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言是非
第八章
好朋友啊……
楊敦日正驅車前往盛唐文物展的主辦人公司,車上載的是范喜言,這個困擾他思緒的女子。雖然他一直也是這么認定,但現下,也許他要的不只是「好朋友」這個身分。
有一種他想抓攫、守住的情動,漫涌在胸臆之間,一日日茁壯,再不能自持。
他是個務實的人,很快就想到兩人之間橫亙著的阻礙,在他不滿足于只是朋友之后,那些必須解決的問題,比如說她的已婚身分、她的來自唐朝。這都讓他覺得困擾,畢竟他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去招惹已婚婦女……
唐朝,好遠啊!想叫她回去討份休書古代是這詞兒沒錯吧?都深感困難重重。
千回百轉的腦袋最后只余一種阿Q式的自我安慰來讓自己好過一些:至少他不必擔心有某個男人跳出來告他妨礙家庭,誘拐已婚婦女。
唉……他又何嘗愿意如此?
「不開心啥兒?」范喜言觀察他臉色很久了,覺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悶似的。是工作不順心嗎?
他笑看她一眼,車子已轉入一幢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內。
「沒事。待會那個唐老板有點難纏,你忍著點。」
原來是為了客戶的事掛心。她安慰道:
「以你的能耐,不會被刁難到的。何況他再難纏,也無干于我啊,我又不是非掙這份工作下可。」
楊敦日伸手拍拍她。
「要不是他們堅持非要有一名唐朝仕女扮相的女子,我也不會央求你幫忙的。根據那些指派過去受訓的人員所抱怨回來的,我幾乎可以肯定唐老板恨下得把所有工作人員全變身為唐代人,好讓盛唐文物展看起來就像溯回唐朝一般。要不是工資誘人,這些臨時人員早跑光了吧。」他笑。
「搞不懂怎有人瘋歷史瘋成這副勁兒。」
「有人探索未來,也就有人追本溯源嘛!一方面是興趣,一方面也對人類的過去與未來加以連結,做一個翔實而完美的記錄,不也很好?科學家與歷史學家,都是偉大的。當然,也都是龜毛的。」
「龜毛?」不懂。
「吹毛求疵的意思。」
了解。她點頭。
他將車停好,繞過車身替她開車門。她給了一抹笑,道謝下車。
他突地一問:
「你在唐代搭車出門時,誰替你掀簾扶持?」
她以為他只是好奇心起,笑道:
「自然是丫鬟啊。還有馬夫得搬凳來讓我墊腳下車呢!」
「看來你出身相當良好。」放到現代來看,就是一般的殷富之家了吧?
范喜言笑著搖頭:
「小康之家。靠著一些薄田收租度日,哪什么好出身可言。我身邊也不過一名丫鬟伺候而已。娘家算起來里外就十個傭仆照應。你可別瞧現代人都請不起傭人,那是因為現代傭人工資高,況且你們生活如此便利,也不必請人洗茅廁、汲水、劈柴、煮食、養馬什么的。要是我們那邊也有水有電有宅急便,哪還需這么許多人在宅內忙碌?再有,我們那兒買一名丫鬟只需數十兩就可簽下她二十年的青春了,這邊哪有可能是不?」
「也是。」看來她對二十一世紀最大的感動便是自來水、瓦斯、電,這些他們習以為常的東西。他狀似不經心地問:「那么你夫家呢?情況比較好吧?」
兩人走向電梯。
她點頭:
「他家里算是富有了,是我們縣城里,數一數二的米商。人口多又雜,傭仆五、六十個,總是一副富貴大爺的排場與陣仗,每次出個門都浩浩蕩蕩地,很討人厭。我不喜歡那些人。」
「但你還是嫁進去了。」電梯門滑開,他一手抵著她背走進去,按下十八樓的燈鍵。
「至少我夫君是個不討人厭的斯文人。」
「你喜歡他?」他問得很慎重。
她一怔,一時沒能回答。
他再追問:
「喜歡嗎?」這種事需要想那么久嗎?
「我……應該算是喜歡他吧。可這種喜歡,其實是源自「不討厭」那種感覺。因為當時上門求親的人都令我厭惡,可我必須選一個啊,否則年紀就太大了,不容我再挑三揀四地蹉跎下去。以你們現代人的眼光來說,一定很不可思議吧?十七、八歲就要拍定自己的人生,頂多見過丈夫一面,就這么底定終身。哪像現在,大伙交往數月到數年,用一段時間來確定兩方要不要組成家庭。」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時間、更多選擇的。但很可惜,她已經不再有資格。
叮咚,電梯到達。
兩人走出去。十八樓有三間公司,他們走向左邊。「漢唐盛世」的招牌以古字呈現,龍飛鳳舞于黑底金字的區額上。大門兩邊分站著二座復制的秦俑。
范喜言忍不住搓搓雙臂。
「就算是喜愛歷史,也犯不著擺人家陪葬的東西吧?弄得像墓陵對他有啥兒
好處?」
「證明他是古玩專家嘍!」他推她往里頭走。
一進大門,范喜言雙眼瞪大,無比震驚地看著那陳列一整墻的肚兜兒。老天爺,怎能把閨女的貼身小衣堂而皇之地掛來廳堂之上?成何體統?羞也不羞!就這么一件一件地裱起來。看那兜衣破舊的程度,那顯然是以前有人穿過的,搞不好還是從哪個閨女的墓穴里偷來的,真是太可怕了。用二十一世紀的說詞來形容的話,就兩個字變態!
「怎么?這些小衣服有何不對?」楊敦日在柜臺登記姓名等通報,也跟著看向墻上那十來件不同年代的兜衣。在她耳邊問:「你以前真的穿這種東西當內衣嗎?」
她面頰微暈,不想答。
「我問得不恰當嗎?」沒料到她在這種事上這般保守。他真覺得她是古典加現代的矛盾綜合體。
「你不知道有些事只屬于女性自個兒能聊的話題,男性不許問的嗎?」她嗔他。
他揚眉,故作不解:
「是嗎?哪有這回事。」
「有呀!就像你們男人也有不能說的事兒,像」
「像什么?」他逗她。見她停頓不語,也知道是沒臉說出來的例子,壞心地偏要追問。
她瞪眼,舌頭像被貓叼走也似。最后側轉過身,不理會他。不正經!她心中恨恨地咒著。
他笑出聲,惹來她更多的瞪眼,但他卻一點悔改的意思也沒有。
「楊先生,我們經理請您進去。他的辦公室在里頭右手邊那扇檜木門,直接進去就可以了。」柜臺小姐指引著。
「多謝。」他點頭、,拉著范喜言的手往里頭走去。
啊,他怎么可以牽她的手?這是不成的……
正想提醒他的不合宜時,他卻指著另一邊的墻道:
「唐代應該還沒開始纏足吧?」
「當然沒有。多可怕的酷刑,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在自虐些什么,把自己搞成殘障,真不像話!」她立即慷慨激昂了起來,當下忘了自個的小手正被男性握著。她生平最痛恨所有不公不義的事了。「要是我晚生個兩百年,落在宋朝什么朝的,一定要反抗這種不人道的事!」
「我相信你一定會。」他優閑地應著。空著的左手又指向另一區陳列物:「欵,那是什么?不是中東婦女出門所使用的面罩嗎?」
她看將過去,「啊」了一聲道:
「這是吐谷渾那一帶異族傳來中原的東西,叫冪籬。那冪籬原本被外族人用來遮蔽風砂與日曬,到了中原倒成了婦人們出門時,不讓人瞧見容貌的用品了。不過它沒帷帽好用呀,這就是帷帽。」她拉他走向一處放置斗笠的地方。
「這是草帽嘛,農夫下田時都戴這個防日遮雨。差別只在沒有帽沿這一片紗。」
「比較高級的都用皮革來制作。在下著毛毛細雨的春日,不撐傘,就戴著這帷帽游湖賞春花,多么詩情畫意……」她輕輕說著,想起過往的時光,雙眸迷蒙了。
楊敦日抿緊唇,很快地道:
「我們進去吧,別讓人久等。」
「喔,好。」
「叩叩」兩聲,推門進去。他們今天的目的是帶她來讓挑剔的古玩專家面試,并替她爭取優渥的打工薪資。
而楊敦日肯定范喜言會得到滿意的報酬。
盛唐文物展的活招牌一名穿唐裝,端坐著刺繡的仕女。從頭到腳是最標準的行頭。每天梳一種發髻,今日呈現的是風情萬種的雙環望仙髻,潔白的額心妝點著紅色石榴花形的花鈿,半臂低胸的上衣,裙裳高高束在胸房下沿,不僅表現出胸部的高聳美形,更顯得身段修長勻稱,完全不會感到唐代仕女的肥胖,反而豐腴粉白得可愛。略顯裸露的上身,有著半透明長紗也就是披帛,遮掩出若隱若現的風情;長紗輕披在后肩,垂到前方,在雙臂上繞了一圈,再垂曳到地上,看來飄逸輕靈。
足下踩著云頭錦鞋,麻繩編底,絲線編幫亦即鞋面;樣式精致好看,而且輕巧易行。
端坐在繡架旁,專心刺著海棠花。主辦人特意蓋了間小閣樓,擺在會場的正中央,讓她端坐在里頭,呈現真正唐代的模樣。營造出展覽的噱頭。
非常地成功!
原本從不熱絡的文物展,從三三兩兩的個位數人頭,逐漸吸引來一大波好奇的群眾,一天比一天倍數成長成了藝文界盛事。小規模的私人文物展,竟然能擠成水泄不通的盛況,主辦人當下感動得涕淚泗下,只恨當初怎么不把門票定高一點,那他就削翻啦!瞧,一張門票二十元,十天下來他就有三十來萬的收入;要是一張兩百元,那下就是……哇哇哇!失策啊。望著振翅飛去的鈔票,主辦人含淚揮別,安分地賺他的門票錢、賣他的古董。至少面子十足。想到剛才有好幾家電臺來采訪,他當下又走路有風了起來。
成為名人了呢!嘿……
「楊先生!你行。幸好你建議我添加這個項目,要不然哪有今天這個盛況啊!我這輩于辦了數十次文物展,通常也只是同業同好們自己辦好玩的,從來也不敢奢求這種展覽會成為全民運動。畢竟現代人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以往來參觀的都是歷史系、中文系的學生,沒想到一般人也會來。真是太好了,復興中華文化有希望了!」
藝文界的人向來天真爛漫,楊敦日笑笑。
「不,是您辦得好,這次才會如此成功。」他眼光投向不遠處的唐代仕女。
她真美!在她的朝代,肯定是人人渴慕的大美人吧!
主辦人也看過去,呵呵笑著。
「說真的,我研究歷史、收集古玩,向來只覺得宋代的女人比較美,唐朝的女人過胖,不敢相信唐朝的男人是怎么回事,怎會把胖女人當美人看!但這位范小姐讓我完全改觀。唐代華麗的衣服、雍容的氣度,要是沒有一定的分量,還真是表現不出這種盛世的風華與美感。這才叫骨肉均勻的美感啊!粉嫩白皙、晶瑩剔透,像掐得出水也似,真想偷掐一把」
「那可不行,唐老板。」楊敦日含笑地道。美女嘛,可共欣賞才不枉上天生她這般好容貌:但褻玩的話,就不必了。先問問他同不同意再說。
主辦人拉整了下領帶,站直自己保養得宜的身形。
「那可不一定。別看我快五十了,其實自我單身以來,追著我跑的小女生可多得教我吃不消。」他偷偷探問:「楊先生,這位范小姐應該還沒男朋友吧?」記得資料上寫她才二十歲,肯定是未識情滋味吧?!
「她有的。」他回以一副遺憾的表情。
「那、那也沒關系,我深信自己成熟的魅力加事業有成,勝算一定大。」
「或許。不過你恐怕得再吃胖十公斤。」楊敦日雙手插入褲袋內,身子半靠在一根圓柱旁,自得地道。
「為什么?吃胖了還能看嗎?」主辦人才不愿毀掉自個兒千辛萬苦維持出來的好身材。
楊敦日看了下時間,快三點了。她今天展示的時間完畢,該接她回去休息了。開步向她走去,漫不經心地回應唐老板:「她比較鍾意有點肉的男人。」
「嘎?你去哪里?」唐老板問。
「她該休息了。」
唐老板急急追過去
「哎,楊先生,等一等,我就是要與你談這個的,可不可以延長啊?別讓她這么早歇息……」
笑瞇瞇地回看主辦人一眼。
「不成的,我們可下能讓范小姐累壞了。下然接下來還有十天的班,可沒人上來表演了。當初說好每天工作五小時的嘛。」
「錢不是問題。」唐老板急道。
「哎,誰談錢了?多傷感情。主要是她累了,相信唐老板不會為難。」他已走到閣樓上,見佳人對他一笑,便再也心不在焉了。伸出手,無視四面八方的人潮,握住佳人輕放于上的柔荑,緩緩牽她下臺。
他喜歡這一刻,在她眼中只看到他,沒有別人。縱使四周都是人,她也不旁睞去一眼,專注而信任,由著他帶領向任何一處,像是天涯海角也無所謂。
人群開始有些鼓噪。有人偷偷伸手想觸摸她身上華美的衣飾、有人想碰她發、有人想掐一下她粉白的肌膚,早有經驗的楊敦日立即將她摟護在懷中,憑著自己高壯碩大的身軀,一路在人潮里撞出坦途。
這就是胖碩身形的好處。
后頭人潮依然擠兌,將苦苦尾隨的主辦人一波又一波擠向更后頭,最后無助地貼在墻角動彈不得。
「啊!沒戲唱了!那個美女休息了。」
「好可惜,我們排隊好久才排到前面,正想看看她是怎么刺繡的說。好想學喔。」
「昨天也挺有趣的,她在示范古代的化妝方法。有一種叫「妝靨」的,好好玩,就是在兩頰畫紅色的小圓點。我還以為那是日本人發明的說!」
「唉,日本人還不是來中國學回去的。」
「對啊,還有那個「木屐」,原來也是唐代就有的……」
沒了新鮮事可看,人潮逐漸散去。談論的皆是那個扮作唐朝仕女每天所展示的花樣……
就這樣,晚上八點才打烊的展覽,總是三、四點就人氣杳杳,小貓沒幾只。
她在卸妝,克難地汲來一盆水,就著小圓鏡,仔仔細細洗去臉上的鉛華。
他坐在兩步遠的地方看她。看她洗臉、拆髻、散發,烏亮的絲緞垂曳及腰下,半披在桌面上,畫面引人遐思,想入非非。
「欵!你非得坐在那邊傻傻地看嗎?」從鏡子里瞥見右后方的他。她不自在地問著。要不是這展覽的地方只有一間倉庫與廁所提供工作人員使用,她也犯不著要端水在這小幾上梳洗。他這樣直眼地看,實在失禮。
「要我閉上眼?」他問。
「看向別處呀,看我做啥?」
「為什么不能看你?我好奇不行嗎?」
「你你」她伸手指他,一副氣急狀:「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那邊,男人不得隨意看到女人梳頭的模樣,會被打成登徒子的!」
「沒有男人能看?」他頗為好學地請益。
「只有夫婿能看的!」
他慢吞吞地、酸溜溜地道:
「喔……那你古代的丈夫可真是有眼福。」
她叉腰瞪他:
「少說這種不莊重的話,當心我誤會你在調戲!」
他是在調戲沒錯啊。或許,再摻上一點點,大概十斤重的嫉妒吧!
「說說玩笑也不行?」他一副受傷的樣子。
她開始俐落地將長發束成馬尾,再編成麻花辮,最后綰在腦后,以一根竹簪固定住。不忘白他一眼。
「你穿唐代服飾非常地美。」他見她抓了衣服要進廁所更衣,著迷地看她那一身飄逸美麗。
她在廁所門關上前,丟給他一個吐舌的鬼臉。
「我本來就很美了!」
縱使豐腴美并不是現代所認定的美女標準,但自認的美麗向來就無需由別人來認同。古代美女楊貴妃與趙飛燕各自有出色的地方,如果全用一個標準衡量,那就太狹隘可笑了。
現代人崇尚西方的一切價值觀,把他們的標準全用來套用在自個兒身上。嫌鼻子不夠高、眼窩不夠深、皮膚不夠白、胸平腿短……無一不嫌,簡直是自虐。東方人的美與西方人的美是不同的,但人人依然執迷下悟。
所以喜言的自信,便是罕見而珍貴的特質。當然,這也不得不說那是因為她自幼便活在美女的光環中,養成了她對自身美麗的自信,并不因為莫名來到二十一世紀,被打成肥女、丑女而有所折損。
這很好。自信,每個人都該對自己有信心,即使是外表。
因她,他也漸漸對自身的外貌有自信了起來。
不可諱言,過去三十年來,他太習慣所有加諸在他身上的字眼,「大塊呆」、「肥豬」、「胖子」等嘲弄式的綽號,早已聽得麻木了;而不動怒、不介意,或許正是來自心中相同的默認,在不自覺中喪失了對自身的信心,才會一再訓練自己找出面對的方法。甚至學會了絕不讓女性有機會把「豬八戒」、「牛糞肖想鮮花」這種用語丟擲到他身上。
他對女性其實一直很戒慎,且是敬而遠之的。下想當別人的次等選擇、不想成為別人用以比較的劣方,更不想成為別人的跳板例如用來吸引好友奇偉的注意。
不是不相信自己無法得到真愛,而是太過高傲,所以一直獨身至今。既然他不是世俗審美觀里的優質男人,當然就不會有女人把他當第一選擇;只有認清自己條件確實不佳的女人才會把眼光放向他,一副湊合湊合也好的心思。
很遺憾,他從不想與任何女人湊合,然后去當一對不得已才互相將就的情侶或夫妻。
他一直注意到她對他投注著特別的眼光。雖然已極力壓抑,并且不斷地抬出已婚的事實,但她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實是驚艷的。他不陌生這種眼光任何一位女士在甫見到奇偉時,都會閃動這種光芒。所以初時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后來、直到現在,他才漸漸相信那是真的。
她真的認為他很帥,是個美男子。
不可思議。
男人也是有虛榮心的,所以心下其實很欣喜。他希望她眼中的他是最好的,而不是次等、不是沒得選擇下的選擇。
他想,他有點了解她何以在現代還能這般自信。因為她曾經被太多仰慕的眼光肯定過了,那使她建立了無堅可摧的自信,再也沒人能破壞;即使「瘦身」是全球女人尖著嗓子吆暍催眠的畢生要務,她還是嗤之以鼻。他了解了,因為從她看向他的眸光里,他也得到了自信,從此再也不會以自嘲的方式去笑自己的身材。
其實他肥得還滿均勻的,不是嗎?
一七八的身高,八十五公斤的體重,有點肉、有點小腹,但至少還看得到脖子、下巴與腰身,很不錯了。就維持在這個體重吧,瞧,把這身純白的馬褂穿得多雍容。
他對鏡子里的自己很感到滿意。
「這衣服不對勁嗎?干啥兒,一直對鏡子看?」換回一身便服,她走出來就看到他不知對鏡子在發什么呆。
楊敦日拉了拉左邊衣袖。
「這線頭有點松脫了,等會陪我去挑幾件衣服好嗎?」不可否認她挑衣服的眼光一流。以前不覺得,但這一個月來經由客戶與員工們的「認證」,他終于相信人真的要衣裝。天生不麗質的人,就靠打扮來化腐朽為神奇吧。
范喜言拉過他左手,仔細查看,「哎啊」一聲,立即從手袋里拿出針線,修補起來。
「這小問題,縫一下便成了。你想買新衣,不會是要丟了這些才買一個多月的衣服吧?」
「當然不是。我是想快過年了,今年暖冬,想來也不會太冷,可以趁現在折扣滿天飛時去買一些春天的衣服。而且我一星期才洗一次衣服,這幾套衣服一旦送洗,就沒衣服穿了。你不會要我又穿回那些西裝吧?」
她驚恐一瞪:
「當然不可以。那些衣服捐了吧,別再穿了。」
他笑,贊嘆地看她兩三下就把袖口縫得像新的一樣,完全看不出手工綴補的痕跡。
「了不起。」
「那可不。我一幅繡畫可以掙得十來萬,用的絕對是真功夫。」她當然知道自己繡工一級棒。
他以閑扯淡的口氣道:
「你的夫婿真有福氣,一定天天光鮮出門,衣服平整簇新,絕不見半個破洞的。」
她不甚專心地應著:
「對呀,家里有專事洗衣綴補的丫鬟,哪會穿到破衣?這些太少爺可好命了。」
她檢查他衣服上是否還有其它地方脫線了,趁機一起補好。
楊敦日心情驀地大好。笑了:
「咦,你不替丈夫補衣服、制鞋子嗎?」
「那時哪來的空?何況他們喜歡跟流行,什么鞋款、什么裁衣的樣式,月月翻新日日變,我們哪應付得來,光打點自己都來不及了。何況我們平日也不閑啊,里里外外都得打點應酬,真正能坐下來繡朵花,也只有現在了。」
他握住她一只手那只手正在翻他衣襟檢查扣子。她一怔,猛然發現自己做了太過親昵的事……
「啊……」可不可以放開她啊。
「你不在乎他,你在乎我。」
什么?什么啊?她、她哪有這么說!
他他他……這么講,是什么意思?
伸出手想推開兩體貼近的曖昧,不意教他也擒了住。結果更加陷入他氣息體熱的包圍中……
他……想怎樣?
他低下頭,很緩慢、很小心地俯低……
啊!他要做什么?
一大串電影的情節在她腦中跑馬燈,而背景加附四個英文字母Kiss.
怦怦,怦怦
不會吧?不會吧?她她她……可是有丈夫的人哦!
要、要碰到了!
她用力閉上雙眼,決定規避掉自己其實沒反抗,并營造出無辜的事實
「我很高興。」他只差一公分就可吻上她,但那一公分沒再拉近,沒給出吻,只給了這四個字。
啥?啥兒?發生什么事了?他高興些什么?
他挺直身軀,放開她雙手,改而摟她腰,趁她仍渾渾噩噩時,帶她走人。
幾乎可以看到她周身的唯一背景是問號,但他可不想給答案。讓她繼續迷糊下去好了,這樣他才可以摟著她久一點。
他很高興。他很少這么開心,但現在開心得不得了。從她的反應里已證明了他最想知道的一點
縱使她已嫁過人,但她其實并沒戀愛過,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芳心交付出去過。
他一直想知道,想弄清楚的就是這個。
很好。非常好!
心底的一塊疙瘩,終于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