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二十九章 大年初一的爭吵

類別: 歷史 | 兩宋元明 | 殘明 | 半渡   作者:半渡  書名:殘明  更新時間:2014-05-27
 
“劈啪!劈啪啪啪!”

早上天剛亮,通城縣城里的鞭炮聲就此起彼伏,把陳尚武吵醒了。

今天是隆武三年的大年初一,軍中放假一天,陳尚武這段rì子每天忙到深夜,昨天晚上又和士兵們聚餐多喝了幾杯,本想蒙上被子再睡個回頭覺,但鞭炮聲接連不斷,還越來越密,把他吵得實在睡不著,干脆一翻身起床了。

陳尚武原來是朝廷兵部里的令史(八品九品的低級官吏),因為懂得火炮,被兵部侍郎文安推薦給汪克凡,剛剛被任命為楚軍炮兵部隊的指揮官。

火炮是戰爭之神,哪怕只能發shè實心彈的十七世紀火炮,也一樣可以決定戰爭的勝負,汪克凡對炮兵始終非常重視,一有條件就著手建立了自己的炮兵部隊。

但是這個年代的火炮還是太過原始和笨重,十幾門威力不大的小口徑火炮,就需要幾百人忙前忙后地伺候,這么多人馬拉出來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至于實戰能力如何,就只能到實戰中檢驗了。

陳尚武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心思都撲在這支剛剛組建的炮兵部隊上,想盡辦法提高他們的戰斗力,每天和士兵們一起出cāo,對訓練抓得非常緊,而且一趟趟地往剛成立的后勤部跑,盡量多要一些牲口和車輛。

沒辦法,一門火炮重達好幾百斤甚至上千斤,還要配備沉重的炮彈,對后勤輜重這一塊的壓力非常大,只靠輔兵肩扛背挑肯定不行,陳尚武寧可在后勤部多挨幾個白眼,也不愿將來在戰場上掉鏈子。

他家里是廣東的大海商,從小就經常接觸西方的新奇海貨,九歲的時候因為拆壞了一架昂貴的自鳴鐘,被父親狠狠責打了一頓,但越是這樣,越激起了少年陳尚武的興趣,十多年如一rì刻苦鉆研西方自然科學知識,以至于成年后變成了一個火炮專家,在廣東水師里擔任一個技術官員。

隆武帝到了廣州后,陳尚武被推薦進入兵部,但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吏,那段時間大家好像都在升官,今天還是坐在對面的同僚,明天就成了五品的郎中,高高在上……陳尚武一沒背景,二不會鉆營,始終是個看客,直到被汪克凡選中,命運才發生了突然的轉變。

他被任命為火器營的代理坐營官,并兼任炮兵指揮官,已經是從三品的參將武官,還掛著一個蘄水縣的文職縣令。蘄水縣屬于黃州府,在清軍的控制下,這個蘄水縣令當然是個虛職,但是有了這個職務后,陳尚武就算是七品文官了,比當初的九品芝麻小官可強的太多。

陳尚武不但有武職,還有虛職文官,解決了一切后顧之憂,同時打開了兩條上升通道,rì后只要努力就前程似錦,他感激之余也非常佩服,汪克凡果然是個有擔當的上司,為手下人考慮得太周到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道理應該去給汪克凡拜年,但他已經趕往長沙,不在通城,陳尚武也就放下了這個心思。

去后勤部轉轉吧,大多年的時候,那里應該沒多少人,也許能討來兩樣好東西,比如再要兩架望遠鏡什么的。

叫過一名親兵,讓他去準備些見面禮,然后洗漱用早飯,過了大約一刻鐘,陳尚武收拾得jīngjīng神神,手里拎著兩盒點心果品,還有一小壇酒,出門向后勤部走去。

恭義營擴編為楚軍之后,汪克凡對后勤系統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成立了一個級別很高的后勤部,直接受汪克凡本人領導,完全為軍方服務,由他的心腹幕僚程問擔任提調官。

把后勤部門拔高到這種位置,和大明官軍的慣例并不符合,全軍上下一時都有些不適應,而且這個后勤部的規矩特別大,每次領取物資都要經過嚴格的程序,讓人覺得很麻煩。

陳尚武去后勤部,想要些騾子和望遠鏡。

騾子力氣大,又比馬好伺候,拉炮車正合適。

望遠鏡更是好東西,對遠距離作戰的炮兵來說,無論怎么形容它的重要xìng都不為過,炮兵營現在還沒有望遠鏡,陳尚武昨天晚上剛剛聽說,后勤部有一批新到的望遠鏡,他就想趕個早多搶幾個。

從炮兵的需要來說,陳尚武希望給每個炮長都配一個望遠鏡,為了這個目的,他寧愿自掏腰包,請程問去通城縣最好的酒樓瀟灑一回。當然,這只能想一想罷了,楚軍中對風氣軍紀抓得很嚴,借著拜年的名義送上兩盒點心已經到了極限,再過分就要去軍法隊喝茶。

“啪!啪啪!”

突然有一陣槍聲響起,陳尚武開始以為是誰在放鞭炮,但很快就發覺不對,轉過頭一看,校場上竟然有很多士兵在打靶,旁邊一塊空地上,還有士兵在挖溝背土,進行著土木作業。

他們的旗號看著很眼熟,陳尚武認出來了,這些士兵也都是火器營的,有王奕的火銃兵,還有捻子的礦徒兵。

“季云,大年初一還訓練啊?”陳尚武對王奕很客氣,稱呼著他的字。

王奕雖然年輕,卻是楚軍中的第一神槍手,在皮鎮之戰里還救過汪克凡的命,深得他的信任。

“是啊,都是些新兵,得抓緊時間練。”王奕向陳尚武行了個禮,也不多做寒暄,又轉身指導士兵訓練去了。

楚軍各營都有火銃兵,以便于和其他兵種配合,但是汪克凡對火銃兵非常重視,又編練了一支三百人的dúlì火銃兵,由王奕主管,編制放在火器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陳尚武的下屬。

正在這時,旁邊溝里突然鉆出來一個瘦瘦的年輕人,也向陳尚武行個禮,招呼一聲又倏地一下跳進了另一條溝,不見了,陳尚武卻看得清楚,這個人正是捻子,是火器營另一個哨的指揮官。

“捻子手下的這些礦徒真奇怪,成天挖來挖去的干什么呢?”陳尚武心里有些好奇,他名義上是火器營的代理坐營官,其實卻只管炮兵,對其他的部隊并不熟悉。

現在的火器營就是一個大雜燴,包括一支炮兵,一支火銃兵,一支礦徒兵,甚至連那三百名葡萄牙兵也跟火器營混在一起。

“看來我也該開開小灶!”陳尚武受刺激了,決定從后勤部回來之后,就把炮兵拉出來訓練。

大年初一,別人的部隊都主動來練兵,他的炮兵卻大模大樣地放假了,緊迫感和壓力感還是不夠強。孔有德的大軍已經進入湖北,大戰一觸即發,現在可不是睡大覺偷懶的時候。

他加快腳步,向后勤部的方向走去,提調官程問家里也不在湖廣,過年這幾天吃住都在后勤部,陳尚武打算盡早把他堵住,免得他出門去給別人拜年。

但是,當他來到后勤部的時候,卻被大門前的熱鬧景象驚呆了。

后勤部的門口排著一長串大車,看樣子都是來領東西的,旁邊還有三五成群,一伙伙的親兵,拴馬樁上綁著好幾匹高大神駿的好馬,一看就是大將的坐騎。

后勤部里面更加熱鬧,本來還算寬敞的堂屋擠滿了人,周國棟、呂仁青、帖兆榮、顧宗福……,除了汪晟等幾個人不在,屋子里竟然有好幾位恭義營的大將,把程問一個人圍在中間。

“程提調,我今天既然來了,你最少要給通山營五個望遠鏡,每個哨官配一個,斥候隊長再配一個。”周國棟口氣最硬,大家雖然都是坐營官,但他在楚軍里資格最老,一開口屋子里就靜了下來,沒人敢和他爭,都看著程問怎么處理。

程問還沒說話,顧宗福先叫了起來:“那怎么行?總共才二十個望遠鏡,你一個人就要五個,別人怎么分?”

“別人我不管!”周國棟向著顧宗福冷冷一笑:“我的通山營能打仗,望遠鏡所以就該多分,你的吉安營差的太遠,哪涼快哪去吧。”

“……”顧宗福雖然一向愛抬杠,卻被這句話噎得不輕,大家都是武將,自己的部隊比人家實力差,自然就矮了一頭,再怎么狡辯都沒意思。

顧宗福到吉安府太晚,沒和恭義營一起打過仗,雖然聽說過這支部隊的驕人戰績,卻沒有直觀印象,所以對恭義營的戰斗力還有所懷疑,認為那些戰功有夸大的嫌疑,或者存在運氣成分,但等到了通城之后,他親眼見到了真正的恭義營,卻被這支部隊狠狠震撼了一把。

無論是訓練水平,還是軍容士氣,老恭義營都堪稱jīng銳之師,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南明軍隊,哪怕和大明崇禎年間的九邊jīng銳比起來,這支部隊也不逞多讓。

軍隊里崇尚實力,拳頭大的嗓門就大,顧宗福的嘴巴雖然很臭,眼光卻高明,深知吉安營比人家差了不是一點半點,所以罕見地老實了下來,專心練兵,不再吐槽,今天被周國棟當眾蔑視了一回,也沒有施展最擅長的強詞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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