻聽他接著說道:“前天晚上,我和檀老二睡在一起,半夜里懵懵憧憧的,只覺有個人在動我的頭發。當時我心里一驚,大叫一聲,睜開眼來,只見窗子是開著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卻有一條人影,像電也似的從窗子里掠了出去。我丁七不是長人家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可是我長得這么大了,闖蕩江湖,也有半生,卻從來沒有見過這等身手,有如此之快的。”
他又自長嘆一聲,又道:“當時我心里真是驚恐交集,赤著腳就想從床上跳下來,哪知頭頂突然一痛,像是被什么人將頭發拉住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恐的神色,像是當時的情景猶在眼前,微嘆又道:“我大驚之下,一個虎撲朝床頭撲了過去,才發現哪里有什么人拉住我的頭發,只是那人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的頭發,和檀老二的結在一起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頭,臉上滿是沮喪的神色,又道:“那時我和檀老二的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試想我們在江湖上也算有著點萬兒了,此刻被人家在自己頭上做了如此的手腳,我們卻連人家的影子都沒有碰到,人家真要是把我的腦袋割下來,我們還不是照樣不知道?本來,我還在奇怪,這人會是誰呢?恁地捉弄我!我弟兄們在武林中雖也結下過不少梁子,可決不會有如此武功的人呀!心里既驚又怪,可是等到我和檀老二去解頭發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這么回事。”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張淺黃的紙柬來,雙手交與云謙,只見上面寫道:“兩日之內,速離臨安,不遵我命,雞犬難安。”
多臂神劍濃眉一皺,卻見那快刀丁七又自說道:“這張字柬,就是結在我和檀老二頭發中間的。下面既沒有署名,也沒有畫上花押。我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這字柬究竟是誰寫的。”
多臂神劍手捋長須,厲聲道:“這算是什么東西!臨安城是人皆可來得,這廝又憑著什么,能教你們走。”
他冷哼一聲,左掌握拳,“砰”的一聲在身旁的鐵砧上猛擊一下,又道:“我老頭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道行,能在這里恁地賣狂。”
云中程側眼望去,只見他爹爹目中威光盡露,兩道已近乎全白的濃眉,也自斜斜揚起,心中暗嘆一聲,知道他爹爹已動了真怒。
快刀丁七長嘆一聲,道:“原先我也是如此想法,就憑我們‘快刀會’里的千百個弟兄,難道還會怕了誰?是以我們弟兄一商議,都決定不理會這紙條所示,靜觀待變。哪知,到了昨天晚上,卻出件怪事。”
他眼前又復閃過方才那種驚恐的神情——伸手一摸頭頂,接著說道:“昨天晚上我們三兄弟可都沒有睡,喝了點酒,守在房里,聽著外面的更鼓,一更、二更的敲了過去。三更以后,我們兄弟都想,今天晚上大概不會出什么事了。檀老二笑著站了起來,走到外面去解手。”
“哪知他這一去,竟去了半個時辰。我和龔老三本來還在笑他,到后來司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了,跑出去一看,只見檀老二倒在天井里,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前連叫都沒有叫出聲來。月光照在他臉上,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還在望著我們,叫我們替他報仇。”
云中程一緊手掌,只覺掌心濕濕的,不知何時,已沁出了一手冷汗。側目望去,云謙手捋長須,濃眉緊皺。滿屋群豪,一個個都伸出手掌,不住地拭抹著額上的汗珠。那神刀龔奇瞪著一雙大眼睛,眼內滿布血絲。只有站在一旁的卓長卿,神色仿佛沒有一絲變化,只是凝神而聽,有時用他那細長的手指輕敲自己的手背,不知在想著什么。
夜色更深,距離破曉也更近了。快刀丁七長嘆又道:“我和龔老三當時都愕在院子里,只覺得一陣陣的寒意,從背脊直往上冒。抱起檀老二的尸身,走回房里,卻見屋里那張八仙桌上,又多了一張淡黃的字柬,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十六個字:‘明夜以前,速離臨安,不離臨安,無疾歸天。”
一陣風從門隙中吹進來,吹得懸在屋頂的油燈,來回晃了兩晃。快刀丁七掩上敞開的衣襟,接著又道:“我丁老七闖腸江湖二十多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有人在我身上扎個三刀,我丁老七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可是現在不瞞各位說,我可真有點膽寒,恨不得馬上離開臨安。再好的熱鬧,我也不想看了。”
他長長透了口氣,將衣襟上的扣子,一顆顆扣好,一面又道:“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告訴弟兄們,乘早收拾好行李,回到太行山去。我甚至想從此洗手不干了。瓦罐不離井邊破,干我們這一行的,有幾個能有好收場?何況我們太行三把刀從此只剩兩把,別說報仇,連仇人是誰我們都不知道,還有什么臉再在江湖上跟人家爭強斗勝——”
多臂神劍干咳一聲,接口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廝如此行為,也算不得什么好漢。”
快刀丁七長嘆道:“云老爺子,話雖是這么說,可是——唉,檀老二在我們弟兄三個里面,手把子可是最硬的一個,能夠無聲無息地就把他制死的人,這份身手,叫人家想起來,可真有點膽寒。當時我是心灰得很,眼看著弟兄們一個個收拾好行李,哪知門外突然走進兩個穿著鮮紅衣裳的小姑娘,滿臉都是笑容,一走進來,就朝我一彎腰,問我為什么不上天目山就要走了。你想想,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又怎能在個三把梳頭,兩截穿衣的小姑娘面前,說出丟人的話來?就含含糊糊敷衍了她兩句。哪知這兩個小姑娘卻對我說,我們千萬不能走,不上天目山就走,就算是看不起她們的主人。”
云謙父子對望一眼,知道這快刀丁七口中的兩個紅裳少女,必定就是壽誕之日來祝壽的兩個少女了。
云中程想到自己方才在火宅邊看見這兩個少女的情形,心中突然一動,卻聽那丁七已接著道:“我心里正有氣,哪里有空和這兩個小姑娘羅嗦,就沉著臉道:‘非走不可。’這兩個小姑娘卻嬌滴滴的一笑,裊裊娜娜地走了過來,突然一伸手,不知怎么,我就被她們弄了個大跟斗。”
卓長卿暗中一笑,忖道:這快刀丁七果然是條性情爽直的漢子,把自己丟人的事,都毫不保留地說出去,就憑這分勇氣,就無怪他能統率群雄,創立出快刀會來。
一念至此,不禁對他多看了兩眼,只見他攤開一雙鐵掌,一面比著手式,一面又道:“我那時既驚又怒,翻起身來,卻見龔老三已和她們動上了手,也是不出三個照面,就被她們其中一人打了個跟斗。
“當時我們都在萬安老客西跨院的一間客廳里,客廳里一共有十多個快刀會的弟兄,而且都是好手,可是我們這十多個男子漢,卻被那兩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打了個不亦樂乎,到后來,我們竟都被她們點了穴道,躺在地上,連動都動不了一下。唉,當時我真恨不得死了算了。我丁老七出入刀山劍海也不知多少次了,可還沒有栽過這種跟斗。”
他雙掌“啪”的互擊一下,又道:“只聽這兩個小姑娘,笑嘻嘻對我們說道:‘來到臨安的人,要是不上天目山去見見我們的主人,誰也不能走。誰要是想走,除非是咽了氣,才能出得了臨安城。’說著,她們身子一動,我只覺眼前一花,穴道被解開了。抬眼一望,只見她們的背影,已緩緩走出了西跨院的門。”
多臂神劍長嘆一聲。他親眼見過那兩個紅裳少女的武功,此刻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卓長卿目光炯然,像是想問什么話,卻又忍住了。
快刀丁七手掌一攤,長嘆道:“云老爺子,您說,我該怎么辦?走又不行,不走又不行,前有狼后有虎,我和龔老三一想,只有拼了。但是——”
他目光又復變得十分黯淡,接著道:“剛才雁蕩紅巾會那檔子事,云老爺子想必也知道。我們和他們雖然從不往來,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為什么遭的殃,但我和龔老三心里一琢磨,就猜出他們大概也和我們一樣。
“本來我和龔老三想,最多我們兩個死了算了,現在一看,才知道事情不那么簡單。那家伙可真是趕盡殺絕!我于老七死雖不足惜,可是要我累及這么多弟兄也一齊遭殃,那我丁老七可不能就這么束手就縛,好歹也得拼上一下。”
卓長卿暗中點頭,只見這個草莽豪士胸膛一挺,神情中仿佛又恢復了他那慣有的剽悍之氣,目光一轉,接著又道:“是以我就將弟兄們都召集起來,聚在街上,看看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教我們快刀會這兩百多個弟兄,一齊死去。”
他臉上勉強泛出一絲笑容,伸出鐵掌,四下一指,接著又道:“何況,我丁老七還有這么多朋友,現在又承蒙你云老爺子和云大俠拔刀相助,這更給了我丁老七不少勇氣。”
多臂神劍沉重地嘆息一聲,望了望門隙外的天色,緩緩道:“此刻天已快亮了,大概——”
語猶未了,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慘呼,屋內群豪面容俱變。
快刀丁七一個箭步竄到門口,雙掌猛然往外一揮,“砰”的一聲,竟硬生生將那兩片木板大門擊得直飛了出去。
他一掠而出門外,目光四下一掃,只覺門外的一排快刀大漢,身形仍然站得筆直,朦朧夜色之下,卻見他們面上已個個露出驚懼之色。
街的那頭,隊形已凌亂,刀光此起彼落,但筆直的一條街上,除了他自己快刀會的弟兄外,卻看不到別的人影。
他身形一折,飛也似的朝那頭竄了過去,耳邊但覺慘呼之聲不絕于耳,手持長刀的大漢,一個個的倒了下去。
但四下仍然不見人影。鄰居的大門本來開了一線,此時又砰的關上了,顯見得門里的人但求自保,誰也不想蹚這渾水。
神刀龔奇目光一掃,一擰身,“嗖”的竄上了屋面。云氏父子身形如飛,掠到快刀丁七身側,一面四下查看,一面檢查著已經倒在地上的快刀會眾人的傷勢。
只見這些大漢的胸前,都有個錢眼大的傷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顯見都是中了暗器。但這些暗器是什么?從哪里發出來的?卻沒有一個人看到。云中程手腕一反,將腰間的龍紋軟劍,掣到手上,身形掩在他爹爹身旁,目光閃電般四掃,只見這些大漢仍然不住地一個個倒下去,但發暗器的人在哪里,他縱然用盡目力,卻連一個方向都辨不出。
他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氣。快刀丁七已雙目盡赤,手中刀光連閃,瘋了似的四下飛掠著,而手中的刀光有如一團瑞雪,護在身形四側,只是自己的弟兄背對背地揮舞著手中長刀,但那些似乎無影而來的暗器,好像是長了眼睛,竟能從刀光中穿過去,無聲無息地打在人身上。
滿街刀光勝雪,慘呼連連,但那些快刀大漢,仍然背背相抵,立在街心,竟沒有一個四散奔逃的。卓長卿暗中贊佩這快刀會紀律的精嚴,突地飛身一掠,急如電閃,掠在一個快刀大漢的身前,倏然伸手一抄,目光如電,四下一掃,又倏然退回街首,攤開手掌一看,只見一個小若蚊蟻的黑色鐵丸,突然從掌心彈了開來,四側彈出八根芒刺。
他雖是初入江湖,但十年的苦練,卻使他成了天下各門各派武功的大行家,是以那川中楊一劍稍一出手,他便知道那是峨嵋門下。
但此刻他卻不禁暗中一皺劍眉。縱然他搜遍記憶,可也想不出此刻在他掌心這暗器的來路,而這暗器的制作之精巧,威力之霸道,卻又不禁令他心中生出一絲寒意。
此刻月光已沉,天卻仍未破曉,大地正是最最黝黑的時候。這種細小的暗器,通體黝黑,夜色中目力自難分辨,再加上小而渾圓,破風之聲,可說輕微到極處,若不是他這種有著非凡和超人的聽覺的高手,自然難以覺察。但可怕的是這種暗器一接觸到人身上,立刻便會彈出芒刺。這小小一粒暗器,縱是鐵漢,可也經受不住。
這條大街筆直而長,兩旁的店鋪都緊緊地閉著門。那快刀丁七本以為自己人多,若是都圍在一間房里,突然受到襲擊時,便會縛手縛腳,施展不開。
是以他才將自己的弟兄們都聚在街上。但此刻這些快刀會眾人,聚在這條街上,卻成了人家暗器的活靶子,連逃都逃不了,躲也無法躲。快刀丁七雖然后悔,卻已來不及了。
滿街閃爍的刀光,此刻竟已倒了幾近一半。仁義劍客心里越來越寒,大喝一聲,劍光暴長,一道青藍劍光,像匹練般飛舞在他自己的身側,藉以防護那些似乎無影而來的暗器。
快刀丁七一面揮舞著刀光,展動著身形,四下查看,一面厲聲叱道:“是好朋友就現出身來,面對面和我丁老七干一場。要是再這么偷偷摸摸的,我丁老七可要連祖宗八代都罵上了。”
但他空自叱罵,四下卻連半聲回應都沒有。站在街心的大漢們,終于忍受不住心里的恐懼,嘩然一聲,四下逃了開去。
但這卻更加速了他們的死亡。混亂的街上,只有卓長卿一人是冷靜的。他目光如電,四下搜索著,只見這些暗器,生像是從四面八方射來,但他卻也不能找出它們準確的方向。
自古以來,武林之中從未有過如此冷酷的屠殺,也從未有過如此霸道的暗器。須知這種暗器,只要制上一粒,已不知要花去多少人力,此刻這漫天射來的,真不知是如何造出來的。
突然——
卓長卿清嘯一聲,身形宛如龍升九天,平地拔了上去,凌空一個轉折,竟在空中橫移三尺,然后有如雷擊電閃,倏然飛向街側一家店鋪屋檐下的陰影,揚手一掌——
一股激烈的掌風,排山倒海般向那邊擊出,只聽轟然一聲,這家店鋪伸出外面的屋檐,立刻隨之倒塌,落下無數木石,揚起漫天灰塵。
卓長卿的身形,也隨即掠了過去。煙塵漫天之中,突然斜斜掠起一條人影,身形之快,竟非人類目力能及,就在卓長卿身形到達的一剎那,他已從另一方向,電也似的掠了開去。
有很多快如電光石火般的事,在筆下寫來,便生像是極慢,此刻也正是如此情形。卓長卿身形方一掠而至,腳尖微點殘敗的屋檐,便又像箭也似的射了出去,如影附形般追向那條人影。
他目光一掃,只見屋面上,倒著一具尸身,一柄雪亮的長刀,橫在那具尸身之側,他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那就是方才還活生生的神刀龔奇。
一陣悲哀和憐惜的感覺,倏然涌向心頭,但他卻沒有時間去查看一下,因為前面那條人影,此刻微一起落,便已遠遠掠去。
直到此刻,卓長卿還從未和人家真正動過手,但他卻一直深知自己的武功,雖不能說已超凡人圣,但在當今武林中,已是頂尖高手了。
而此刻他卻對自己的信心,微有動搖。因為眼前這個對手,輕功之曼妙,竟決不在他之下。夜色之中,只見這條人影,有如一道輕煙,隨風而去,他只能看到一條影子,卻分不出此人的身形。
夜色如墨,這正是破曉前必有的現象,不用多久,太陽就會升上來了。
黑暗之中,只見前后兩條人影,電也似的掠了過去,那種驚人的速度,就是飛行絕跡的蒼鷹,似也無法能及。
就在這兩條人影逸去之后的片刻,這條長條的屋檐下,竟又掠起兩條人影,向他們消失的方向,倏然追了過去。
這兩條人影輕功雖較他們弱,但卻也仍然是足以驚世而駭俗的。云中程一揮手中利劍,立即騰身而上,卻已無法追及了。
長街上的混亂與慘呼,也立即平息了。快刀丁七橫亙著手中的長刀,目光空洞地望向蒼穹,東方已漸泛出魚青。
十年來艱苦的鍛煉,再加上他超于常人的天資,以及司空老人那浩如滄海的武功的傳授,使得卓長卿此刻內在的功力,有如海中的浪濤,此消彼長,生生不息。
他的身形越來越快,和前面那條人影的距離也越來越短,但是他起步較遲,又因神刀龔奇之死,心神略分,是以此刻他仍然和前面的人影,隔著約莫三丈遠近。三丈遠近,自然不算太長,但此時此刻,卻也不是易于追及的。
霎眼之間,臨安的城廓,已在眼前,前面那條人影,向左一折,突又凌空而起,一拔之勢,竟然幾達三丈。
臨安乃古代名城,城廓之高,并不比秣棱京都遜色。那條人影雖然一掠三丈,卻仍然和城頭有著一段距離。
卓長卿心中暗喜,腳下猛一加勁,颼的竄了過去,只覺前面那條人影,身形竟往城墻上一貼,霎眼之間,便已升至城頭。
此刻卓長卿的身形,亦自拔起。他雖也知道這樣竄上去,非常容易受到別人的暗算,但此刻只要他稍一猶疑,前面那條人影便自無法追去,這正是稍縱即逝的關頭,根本不容他加以考慮。
他這全力一拔,有如沖天之鶴,上升亦有三丈,衣袂破風,風聲獵獵,身形拔到極處,突然雙臂一振,眼看勢道已竭的身形,竟突又沖天而起。這種武林罕睹的上天輕功,使得他顯比前面那條人影的輕功,又妙上一籌。
城頭之上,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輕輕喝了聲:“好!”
卓長卿微微一驚,竭盡全力,將自己的身形向右輕折一下,曼妙而驚人地落在一個突起的城垛上,目光隨即一掃。
只見自己對面的另一個城垛上,俏生生站著一條人影,高鬢堆云,衣袂飄飄,在朦朧之中,一眼望去,面目雖看不甚清,但他已覺得此人之美,不可方物,竟是自己生平未睹。
他不禁怔了一怔。因為他再也想不到,這輕功絕妙之人,竟是個美如天仙的麗人。這絕色麗人纖腰微扭,輕輕一笑,突然笑道:“你追我干什么?”
卓長卿不禁為之一怔,此刻他竟無法將眼前這仿佛將要隨風而去的天仙麗人,和方才那冷酷殘忍的兇手聯想在一起。
片刻之間,他胸中一片混亂,竟說不出話來。須知他雖是聰明絕頂之人,但究竟初涉紅塵,對人對事的應變,自然生疏得很,何況這個變故,又是大大的出了他意料哩。
這絕色麗人秋波流轉,嘴角又自泛起一個甜美絕倫的笑靨,嬌笑著道:“天這么黑了,你和我又無冤無仇,這么苦苦的追在我后面,是想干什么呀?”
伸出手掌,輕輕掩著嘴角。
卓長卿只覺她露在衣袖外的一段手臂,猶如瑩瑩白玉,致致生光,定了定神,暗暗透了口氣,朗聲說道:“小可雖和姑娘無冤無仇,但小可卻要請教一句,那快刀會的弟兄們,又和姑娘有何仇恨,姑娘竟要如此趕盡殺絕?”
那絕色麗人突然噗哧一笑,右手輕輕一理鬢邊隨風揚起的亂發,嬌笑道:“你說的什么話呀?我不懂。”
卓長卿想到方才那些快刀會眾慘死的情況,一股怒火直沖而上,冷笑道:“方才閣下躲在暗處,將那些毫無抵抗之力的漢子,一個個射死在閣下的暗器之下,此刻閣下卻又說出這種話來,這才真是教在下難以理解。”
哪知這絕色麗人一手捧著桃腮,微垂螓首,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過了半晌,才抬起頭來,嬌笑道:“我想起來了,我姑姑以前跟我說過快刀會,說他們都不是好東西,專門搶人家的錢。難道剛剛那些被人家一個個弄死的大漢,就是快刀會里的人嗎?”
她伸出一雙纖掌,輕輕一拍,又道:“我真開心呀!原來那些人都是強盜,我本來還在替他們難受哩!”
神情之間,竟像是個方獲新衣的無邪童子。
卓長卿冷笑道:“不錯,方才被閣下暗器射死的,就是快刀會里的漢子。”
那絕色麗人卻“呀”的驚喚了一聲,伸著一只春蔥玉指,指著她那挺直而秀麗的鼻子,像是不勝驚訝地說道:“什么,你說我殺了他們?”
玉腕一揚,從鼻上移開,卻又塞住了自己的耳朵,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接著又道:“這話我可不敢聽。從小到大,我連只螞蟻都沒有弄死過,你卻說我殺了人。”
突然將一雙玉掌筆直地伸在卓長卿面前道:“你看,我這雙手像是殺人的嗎?”
卓長卿不由自主地一望,只見這雙手掌,玉潤珠圓,十只有如春蔥般的手指,斜斜垂下和手背形成一種美妙的弧線,指甲上涂著鮮紅的玫瑰花汁,更映得膚色白如瑩玉。
他不禁暗嘆一聲,實在自己也不相信這雙手會殺人。但方才之事,卻又是自己親目所睹,卻又令他不能不信。
方才他卓立在街旁,目光四掃,眼見有一點黝黑得幾乎非目力能辨的光影,從屋檐下射出,是以縱身發出一掌。
他又稍微一定神,將方才的情況,極快地思忖了一遍,斷然地說道:“這雙手掌,實在不像會殺人的。但姑娘好生生的躲在屋檐下面,卻又是為著什么呢?姑娘若是連只螞蟻都不忍弄殺,那么姑娘眼看那么多人死在你的面前,卻又為什么不怕了呢?”
那絕色麗人咯咯一笑,將那雙玉掌縮回袖里,嬌笑道:“喲,倒看不出你一臉老老實實的樣子,卻居然也這么會說話。這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卓長卿面色一沉,冷笑道:“小可所說的話,句句都極為嚴重,姑娘若還是如此戲弄于我,卻莫怪我要不客氣了。”
這少女自負絕色無雙,平生所見的男人,一見她之面,莫不神魂顛倒,此刻卓長卿面目如鐵,冷冰冰說出這番話來,不禁令她微微怔了一怔,幾乎以為自己對面這英挺少年是個瞎子。
但略微一怔之后,她瞬即恢復常態,輕輕一笑,說道:“我說的話,可也句句都是真的呀!你要是不相信,你就搜搜我身上看,看看我身上有沒有帶著什么暗器。”
羅袖一揚,兩臂高高張起,將身上的輕羅衣裙,都提了起來。一陣風吹過,將那件輕紅羅衫吹得緊緊貼在她身上。只見她身材宛轉起伏,柳腰輕輕一擰,端的婀娜動人。
卓長卿乃絕頂聰明之人,怎會是個不識美色的莽男子?只是他生具其父之稟性,正是至陽至剛的男兒,對于善惡之分,遠比美丑之別看得重些。他雖然知道眼前這少女是舉世難尋的絕色,但他只要一想起方才那些大漢的慘呼,眼前這無雙絕色,就像是變得十分丑陋了。
這也許是他對美丑兩字的看法,和別人有些兩樣。但聰明的人對內在的美,不都是看得比外在的美重要嗎?
他冷哼一聲,目光避開那美妙的胴體,冷澀地說道:“我不知姑娘是否將人命看得非常輕賤。殺死那么多人之后,還能恁地說笑——”
那絕色麗人突然輕顰黛眉,幽幽嘆了口氣,輕輕說道:“你這人怎么總是不相信我?唉,你知不知道,我平生從未對男子說笑過。”
一雙秋波,似嗔似怨,凝注在卓長卿身上。
卓長卿只覺心頭一跳,一陣溫馨的感覺,隱隱從心底閃過。這種難言的滋味,竟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
于是他在心底長嘆一聲,一瞬之間,他仿佛又覺得眼前這猶如依人小鳥般的少女,不可能做出方才那種血淋淋的事來。
此刻東方已露曙色,大地已由黝黑而漸漸變得光亮了起來。
那絕色麗人秋波一轉,看到城廓下的郊野上,電也似的馳來了兩條淡紅人影,嘴角突然泛起一絲冷笑,嬌柔的幽怨之色,霎眼之間,一掃而空,驀地一折柳腰,冷笑著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那些人就算是我殺的好了。”
纖掌一揚,玉指微飛如蘭,突然直劃到卓長卿的眼前。卓長卿方自一怔,卻見這只蘭花般的玉掌,已自劃到自己鼻側的沉香前。
這一招來勢有如閃電,不但絲毫沒有先機,而且卓長卿怎么也不會想到這位溫柔笑語、蹙眉輕顰的少女,會對自己驟下殺手。
他大驚之下,身形倏然而退,卻見那絕色麗人冷笑一聲,卷在腕上的袖子,突然像流云一樣飛了出來,帶著一股侵人的冷風,又揮向卓長卿的面門,腳下蓮足輕點,已由她自己方才立足的那城垛,輕靈地掠到卓長卿方才立足的城垛之上。
這一招更是大出卓長卿意料。此刻他腳下業已是懸空,而且眼看去勢已竭,那絕色麗人看在眼里,目中露出得意之色。
哪知卓長卿突然凌空微一擰身,反手一招揮鳳手,竟硬生生的劃向那片有如流云般的羅袖,掌風如刀,嗖然作響。
那絕色少女目光一變,羅袖反卷,柳腰輕擰間,卻用另一只手唰的擊出兩掌,蓮足在城垛上一點,倏然又自斜踢一腿。
這絕色少女不但身法奇詭,招式間變化之快,更是無與倫比。這兩掌一腿,竟生像是在同一剎那間發出的,而且掌雖纖柔如玉,掌風卻是虎虎驚人,顯見招招含蘊內力。
卓長卿劍眉微挑,肩頭微晃,手掌突然一穿,身形迅如飄風般斜斜一竄,竟從那絕色少女的掌風腿影中斜掠出去。
這一掠之勢,竟有兩丈,那絕色少女似乎微吃一驚,倏然住手。轉身望去,卻見這英挺少年已卓然站在自己身后的城垛之上。
她嘴角向下一撇,冷笑道:“你不是要捉住我,替那什么快刀會報仇嗎?現在你怎么不——”
哪知卓長卿突然厲叱一聲:“正是。”
左掌倏揚,食、中兩指微曲,探驪取珠,疾點那絕色少女的雙目,右掌緣斜立,唰的擊向左肩。
那絕色少女語猶未了,亦自想不到對手說打就打。她年紀雖輕,但卻遠比卓長卿狡黠。方才卓長卿一路狂追,她雖不愿和來人朝相,但自恃輕功,認為別人定然無法追及自己,是以也不以為意,只想將那人遠遠拋開。
哪知卓長卿越追越近,她悄悄回眸一望,才發現追自己的這人,輕功之高妙,簡直驚世駭俗。她乃絕頂聰明之人,心下一思忖,知道自己并不能將人家拋開,是以就在城墻上駐足而候。
本來她還想乘著那人掠上城墻時,猝然擊出一掌,將來人斃于掌下,但她一看到人家掠上墻頭時的身法,卻又改變了主意。
等到卓長卿疾言相詢,她驚于這少年武功之高,是以并未出手,可是卻已暗藏殺機。后來她望到遠遠奔來的兩人是自己的幫手,便毫不猶疑地猝然發出一掌。
但此刻她一見卓長卿之出手,不禁芳心暗駭,只覺對方擊來的掌勢之中,力道剛猛,竟又大出自己的意料。
她哪里知道卓長卿輕功雖妙,卻非所長。若單論輕功,他并不比這少女高出許多。但若論及內力,那就遠非這少女能及了。
他全力擊出兩掌,眼見已堪堪觸到那少女的嬌軀,她卻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避不閃,心中不禁有些后悔,生怕自己的這一掌一指,出力過猛,而將這少女擊斃。
須知他面上雖因身世之慘痛,以及多年的空山苦練,而顯得有些冷酷,其實他卻是至情至性之人。此刻雖覺得這少女言笑無常,性情仿佛甚為狠辣,但他卻終不忍心將一個初次見面的少女傷在掌下。
他此念既生,方想撤回掌力,哪知那少女突然嬌軀一仰,兩只羅袖,突又倒卷而出,霎眼之間,但覺紅影漫天,兩只帶著寒風的羅袖,已四面八方的向他揮了過來。
此刻他們立足之處,俱在城頭之上。那城垛周圍不過三數尺,雖是櫛比而立,但中間卻也空著三數尺一段距離。
是以他們動手之時,便要時時照顧到腳下,不然一個踏空,自己縱然身手高妙,但身法之間,卻也難免因之受到傷害。
但這少女的兩只羅袖,此刻施展開來,無異兩件犀利的外門兵刃,動手之間,無疑要占許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