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蝶  第5節

類別: 古代 | 武俠 | 言情   作者:席絹  書名:囚蝶  更新時間:2010-01-01
 
第四章

樓主有令,今夜晚膳設于“頤春園”,命五位姬妾都得前來用膳,話話家常。

家常?既不是家,何來家常可說?傳來這口訊,真教人聽了不自在。可誰敢藉故不

與會呢?從來沒費過這種心思的葉驚鴻,突來這么一招,不知在計量些什么花樣。

裘蝶暗自一嘆,吩咐前來服侍的丫鬟將正式的衣服從箱底挖出來漿平整理一番。出

席這樣的場合,總不好仍是一身常服,偶爾也該慎重打扮的。不然豈不又招來他的注目

,說些讓人心顫的話語,她可是招架不住呀!面對他那樣的人,最好不要有特別突出的

表現,如果其他姬妾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她最好也是。若堅持著平日的樸素,突顯在宴

會里成為一抹出凡白蓮,那她接下來的日子絕對不會太好過。

引起他的注意,是她現在最不希望的事。

在丫鬟的巧手下,她梳著挑心髻,發髻的中心點簪著一朵銀絲編成的牡丹花飾,相

當典雅。既不顯太過華麗,又不會讓人感到寒酸。

她穿白衣,白衣上鑲著銀線,一朵朵百合花若隱若現地盛放在上頭;纖腰如束,被

粉黃絲帶輕輕綰著,下著淡色的月華裙,讓原本的單一色調,當下繽紛了起來,形成一

種雅致的熱鬧。

妝成之后,讓丫頭拿來一件滾著白毛邊的大紅披風添上,便已算盛裝完畢。

來到頤春園,當然樓主是未到的,他的五個妾室,倒是已來了四個——連她。算一

算,尚未到的,就只剩樓主與千纖了。

這些姬妾,都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的,所以多少曉得要表面維持著一些客套友好的關

系,避免與任何一位姬妾正面為敵。

當然每個人都希望成為葉驚鴻最重視的女人,但是在大位未定時,合縱連橫一番是

必然的,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的戲碼,每隔幾個月就會發生一次。不過,裘蝶一

向與她們隔得很遠。幾年來這樣的生活算是安穩吧?而這種安穩,前提是讓她們認為,

她裘蝶毫無可懼之處。

對她們這些青春正盛的女子來說,她算是失寵的老妾了吧?畢竟這兩年沒傳出個什

么關于葉驚鴻夜宿她那兒的消息,這是她耳根能清靜的原因,她知道。就不知道這事兒

,他……是否也是知道的?

“蝶夫人,你這銀絲牡丹,可真是雅致,不知是哪個巧匠所制?改明兒奴家也去訂

制一只。”目前排名第二的香夫人第一個過來找裘蝶說話。香夫人,本名林棠艷,居住

于“香閣”,于是稱做香夫人。

她在葉驚鴻身邊兩年半,年資看來雖不長,但已經是繼裘蝶之后,待在葉驚鴻身邊

最久的女人了。

四夫人叫玉碧,一個外族姑娘,紅發灰眼,身形健美高挑,高過所有女性半個頭身,

她叫玉夫人,向來不太矯情掩飾的,人一走近,就開口道:

“蝶夫人,你知曉昨天發生在錢繼言別院里的事嗎?那個小妾被挾持的事,爺有沒

有跟你提起?”

裘蝶見她們全圍了過來,一時也沒能脫身,或充聾做啞,只好道:

“我還沒見過爺,并不曉得有這樣的事。”

“那爺昨夜在哪個房過夜?不會是在千纖的房吧,那女人給他丟這么大的臉,爺竟

沒懲罰她,還在她那里過夜?!”玉夫人叫著,一臉的不甘心。

“也許爺昨日自己一個人過呀!別人想奪冰魄寒蟬,爺當然要苦思對策,不會有心

思放在女人身上的。何況爺從來就不是耽色之人!”香夫人分析著。不認為那位新來的

小妾有資格讓樓主特別偏愛。

這幾個女子都有一致的想法——如果她們的男人,不是在她房里過夜,那便要祈禱

葉驚鴻是個不重女色的男人了!

事實證明也是如此,比起他自個的基業來說,女色向來被他遠遠拋在腦后頭,從來

就不是重要的事。

他身邊目前有五個女人,而這五個,全都不是他費盡心思得來的,大多是自愿來到

他身邊的女人;里頭又屬玉碧以及白秀芝最是特別,她們在有更好的選擇之下,仍是自

愿來到葉驚鴻身邊,放棄了原本可以擁有的榮華富貴。

至于裘蝶、千纖,或林棠艷,多少都是不得不跟在他身邊的,情況各自不同。而那

葉驚鴻也奇怪,說他來者不拒又不然,他很明確拒絕過幾個大美女委身的要求,可他又

偏偏會在不怎么必要的場合,收下幾個女人到身邊來,有時那些女性甚至是奇貌不揚的。

沒人弄得懂葉驚鴻腦中在想些什么,猜了又猜,也不會有人提供答案的。也許還是

有些女人仍樂此不疲,不過年資最久的裘蝶,早就放棄去猜他深如闐海的心思了。

“呀!都來了是嗎?”頤春園的入口處,傳來葉驚鴻帶笑的聲音,聽起來心情很是

愉悅。

眾女全看將過去,當下就有人拉下面孔。原來她們共同的男人懷中,正偎著一名看

似病懨懨的嬌弱美人兒呢!

可見昨天的挾持大大驚嚇了小妾,才會一副病得花容愁慘樣,連走路都不會的德行,

還得人扶呢!而最讓眾女無法忍受的,當然是葉驚鴻從未見過的體貼行為!這是多么不

可思議的事啊!

他不只是她們的天,更是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煞星,一個燕樓主!代表的可是隨

意跺跺腳,便可傾搖江湖局勢的大人物呀!他從不兒女情長的,從來不!但一切的“從

來不”,似乎都在千纖這名女人身上破功了!

怎么?終于有這么一個“不同”的女人出現了嗎?每個女人都深信男人生命中必會

出現一個令他最重視的女人。葉驚鴻那個最重要的女人,會是千纖嗎?這個一點用處都

沒有,只不過小小被驚嚇一下,就病歪歪成一攤泥的女人?!這種女人,哪里有資格被

葉驚鴻所珍視?!憑什么!

“爺。”三個女人全迎了上去,不管各自心中動念些什么,都記得要笑,裝做若無

其事的樣子,就連最不會做戲的玉碧,也知道要皮笑肉不笑。

裘蝶只頓了那一下,就跟過去了。切記切記,不要在群體里出脫,她最不需要的就

是被葉驚鴻尋釁。而她認為,只要有機會,他是不會放過她的。他最擅長的可不正是如

此——讓別人休想過太平日。

葉驚鴻將懷中的美人扶坐在一個位置上,然后走到主位上落坐。

對于座位的排法,沒什么大學問,內務總管必定是依照年資來排,沒有什么誰受寵

就排在葉驚鴻身邊的事。葉驚鴻沒興趣去撩撥身邊的女人在他眼皮下斗爭,大家乖乖來

也就是了。畢竟難得聚會一次,他就算要看女人比心機,也是以不牽扯他為前提。

裘蝶低頭坐在葉驚鴻右側。

頤春園里擺了六張桌幾,每人案上都有美酒佳肴,身邊也有奴婢伺候著,六張桌幾

成馬蹄形排列,以葉驚鴻為中心散開。

“爺……爺呀……”顯然有人非常不滿意這樣的安排,認為自己該得到特權。最遠

處的千纖以虛弱的聲音遙喚著,祈望可以得到特別的拔擢。

“千纖。”葉驚鴻果然一開口就叫她。

千纖更形柔弱地道:“是的,爺……咳咳……”

“你的風邪還沒好是吧?”語氣淡淡的,但感覺上是關懷的樣子。

“是呵,夜晚的風吹得奴家好暈……”

“既然如此,你就該多休息,少開口。怎么全場盡是你的哼哼唉唉?好心點,留些

話給別人說吧!”聲音依然淡淡地,不過那一絲絲不耐煩的語氣,夠她警覺了。

噗哧!

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讓下不了臺的千纖當下臉色又青又紅。那人是玉碧,已經很

忍耐了,平常有這種好笑的事,她通常都是仰天長笑的。

“哎呀!我的爺,您說的是,生病的人應該多休息,搶什么話呢!”

葉驚鴻沒應,將空酒杯向右邊舉去,意思很明顯,要裘蝶給他倒酒。

“平常由得你們,今日難得一聚,你們多少給遵守著長幼有序,這個大姐沒說話,

你們哪來開口的余地?記下了!”他口中的大姐,指的自然是右邊沉默得彷如不存在的

裘蝶了。

這……這可不是要大伙今夜當啞巴嗎?!蝶夫人十天半個月難得開口說一句話,今

夜當然不會突然變成長舌婦,這樣一來,其他人還有說話的機會嗎?

就知道葉驚鴻不會讓她太好過。她連想圖個安靜也不成。靜靜為他斟滿酒,仍沒抬

頭,不看他,也不看其他人要她開口的眼光暗示。

幸好場子并沒就這樣冷了下來,畢竟葉驚鴻不會沒事要他的女人們聚在一起當啞巴,

若真那樣,實在也太無聊了一些。

“我想你們都知道了,現下全江湖的人都想來問我要冰魄寒蟬。”仰頭喝完一杯酒,

再度將酒杯舉向右手邊。

裘蝶重復著先前的動作。

“沒錯!那東西是在我身上!”他宣布,一眼也沒去注意他的女人們此時是什么表

情。誰驚喜、誰凝重、誰在深思,似乎都與他無關,他一點也不在乎她們是不是也是圖

謀寶物的人之一。然后接著道:“而你們,身為我的女人,當然要有隨時為我死的準

備。”說到此,眼光倒是掃全場一回。

這些女人們全都保持緘默,不知是被他這宣言嚇到了,還是早已有此覺悟。至少,

此刻是沒做聲的。

她們的表現像是取悅了葉驚鴻,他笑了,同時探手入懷,掏出了什么東西。

“這就是——冰魄寒蟬。”

此言一出,眾女眼光齊望將過去,爭相看著那江湖人急欲奪之的天下至寶。

裘蝶面無表情地瞪著葉驚鴻手上那只溫潤羊脂白玉,以及白玉中央的一點殷紅血

……一模一樣!跟她懷中那只白玉長得一模一樣!

這是……怎么回事?他……在玩些什么把戲?

她的眼神只有輕微波動,不敢直視葉驚鴻的眼,怕他做些什么教她不知該如何反應

的事……可,他像是沒打算放過她。

“裘蝶,見過這個嗎?”他問的好故意。那只白玉被他穿了一條紅線,他持著紅線,

讓冰魄寒蟬虛懸著晃呀晃的,在她眼前展示,要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裘蝶定定地看著白玉,非常確定這一只跟她懷中那一只果真是相同的呀!那……她

該如何回答?他要她怎么回答?

“現在見過了。”她死盯著白玉,還是不看他。

“那,覺得如何?”他笑了,身子往前一傾,支起一時在她桌案上,兩人的距離霎

時變得好近。

“很別致。”她小心說道。

“別致?哪里?是這一滴血形狀特別好嗎?”更欺近一些,兩人面孔近到吸聞到彼

此的氣息。

裘蝶覺得呼吸特別難受,屏息道:

“是的,沒見過白玉里會有一滴血般的紅。”

“這東西……”葉驚鴻沒有移開身形,面孔轉向所有姬妾,說明道:“據聞此物應

用得宜,將可以長生不老、青春永駐、功力大增數十年修為……簡直是人間神品,無所

不能得嚇死人。”嗤笑了聲,算是做結。

無所不能?青春永駐?

這時比較機伶的香夫人立即道:

“恭喜爺得此圣品,今后江湖將成為爺的掌中物了。您快些善用它吧,別教外人有

機會奪了去。”

葉驚鴻哼笑了聲:

“不,這樣做多么無趣。我奪取這物品,并非想作為己用。”

什么?不想使用它?不想獲得長生不老、天下第一的能力嗎?!眾女都有話說,全

部是躍躍欲言的表情……

“我想聽聽你們的建議。裘蝶,就從你先來說說。”葉驚鴻像是很想知道她們各自

的看法,點名了。

裘蝶低聲道:

“若爺……不愿使用它,就將它藏好,會妥當些。”天下至寶,不必打探也知道必

會教天下人群起搶之。而他,早就已經在這么做了呀……

“很保守的做法。”葉驚鴻淡淡地評了一句。聽不出觀感如何,倒是給了她一記別

有深意的眼光,然后看向第二個妾,問道:“香夫人,你認為呢?”

得到主兒注視的林棠艷,立即現出千嬌百媚的風情。輕道:

“爺,妾身認為您還是用了它吧!現下多少江湖高手覬覦著這圣物,未來免不了要

經歷一些生死斗……”

“你是認為現下的我,功力不足以應付這些江湖人,是嗎?”葉驚鴻問著。

林棠艷心下一驚,立即道:

“不是的,爺,您可別冤枉奴家,奴家是認為這天下至寶爭得如此激烈辛苦,總要

有些回報……”她好謹慎地覷著主子的表情,心口七上八下地吊著。已經倍其小心了,

可還是有拿捏不到分寸來體貼到主爺的心的挫敗感。

葉驚鴻不耐地揮揮手,不理她,轉而問第三個:“白夫人,換你。”

白秀芝以一雙柔情似水的眸子直看著他,然后道:

“爺的用心不在于冰魄寒蟬,而是招來天下高手一較高下。在心意未達前,此物不

可遺失,若爺相信我等,可將寶物放置于姐妹里其中一人身上,呼應著爺先前說的,我

等隨時愿意為您死,現在應該是我們證明的時候了。爺是這么想的吧?”

多么玲瓏剔透的心思!

裘蝶心中微怔著,雖沒有抬頭看每一個人的表情,但她可以想像葉驚鴻對這個回答

的滿意。這白夫人,算是對葉驚鴻最有心的人吧,他應該會對白夫人相當另眼相待吧?

!他或許就采納了吧……

“不。”葉驚鴻拒絕著。“雖然為我死也是你們的必要時的義務之一,但我不會隨

便把這種事當特權用。你們想送死,還得看看我給不給資格。而現下,我不給。”

說得好像能為他死也是一種殊榮。裘蝶暗嘆。

“這不成,那也不采納,爺何不說說您心里怎么想呢?”玉夫人開口問著,也不提

自個意見了,橫豎主爺是不接受的。

葉驚鴻對玉碧的直言不以為忤,只道:

“也不是不接受的,只是接下來你們的日子肯定不會太舒心,總得讓你們明白這是

為什么。”

言下之意便是,一旦各家高手潛進燕樓,誰都可能會有身家上安全的問題,尤其身

為葉驚鴻的女人,更要有這種覺悟。她們是最便利的人質,很少有人能不把魔爪伸向她

們的。

“爺呀……您一定會保護千纖的是吧!”最遠的那個病美人嬌呼叫著。不過也沒忘

了再加一句:“您會保護我們姐妹的對吧?!”

在眾女一致的仰望之下,葉驚鴻卻是笑了,回了這么一句:

“別指望我。你們自個找活路吧!想跟我長久的,就得讓自己有長命百歲的機會,

至少,活過這一次。”

這是……真的吧?!

她低頭看著手心里的白玉,知曉了它冰魄寒蟬正是全江湖人急欲得之的至寶。不明

白他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東西放在她這里,然后又故弄玄虛地去仿造一只假的招搖,是

在計量一些什么呢?

對他這樣一個好戰份子來說,一定是想了許多計策來順遂他所想達成的目的吧。而

她……是有這個“殊榮”來為他死嗎?所以這東西才會放她這里。

“在想什么?”總是這么一句問,當成兩人之間的起頭。

葉驚鴻立定在她身后,雙手一張環住她,合掌于她執玉的雙掌,無須攏緊,便已滿

滿包住了她的手。

她微側著頭,看到他貼近她的面孔,不意竟教眼波相對,于是又藉低頭的方式躲開。

“我給你擰個巾帕洗臉。”她低聲說著,希望他放開她,別讓這種教人心慌的親昵

持續下去。

“不急。”他低笑,氣息吹在她面頰邊,感覺到她不自主的輕顫后,更是故意了,

氣息吹了又吹。吹到她很明顯地有了閃躲動作才停止,不過可不許她掙開他懷抱。“你

是唯一不會武功的人哪,這該如何是好?”他說著,像是苦惱的語意,卻是戲謔的口吻。

她不知該怎么回答。對他,她從來不知道該如何恰當應對。只好道:

“沒關系的。”

“東西放你這兒,也沒關系?”

“沒關系。”隨他了,哪有她說話的份?

“想不想長生不老?”他問。

不想。長生不老這辭兒,光想就覺得是件極為可怕的事。她搖頭。

“那你想要什么?”他將她手心攤平,讓那只白玉呈現在兩人眼前。“如果這個能

達成你任何愿望,你想要什么?”

不可能的!就算這玉被神話得無所不能,它仍只是一只玉而已,不可能達成什么愿

“我沒想要什么。”

“這么清心寡欲哪?”他拿起冰魄寒蟬,塞進她腰間的暗袋里,再將她轉過來面對

他。“如果你求,即使玉不能應答你什么,或許我愿意成全你心中之所愿呢!你不說說

看嗎?”

眼對著眼,不容她逃開。

她覺得吐納困難,總是習慣不了他突如其來的逼迫,縱使他已是太常這么對她做這

樣的事,可就是不習慣……

“爺要我……說什么呢?我并不祈求些什么。”這一生,她還有什么好求的呢?一

個家已破、親已亡的孤女,求些什么呢?

他替她想好了:“比如說,愛情;比如說,要我給你別的生活、一個男人!”

他在說些什么呀?!什么男人、愛情的?多么奇怪的說辭,比長生不老更加無稽,

居然問她這個?!

裘蝶心神驚疑,不知他想要她做何表現。為什么會覺得他好似在生氣呢?這樣笑笑

著的他……隱約微微一抹怒氣……是怎么了呢?他!

“什、什么?”

他又笑了,有點猙獰地。然后鼻尖抵住她的,額頭也接著貼上。

“蝶……我的裘蝶……”

我的?幾時他對她用起這樣的擁有詞?她是他的嗎?是嗎?是嗎?

“你這輩子,沒其它指望,你是知道的吧?”她來不及找到聲音回話,他又說了:

“別做其它不切實際的想望,想一些真實的,伸手可得的……快樂。然后,向我索

求。”

快樂?什么是快樂呢?

“讓我的家人活過來嗎?”她問。他要她說出這樣的愿望嗎?

“我不是神仙。”他沒有不耐煩,只說出事實。

“那就沒有了。”

“沒有什么?”

她低頭:“再沒有任何事件可以對我所認定的快樂做出詮釋。”

“那我呢?”他繼續逼問,不讓她耽溺沉默里傷感:“我不能成為你的快樂嗎?你

不想要我是那個詮釋嗎?!”

驚駭地看他,不知如何回答。

“不……不必了!”

“你不要?不要我這個屬于你的男人給你快樂?”

“爺……”她被逼得不知所措。“您平日忙,不該在……在我這邊費心思,不必要

的……而我、我會守好這只玉……”

一只手指輕點上她顫動的唇瓣,原本已經很淡的色澤,此刻看起來益加慘澹。閉嘴。

這是他的意思。

“知道我為何給你冰魄寒蟬嗎?”

不知道。誰猜得透他詭譎的心思呢?

“有空時,不妨想一想……呵!偶爾也該把時間發呆在你的男人身上,這是你的工

作之一哪,莫要荒廢了。”

放開她,他轉身走進臥房,像是終于要放過她,自個去歇下了。她怔仲了好半晌,

才想到要跟著進去,沒忘了要給他洗臉呢!

她不知道他去別房時,別個女人是如何侍奉他,但這邊,從來都是由給他洗臉開始

的,他從無異議,像是這樣可以讓他感到舒適。不過……最近給他洗臉的次數未免也

……太多了。

這人呀……為何近日來特別愛招惹她?

明明他早惹來一身麻煩了,偏還有此閑情逸致在姬妾里取樂。昨日一番話,更像是

要測試女人們對他忠誠的程度似的!多么奇怪,居然在這些對他無關緊要的女人堆里興

風作浪。他才不在乎她們呢!為何竟如此反常?

纖手探進水盆里,擰起雪白巾帕。水聲淅瀝瀝地,是房內唯一的聲響。床上半躺著

的他,已經閉上那雙會教人心慌意亂的眼,她心神安定了些,比較有更多的勇氣去靠近

睡了,是嗎?

輕淺綿長的呼吸聲像是全然無防備,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容易入睡的人呀!就算五

天五夜沒合眼,對他這種江湖高手來說,也不會感到疲憊的。她是見識過他精力過人的

一面的。

六年前他帶她去荒原收尸時,快馬奔馳了兩天兩夜沒歇止,除了中途停下來小歇片

刻,其它時間都是在馬上,她被那顛簸勞頓折磨得昏死活來;后來因尋不到尸,轉身又

是兩天不止歇的奔馳,來回近五天,教她累極得大病一場,而他卻沒有合眼便立即投入

爭取樓主的戰事中……

這人……有真正睡著過的時候嗎?

突來的好奇,讓她勇氣大增,小心抹凈他臉之后,她湊近他……愈湊愈近,直到鼻

尖已經抵到了他咽喉……這里……是很脆弱的。

他說過,人體有諸多死穴,咽喉便是其中一要害。隨便她發簪一刺,武功再高強的

人也要重傷或死亡……

如果她現下張口狠狠一咬,或許便要使燕樓重新易主子吧?!

站在我這邊,我可以給你新的生活,讓你過得像個人樣……

水柔柔的保證此時浮上腦海。像個人樣呀?現在的她,給人感覺很淪落嗎?

關于干金小姐、養尊處優的過往,遙遠得幾乎像是前輩子的事。努力要追思,也都

不復記憶了。現下記得的是——她把自尊抵給了這個男人。縱使難堪、縱使畏懼著他,

可……這卻不是用來背叛他的正當理由。

就算販賣的是自己的尊嚴,也是要講道義的。何況……他是可怕,卻不曾真正壓迫

過她。他是很忙很忙的,對打斗如此狂熱的人,除了說不太常來親近女色,他對他的女

人們,實在是不錯的。

不打擾,就是善待。這是她的認定。

微張小口,卻不是狠狠咬下一口,而只是……輕輕以鼻尖挲過他喉結,這樣的大膽,

在他清醒時,她是萬萬不敢做的!忍不住模糊嘆著:

“你這樣的人哪……你這人……生命即是打斗,若是喪命于房帷床帳里,恐怕是你

莫大的屈辱吧。”

身子退離他,仍沒睡意,決定到外頭繼續刺繡。她走到門簾處,又折了回來,將燭

火吹熄;然后轉身又走了幾步,頓住,雖有些遲疑,但還是返回。

沒力氣搬動他——主要也是怕他會醒過來,所以放棄了為他脫靴的念頭,只探身往

床里拉出一條棉被將他蓋住。

這回四下看了看,確定沒其它事好做,才走了出去。

在花廳靜靜坐著,如同她的男人沒來的每一天,做著相同乏味的女紅。有時,直到

天明。

今夜亦然,全無異狀。

不會有人察覺,今夜,葉驚鴻宿于裘蝶的綺羅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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