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丫頭
第五章
“你說說,我現在是誰?”一個小男孩模樣的娃兒扯住大漢的褲管直問。
滿臉落腮胡的大漢正忙著扛木頭蓋屋子。也由著娃兒扯他衣褲,反正影響不多,他
還是健步如飛。
“你是湛藍。你已經問三次了,寶貝。這種大雪天,你該進屋去的。”
“你說我是湛無拘,我就進屋去。”娃兒覺得有點累,索性讓大漢拖著走,就見雪
地上除了輕淺的腳印之外,還拖出一條長溝。
嘿咻!大漢再度扛起一根大樹干,這樹干有兩尺粗、十五尺長,重量非常驚人,但
是大漢吭也不吭一聲。還能對腳上的小不點道:
“你爹我說過啦,別去扮你根本無法學得像的人,即使你易容功夫大有進步也不要。
就算你扮得像吧,卻又犯了第二個大忌——扮成一個大家都認識熟悉的人,永遠都不可
能完美。”
喝!肩膀一動,樹干被完美拋疊在即將蓋房子的空地上。
“進屋去吧,著涼了可不好。”做爹的只叨念這一點。
“你不說我扮得像,我不進去!”小娃兒干脆耍賴起來。
大漢搔搔頭,沒轍且憐愛地一把抱起女兒,順手抹掉她臉上的易容——對著原來面
目比較疼愛得下去,然后道:
“女兒,你是我的心肝,所以你爹我愿意味著良心順你。但是若是有朝一日你遇見
外人,無法憑真功夫取勝,難不成也來這一招耍賴嗎?沒人會理你的。所以,寶貝女兒,
我不能害你。”雖然不忍心,但仍是要說:“今天的你,還是不像。”
這個曾是江湖第一美人、如今是季家大少奶奶的白語翩,此刻一反平日所呈現的溫
柔嬌弱模樣,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陰沉,甚至還一時克制不了力道,將手上的白磁花盤的
盤口給捏碎了。
“你說那會有用的!結果他根本不信,還把人給丟來我這里,這就是你的好辦法
嗎?!”嚴厲的質問聲,但音量卻小聲如耳語。
這里是東園里的假山一角,地處偏僻的角落,還有一棵茂密的榕樹遮著,從外頭的
任何一個角度都望不到這里邊的情況,于是長期以來變成了一些人用來密商的地方。
她質問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身著淺灰色服飾,腰系黃帶,衣著上看來是
季府管事的打扮,屬于傭仆階級里最高級的那一種,算是可以與總管平起平坐的身分。
長相頗為斯文端正,留著八字胡,看來四十出頭的年紀。
那男子語氣亦是不耐,并且忿怒:
“這是試探,你懂不懂?!他想試探你的底,想藉此了解這紙條的真偽,想反向探
知這紙條是出自你、抑或是燕樓,結果被你弄壞了整個局!如果你昨晚馬上通知我來處
理,事情便不會這般棘手了!好啦,現在邵離有八成的把握知曉昨天那信鏢并非出自燕
樓。這樣你高興了吧?”
“誰知道你昨晚上哪兒去了?我找過你,但你不在。后來季容飛回房了,我豈敢再
跑出去找你?說到底,就是你莽撞!”
“你可以給他喝下加了迷藥的茶水,讓他沉睡如死人,這點你會沒想到?不會是又
心軟了吧?白語翩,你給我搞清楚,我們現下只是在執行三年前沒法完成的計畫,這一
路下來,大伙死傷不知凡幾,若沒拿下季家的財富做補償,你該知道會是什么下場。別
忘了這可是你當年出的好主意!”
白大美人臉色沉怒:
“不必你一再提醒,我這些年難道都沒有在做嗎?你以為你們是怎么進季府,怎么
過著今天這種安穩日子的?!”
中年漢子呸了一聲!
“只有你才是過安穩日子吧?!你還真敢說,我們是奴才,你是大少奶奶,地位天
差地別,當個狗奴才算是什么好日子!就算你現在日子好過了,也別忘了你自己是什么
出身,是什么貨色——”身形倏地一閃,中年漢子險險躲過了花盤的攻擊。不怒反笑,
冷聲道:“這可不是記起來了嗎?別以為兆老大死了,就沒人能治你,你這點功夫,唬
唬季家人還可以,光我一個,你就打不過了,最好記住!”
“你滾!”不知是氣是懼,大美人渾身發抖,面容扭曲地吼著。
中年漢子像是愈見她失控愈是滿意,語氣更加悠哉:
“接下來你別再妄動,邵離這人不好處理。我與熊陽已經分頭進行著了,你只須聽
命行事便成。”
深吸口氣,白語翩暫時壓下心頭火氣,冷道:
“你該明白,如果這次沒有扳倒邵離,我們再也沒活路。你最好確定你的計畫是行
得通的。”
“所以我們必須合作無間,誰也別想有貳心!”
“秦力,你夠了!我勸你別一再惹我,逼急了我,對你絕對沒好處!”
“一樣的,同樣的警告,我也如數奉還。”
白語翩怒瞪他一眼,然后轉身,大步離開這地方。
中年漢子沒追上去,只以她聽得到的音量道:
“永遠別忘記這個名字——紅花。”
纖麗的背影一顫,步履變得不穩,踉艙得像是正在倉皇的逃亡,逃向茫茫無望的天
涯……
“哼。”中年漢子再度冷笑,將腳下殘破的花盤一腳踢開——“匡啷”撞擊在樹干
上,徹底化為碎片。
然后,他也走了,往傭仆居住的雜院方向而去。
假山幽暗處又回復平日的寂然無人樣,只有沙沙的風聲小心翼翼地在樹梢間穿梭而
過……
許久許久……
“好像聽到些什么,又好像沒多大作用。這些零碎的片段,他會看上眼嗎?好像不
行,光這樣他一定不會理我的。唉!”
只好再多努力探聽一些機密嘍,湛藍,你會成功的!
她給自己打氣。
呵……好困。睡一下吧!
在那棵被花盤撞擊過的樹上,頂端處,滑下一名嬌小的人影,找了一處強壯的枝干,
就這么趴著睡起來了,百無禁忌地自由自在。
季家三兄弟都有各自的特色:老大季容飛好客爽朗,老二季容白俊美沉穩,老三季
容玉斯文溫雅。雖然出生在巨富之家,多少有些天之驕子的脾性,但是他們的善良與寬
厚使三教九流的人皆樂于與之結交。而他們從不以貧富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看重的是
一個人的志氣與品行才能。他們的朋友有高官、有江湖人物,也有販夫走卒、落魄書生
等等。
季家人經營最成功的不是一年賺進數百萬兩的絲綢生意,也不是投資在天山一帶最
頂尖的牧馬事業,真正成功的投資是“人”。
以人為根本,精準的投資,于是殷富了數代,至今未見衰敗,反倒益加興旺。
他們不吝惜錢財上的布施。但不代表愿意讓人無理的索求,許多富豪通常都是朝廷
與江湖人物眼中的肥羊。朝廷還好,因為這是有一定規矩的,上貢了歲錢,保其一年經
商順利,也算是交易;但江湖人就流于強取豪奪,動不動就會有人上門要錢,不給就殺
就搶的。季家以往都沒遇過這種事,可能是因為積了不少善緣,有人暗中幫助化解
吧?!反正幾十年下來,日子都算乎安。直到三年前因為娶了武林第一美人,招致一場
災難,他們才見識到江湖人的手段多么霸道兇殘……不過,也是在那一天,他們才非常
震驚地發現,那個二弟季容白游歷黃山時結交的友人邵離——自稱是區區普通山西商人
的俊雅青年,竟然輕易地讓季家度過這一場差點血流成河的劫數!他甚至只是在季容白
力邀之下,一同回來這里吃個喜酒湊興的客人,與季家沒能稱得上交情的,卻義不容辭
地幫助季家,成了季家的大恩人!幫了這個大忙后,卻什么也不求,便走了。
這對季家來說,實在是新奇又無措的體驗。畢竟他們施恩于人、當人家的恩人太習
慣了,沒料到竟會有被別人無私幫忙——而且還是天大的忙的一天!他們習慣有人回頭
報恩,也遇過許多恩將仇報的事,不過卻還不曾經歷過平白得人伸援手且不望報的事情。
季家一直想找機會報答的,但是邵離卻是什么也不缺似的,教他們無從回報起:不
過報恩不成,慶幸的是交情卻逐漸深厚了。即使他們對邵離的來歷一無所知,好奇心自
然濃厚,卻也不知為何,竟是沒人想對邵離多問幾句。總覺得,這青年既是寥寥帶過幾
句不愿多談,代表他認為這樣交代身家也就夠了,又何必強要問出祖宗八代呢?
人家客氣的拒絕了,若自個還不識相一再逼問,豈不是自討沒趣?到最后,身世還
是不會給問出來,倒是情誼將會到此為止,何苦?!
邵離是個特別的人物,三兄弟都相信他在江湖上必然有一定的地位,只是他不欲多
加宣揚而已。不說來歷,卻不代表他把季家情誼看得冷淡——
“要真是冷淡,他便下會大老遠從山西跑來了!”季家老大拍著椅把扶手強調著。
“這三年來,魚雁往返數十次,邀也邀不來,結果咱家一出事,不待人送信,他便前來
了,實在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呀!”
三兄弟常常會談起的話題便是邵離。
季容玉將折扇合起,輕輕敲著下巴,問向二哥:
“那些山莊莊主們怎么說?他們也是江湖人,不應該沒聽過邵大哥的名頭吧?”
雖然說不會去向邵離探問身世,可是由各種方面旁敲側擊倒成了這三年來三兄弟得
閑時的樂趣。
季容白啜了口熱茶,杯子一放下,馬上又有人殷勤上前注滿。他稀奇看了眼,問道:
“今天特別勤快哪,小閑。”
小閑是他的貼身侍仆,跟了他五年,也二十歲了,但身高從沒長進,永遠小不隆咚
像個十四歲的娃兒,常常偷懶,但為人卻很機伶逗趣,交代的事總能辦得很好,但就是
日常的服侍疏懶了些。所以季二少給他取個小名兒叫小閑。
“昨兒個爺不是說,只要小閑勤快些,就能長高嗎?小閑不想一直都這么矮小
呀!”屬于變聲期的鴨子聲刮著主子們的耳膜。
季二少決定不與他閑扯為妙,這小閑最近的聲音特別難聽,還是讓他閉嘴好了。轉
而回到剛才的話題: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這些在近幾年名頭特別響亮的江湖豪杰,其實不算是什么真
正的大人物。他們只能算是比較有錢的道上商人而已,就跟我們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
他們身手出色,在黑白兩道上行走吃得很開。”
“他們沒聽過邵大俠的名頭嗎?”季太少聞言皺眉了。
季容白搖頭。“先前我就在想,他們怎么會不認得鬼谷三王呢?他們武功非常高強,
一定是很出名的綠林人物,可在龍九公子出現之前,居然沒人聽過,還當他們是不入流
的角色看待。如果不是鬼谷三王真的是沒沒無名,那就只猜想這些青年俊彥真的沒什么
真正的江湖歷練了。”
“可他們卻知道龍九公子。這些天來一群人忙著與之結交,差點讓煩不勝煩的九公
子拂袖而去。想必龍九公子是一號大人物了?”季大少問道。
“他是龍幫的幫主,是東北一帶的江湖巨擘,許多想在那邊掙營生的綠林人物,都
會前去龍幫知會一聲。我們從每年從東北購進的人參、貂皮,便大多出自龍幫的營生
季大少訝然叫道:
“就是那個‘龍元商號’是嗎?!”那可是東北最大商號呀。
“是的,但龍九公子本身并非生意人,他旗下培養著一群商人,分支頗龐雜,我們
一時無法打探全貌。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的財富與在江湖上的聲望都是讓那些俊彥們急
于結交的原因。不過龍九公子一個也不屑搭理,他留下來,純粹是為了償還我們贈與千
年雪參的恩情,待事一了,他便要走了。龍九公子不愛與人深交,孤傲了些。”二少自
是在那邊碰不少軟釘子。
三少好奇道:
“那他與邵公子是否有交情?”
“看不出來。這些天也沒見他們彼此往來,想來是沒有的。”
“他們不合嗎?那一定是龍公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邵公于是個隨和的人。”大少
這么認定著。
二少對這點倒是不予置評,只道:
“無論如何,有他與邵大哥幫忙,心里總踏實一些。我們季家應能平安度過這場劫
難。”
希望如此了,三兄弟都同感地點頭。
不過旁邊旁聽的小閑,其表情就有一點疑慮了,卻是不知究竟為哪般?
湛藍提著一只食盒,晃蕩在碎石小徑上,像是正閑著沒事,以逛大街方式打發時間。
幸好手上有一只食盒可以證明她這個小丫頭是有差事在做的,要不然任何人瞧見了她,
都會過來罵兩句的。剛才魏大姑就是一臉想尋人晦氣的表情,不過湛藍隨便說正忙著替
貴客送茶點過去,魏大姑立即就放過她,改向一旁掃地的仆婦發飆去了。
她的心情可以說是還不錯的,不過當她轉進通向翔鶴居的路徑時,心口就開始悶起
來了。因為她看到了令她不太舒服的景象——一個妙齡少女正亦步亦趨地跟著邵離的步
伐走著,柔美的臉孔上漾著春天一般的笑;而邵離也是笑笑的,看起來對此姝印象甚佳,
太溫柔了,那表情。溫柔得像一根刺,狠狠扎在湛藍的心口,泛著莫名的痛。
討厭!討厭!不明所以的討厭啦!
她向前跑了幾步,卻又頓住,有些進退失據地。沒理由上前質問些什么,但又不甘
心就這樣避開,所以杵住了,讓自己像一根柱子般的矗立在碎石徑上。直到他們走過來,
都沒能有其它動靜。
“咦?你這丫頭怎么回事?杵在這里不做事,是在干些什么?去去,走開些!”跟
在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頭率先走過來趕人,豈有傭人擋住主子路的道理!
“我……我給邵爺送他吩咐的茶點過來……”湛藍隨口說著。滴溜溜的大眼發怔在
邵離給那位小姐的笑臉上,不怎么費心應付那名貼身丫鬟。
貼身丫鬟原本疑惑的臉驀地欣喜笑出來,轉身對她的小姐道:
“哎呀,小姐,你瞧瞧,邵公子特地吩咐下人給您送點心來呢!奴婢這就放到前頭
的亭子讓你們享用可好?”
那位美麗的小姐聞言臉都紅了,含情脈脈的眼兒就這么瞅著邵離看,一顆芳心已然
掛寄,正是不言自明的事實。
而邵離只是笑,沒有表現出對小姐的心意是接受,還是拒絕。心思別記,莫測高深
地望著湛藍,心想這丫頭到別的地方忙了五天,不知有何收獲?今天又晃到他這邊來,
不知意欲為何?那張略顯嚴肅的小臉,又是怎么回事呢?
湛藍沒理由還霸占著食籃,只好任由那個丫頭把東西“劫”走……那是她到廚房特
意挑她喜歡吃的東西放進去的呢,現在卻要落入別人的口欲中……又是一個討厭!這兩
個人好討厭!還有邵離,也跟著討人厭了起來。笑笑笑!嫌臉上皺紋太少呀?!老東西
了,還不曉得要保養,嗟!
“邵公子,讓你費心了,奴家真是……”聲音愈來愈小,最后全部含在嘴里,非常
的羞煞。
“不費心,這都是我這丫頭的心意,我也是不曉得的。”邵離領著小姐往涼亭走去。
見湛藍還是杵著,便道:“一旁伺候著,別怠慢了。”
“可我……”才不要,她要到別的地方去玩兒,不想看到他。
但是邵離不讓她走。他道:
“你這般慧心,爺兒準備打賞你,你不愿留下來受賞嗎?”
“我才……”不要!
話沒說完,那位小姐的丫鬟已經叫了出來,看來是深深為她的不知好歹感到震驚。
“主子要你留下就留下,哪來這么多廢話?由著你挑嗎?咱是什么賤身分,你明不明
白!走走走,跟我過去先把桌椅給拭凈,好讓主子們安座。”
湛藍沒有掙扎,被拖著走時,回頭望著他,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居然會留她,
往常他可是巴不得她閃得遠遠的不是?
貼身丫鬟果然不是尋常人就能勝任的,就見那伶俐的丫頭快速鋪好桌巾,然后把食
盒里的食物陳列其上,然后哎呀一聲:
“這茶點得配雨花茶!”
這時候應該有人接話,不過湛藍沒有動。
丫鬟又加強語氣:
“得向膳房支領茶葉與茶器呀!說要上好的雨花茶,其它皆是不可!”
湛藍搔搔下巴,看向桌上的那盤糖漬梅,這是她最想吃的呢。
“喂!我叫你去,你為啥就是充聾作啞使不動?怠慢了我岳陽柳家,你季府主人不
會放過你的!還不快去拿茶過來,沒瞧見主子們正缺嗎?”
“啊?叫我?”可她今天就是沒心情讓人使喚,又該怎么辦?“主子囑我留下來伺
候的。”
那丫頭幾乎失控:
“所謂的伺候,不就是該你跑腿時就去跑腿嗎?你以為杵著就叫伺候嗎?天下哪有
這般輕松的差事呀!還不快去——”
這時一道淡然的聲音自他們身后傳來:
“若你把使喚她的時間用來辦事,相信你已經做完所有事了。”
是邵離。他的口氣聽不出喜怒,像只是不耐煩這些下人吵吵鬧鬧,想打發她們一般。
“邵公子,這刁奴……”
“璧玉,你就走一趟吧,跟個丫頭計較些什么呢?”
“是,小姐。奴婢馬上回來。”叫璧玉的丫頭應完,不忘狠瞪湛藍一眼,才快步走
遠。這種跑腿的事,根本不該由她這種高階級的丫頭來做!
涼亭總算清靜,邵離等柳家千金坐下后,才落座,對湛藍道:
“過來這邊。”
哼!沒心情過去啦。
“娃兒,不喜歡吃糖漬梅嗎?那我可要全吃光嘍。”剛剛注意到她的眼光不只一次
瞟過他眼前這道紅色果子上,想是她心愛的零嘴之一,于是說出來一試。
湛藍走過去,大刺刺拿了根竹簽探手就戳了兩顆塞進嘴里。
她的大膽無禮教柳家小姐看了花容失色,櫻桃小嘴大張,都忘了閉起來。
“邵公子……她……”
邵離以一種縱容的口吻笑道:
“這是真性情,真實無偽,現下世間少見了。至情至性得頗為可愛不是嗎?”
可愛?哪里有?!雖然心里嗤之以鼻,不過柳小姐還是笑著應和:
“哎,可不是,可見邵公子對家里下人亦是相同容忍了?”邵家八成正缺一位可以
建立威望的主母吧!
邵離微笑,也拿竹簽叉起一顆漬糖梅,漫不經心回道:
“也不是。在下家里沒季府氣派,其它也就不多做講究了,因為沒多少使喚家仆的
經驗,所以隨他們去。”糖漬梅離唇不到一寸,但就是擺來蕩去沒放進嘴里給個痛快,
看得人好心急、也好生氣。
在璧玉丫鬟趕回來之后,她便沒機會再把爪子探向桌案上,因為他們主仆都在瞪她,
感覺上好像隨時想告密驅她出府似的。這時候她可不能走,走了就看不到事情的發展啦,
還是暫時安分一下好了。
“邵公子,你真是愛說笑。以你的翩翩豐采、雍容氣度,必定是涵養自富貴之家,
怎還這般自謙呢?”柳千金自信相人功夫一流。她可不是其他養在深閨、目光淺短的女
子。每當有貴客來家里時,父親都會讓她們姊妹坐在簾后觀察那些人的舉止姿態,殷富
數代的、爆發戶的、當宮的、潦倒的……形形色色的人看下來,什么人會有什么氣質,
那是一定的,仿也仿不來,而她對自己的眼光有自信。
這邵離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雖是江湖人,但他的豐采迷倒了她,愿意對他許下芳心,
共結鴛盟。在以前來說她對江湖人是絕無好感的,怎么也沒意愿下嫁,但若對象是邵離
……她愿意。啊……真是羞!
“你到底要不要吃呀?”湛藍嘟嚷著,聲音小到只他能聽見。“這么晃著,是怕蒼
蠅飛蟲不來共享嗎?”
“小家伙今日火氣忒大,這是為了什么?”邵離以杯就口,掩去說話時的唇形,讓
柳家千金主仆不察他正在與后方的湛藍聊天。
湛藍又要嘟噥,但見到璧玉正瞪她,于是她抬起袖子假裝咳嗽,并發聲:
“你自風流快活去,管我今兒個何以火氣噴頂。”
“哎呀,可是受風寒了?怎么咳了呢?來,賞你糖梅吃,爽爽喉。”邵離一副擔憂
的樣子。說完的同時,梅子已經塞進湛藍的嘴里去了。
湛藍顯然被他突兀的舉止嚇到了,所以連拒絕的反射動作也沒有,整個人就這么怔
住,呆望著他,不明白這人是吃錯了什么藥。
被嚇到的人不只是湛藍,那柳家千金主仆也給嚇傻了,發完了傻后,一抹自以為是
的了悟,也涌進眼中——原來這丫頭是邵公子的侍妾,莫怪她敢這般習蠻,沒人支使得
柳千金清了清喉嚨,但聲音還是干干的,有絲艱難道:
“這樣相當不妥呀,邵公子。即使是侍妾,也不該縱容……”
侍妾?!指誰?
邵離與湛藍的臉上同時出現錯愕,并看向柳千金。他們先前曾有什么不妥的舉止讓
人誤會他倆之間是那么一回事嗎?這柳大小姐,好高深的想像力哪!
這明明是一個大哥在逗一個小妹妹的模樣不是嗎?怎會是……被想成那種關系去
了?邵離不可思議地笑了:
“她還只是個孩子,柳小姐誤會了。這樣胡亂臆測對娃兒日后的閨譽將大有損害,
請小姐切莫再誤會下去。”口氣很溫和,語意卻堅定不容人質疑,簡直像在下命令。
柳干金心中莫名一顫,怯怯地點頭:
“呀……是我誤會了。”
一邊的璧玉卻是堅持己見:
“不是誤會!小姐,他們那樣,正是關系匪淺的鐵證,那小蹄子分明是有靠山
……”再也說不下去,因為邵離正向她走過來,笑笑的,可是她卻渾身寒毛直立,猶
如被丟入冰窖里……
“如果我在府里聽到一字半語對我或那娃兒的謠言閑語,不管是不是你傳出去的,
一律都往你身上算數,這點你就多包涵了,璧玉。”
“我我我……不……沒有……怎么可以……”冷汗狂冒,璧玉一個字也說不穩。
邵離仍是笑,臉上的表情始終沒變,有著柳千金最心折的雍雅氣度:
“當然,也有可能會冤枉你,所以邵某不是先在此謝罪過了嗎?你可記下了。”
“我我……不會亂說的,一個字也不會!”璧玉歇斯底里的拔尖聲音發誓。“要
是有別人自己亂猜……”
“你說呢?”邵離一點機會也不給她。而且還“不經意”地將手上的竹簽往石桌
上輕輕一丟,就見那竹簽插進石桌里三寸有余!
璧玉連忙叫道:
“我會拼命終止他們不實的謠言!”
“很好,辛苦你了。”好溫柔的聲音,但是在他轉身后,璧玉已經跌坐在地上起
下來了。事情已經算是解決了嗎?
在看不到原本應該站在他身后的那抹小身影之后,邵離輕嘆口氣。
她溜了。
這才發現兩人之間,她找他,輕而易舉;反是他要找她,八成得翻遍季府才有可
能如愿呢……
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而他,今天又是怎么了,逗她逗得這般樂?
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