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孤身涉險
下終南山,至午口,渡子午河,至城固,過漢中,經天險之巴谷關,沿米倉道,而至巴中府。伊風風塵仆仆,晝夜奔馳,希望早一天能趕到無量山。
他一天之中,連受當代兩大高手的調治,尤其劍先生以先天真氣,為他打通了“督”“任”兩脈,這些武學的精粹之處,就有那種神奇的功用,身受重傷的伊風,第二天居然就能趕路了。
而且,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功力,在“督”“任”兩脈一通之后,不知增進了若干。他這幾天晝夜兼程,除了白天雇些車馬之外,晚上都是以輕功趕路,但是卻一絲也不覺得累。就拿這件事來說,功力之增進,可知一斑。
四川省四面環山,到了巴中后,地勢才較平坦。伊風惦記著自己身上所負的任務。在巴中只草草打了個尖,便雇了輛車往前趕路,他卻伏在車廂里打盹,養精神,到了晚上好再趕路。
最奇妙的是,往往兩三天中,他只要略為靜坐調息,真氣運行一下,便又精神煥發。他知道了自己內功的進境,簡直快得不可思議!
這么才過了四天多,他竟能奇跡般地越過四川,來到川滇交界旁的敘州。這時候,他才覺得自己真的要休息一下了。
他為了避人耳目,穿的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服裝。因為是冬天,他可以將氈帽帶得很低,甚至嘴上都留了些胡須。
到了敘州,他投在城外的一家小店里,自然也是避開天爭教的眼線。別的還好,時間卻是一刻也耽誤不得。
哪知一入店門,他就發覺事情有異,心中不禁暗暗叫起苦來。
原來,這客棧雖在城外,規模卻不小,一進店門是一面柜臺,柜臺前面,卻散放著十余張椅子,想是借人歇腳用的。
此刻這些椅子上,卻坐滿了黑衣勁裝的大漢,一個個直眼瞪目。伊風暗叫“不妙”!他暗忖:“這些人看來,都是天爭教下。”
不禁暗怪自己,怎地選來選去,卻選中這個地方?
但是,他卻勢必不能退出,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去,希望這店里沒有認得自己本來面目的人,更希望店小二說沒有房間了。
但是店小二卻殷勤地道:“你老運氣好,只剩下幾間房了。”
帶著他走到兩面跨院的一間房子,里面倒的確是比城里客棧寬敞、幽靜得多。
店小二走進去收拾,他站在院子里,盤算著路途。突然背后有腳步聲,他也沒有回頭去望,哪知肩上卻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一驚,回顧卻見一個黑衣漢子,站在他背后,粗聲道:“朋友!你是哪里來的?”
伊風更驚,忖道:“難道這里真有人認得我?不然,怎地這天爭教徒跑來問我?”
口中卻道:“從北邊來的。”
那黑衣漢子“嗯”了一聲,從頭到腳打量著他,似乎在微微點頭。
伊風又微驚,他倒不是怕這個粗漢,而是怕生出爭端,誤了行程。
哪知那黑衣漢子卻笑道:“朋友,你走運啦!”
伊風一怔。他又道:“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兄弟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我看你買賣也不見得得意,跟著我們弟兄在一起,保管有你的好處。”
這黑衣漢子沒頭沒腦說出的一番話,倒真的將伊風怔住了。眼珠一轉,正想答話,那漢子卻已不耐煩地催促著。
伊風沉吟半響,道:“老哥的盛情,小弟心領了,但是……”
他話還未說完,那黑衣壯漢已怒道:“小子不要不識抬舉,老子看上了你,你怎么樣?老子……”
他一口一個老子,伊風不知道這是蜀人的口語,涵養再好,也不禁大怒起來,喝道:“住口!快給我滾開!”
那黑衣漢子還真想不到他會喝出來,他怔了一怔,隨即大怒,左手一領伊風的眼神,右拳兜底而出,一招“沖天炮”,打向伊風的下顎。
伊風是何等武功,怎會被這種莊稼把式打中,但他腦中念頭極快地一閃,竟未出手,伸著頭讓那大漢打了一拳。
那大漢又一怔,忽然捧著手走了,大約他也知道自己碰著了高手。
伊風微微笑了笑,心中熱血倏然而涌。這種天性的人,是不會永遠甘于寂寞的,尤其是他自知功力已猛進,但卻未能一試的時候。他心中暗忖:“就算出了什么事,我辦完之后,就憑我的腳程,他們還會趕得上我?”
他走到業已收拾好的房間里。店小二賠著笑過來說道:“你老真是大人大量,不跟那般人一樣見識,這才叫不吃眼前虧的大丈夫!你老看,連韓信以前都從人家的褲襠下鉆過去哩!”
伊風微微一笑,揮手叫他走了。他想在這川滇邊境的小店里,煞一煞天爭教日漸囂張的兇威。
過了半晌,果然有人叩門,伊風冷笑忖道:“果然來了。”
倏然拉開房門,眼前一亮,門外竟站著個絕美的少女。
那少女穿著翠綠長衫,微微露出散花褲腳,上面宮鬢高挽,幾絲亂發,披在耳邊。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望了伊風一眼之后,目光中原來含著的怒火,變成了另外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
這少女年紀并不大,但風致卻成熟得很。眼中的笑意,使人見了,不免想入非非,嘴角掛著七分風情,櫻口微張,說道:“我聽我們那幾個不成材的奴才說,有個高人,用力勁震了他的手。我就說:這小店里怎么來了個高人呀?趕緊走過來看看。哪知道……”
她以一聲蕩人心魄的笑,結束了她尚未說完的話,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使她輕快的語調,更為動聽。
伊風奇怪:“這少女是誰?難道也是天爭教下的高手嗎?”
但無論如何,本來留在口邊的傷人之語,此刻卻說不出來了。
那翠裝少女卻又嬌笑道:“我說您哪!高姓大名呀?就憑您那么俊的內功,一定是武林中成名露臉的大英雄!”
說著,她竟不等伊風招呼,走了進來。
伊風極為不悅地一皺眉,暗忖:“這少女好生輕佻!但人家話說得那么客氣,自己在沒有摸清人家來歷之前,也不便作何表示。但她的話,卻又如此難以答復。”
他微一沉吟,說道:“小可略通兩手粗把式,哪里是什么高人,更談不上成名露臉了。方才是一時失手,傷了貴——貴管家,還望姑娘恕罪!”
那少女的目光,住伊風臉上不停打轉,笑容如百合怒放,嬌聲道:“您不肯說,我也沒辦法。那蠢才受了傷,是他有眼不識泰山,活該倒霉!不過——”
她輕輕一笑,又道:“您肯不肯和我做個朋友?”
伊風又微一皺眉,他更發覺了這翠裝少女的輕佻。但他昔年行走江湖時,這種事也曾遇到過,是以也并不覺得吃驚。
他冷然一笑,道:“承姑娘抬愛,小可實感有幸。但小可此刻尚有要事在身,稍息片刻,使得離去,日后如有機緣,再……”
那翠服少女明眸一轉,又甜甜地笑了一笑,截住他的話道:“那你是不是肯交我這個朋友?”
語聲之嬌脆清嫩,更宛如出谷之鶯,使人有一種不忍拒絕她任何要求的感覺。
伊風又在沉吟,不知該如何答復。
但他卻并非被這少女所惑,只是不忍給少女過于難堪;因為無論如何,人家總是對他一番好意。人們常常無法拒絕人家的好意,至于這種好意正或不正,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何況這少女明眸善睞,雖然顯得輕佻些,卻絕非淫蕩之態。
那少女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突然柳腰一轉,向外走去,一邊嬌笑道:“您既然有急事,我可也不能多打擾您,可是下次見面的時候,您可不能再不理我了!”
伊風目送她的倩影,走到門口,那時她卻又突地回轉了身來,自懷中取出一物,放到桌上,又嬌笑著道:“這——這是我的名字。”
說完,柳腰微折,輕風似的走了出去。伊風怔了半晌,目光一轉,看到她竟在桌上留下一張粉紅色的小紙片,他忍不住拿起一看,卻見上面寫著:“天媚教下,稚鳳麥慧。”
“天媚教”三字一入目,伊風心頭一凜!但那小紙片上所散出的輕淡香氣,卻使他神思一陣昏慵。等他發覺之時,已來不及了!
于是,他軟軟地倒在地上……
他醒來的時候,四肢百骸,仍然沒有絲毫力氣,那雖然近似被人點中穴道,卻又和被人點中穴道的滋味,完全不同。
而且,他腦海中也仍然有些昏暈之意,他不禁大駭:“是什么迷藥?有著這等效力?”
須知他自“督”“任”兩脈一通之后,功力比起以前,何止增進十倍,就算以前,普通的迷藥也萬萬迷不倒他。最怪的是,那小紙片看來,絲毫沒有一些異狀,誰又想得到那其中竟附有如此厲害之迷藥!
他睜眼打量四周,入目俱是粉紅色。房間雖然不大,卻裝潢得綺麗堂皇之極,竟像是什么富家千金的閨房似的。
他心中立刻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禁厭惡地一唾。立刻試著以內功逼出體中尚殘存的迷藥,哪知眼前突然一暗——
等到光線重明之時,他立刻又發覺一幕奇境,房中竟多了四個身披輕紗的少女,而那稚鳳麥慧,赫然亦是其中之一。
這四個輕紗少女,姿容俱都絕美,體態之中,隱含著一種消魂蝕骨之意,婀娜地走到伊風的床前,竟都坐到他的床側。
伊風此刻真氣方凝,哪知這四個少女明眸帶媚,微微一笑,八只纖纖玉手,竟都搭到伊風身上,玉指輕動。伊風心中,竟猛地一蕩,他不禁大駭!
但此刻四肢軟得一絲力氣也沒有,也無法反抗。那四個少女笑聲愈媚,玉指連撫,伊風心中,竟漸漸像是有些把持不住的樣子。
但是他功力之深迥異常人,理智尚未完全消失,心念突地一動,強自收攝神色,將方才凝集的一絲真氣,完全逼到臉上。
那四個少女眼中,只覺他面龐火赤,俊目迷糊,如醉如癡。
其中一個,身材微矮,體態較豐,眉目之間,蕩意特別濃厚,笑道:“行了!”
她向稚鳳麥慧和另一個少女道:“三妹!四妹!你們去招呼教主來吧!這小子也不見得濟事,還害得我們四個親自出馬。”
稚鳳麥慧望了伊風一眼,笑道:“他將于七雙腕震傷的手法,確實高明得很!我以為他一定蠻有功夫哩!哪知道——”
她俏哼了一聲,又笑道:“也不中用!”
說著,她拉了那身材最高,膚色潔白如玉的少女,悄然走了出去。
伊風心中,很快地閃過兒個念頭,他暗暗忖道:“這天媚教看來果然有些門道,我若不強自把持,今日恐難免遭此劫難!”
一面閉上眼睛,卻在暗中調息著。
另外還留在室中的兩個少女,卻似極為淫蕩,言語手腳之間,春意盎然。
但伊風一經調息,心境立即空靈,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他舌尖微抵上顎,外表雖似癡醉,其實卻不然。
過了一會,室外笑語之聲傳來,聽得稚鳳麥慧輕婉的口音道:“教主來了!”
伊風成竹在胸,倒想見識這“天媚教主”,到底是怎么樣個人物。門簾一掀,稚鳳麥慧和另一少女扶著一人進來。伊風目光閃處,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種又好氣,又好笑,卻也又有些失望的味道來。
伊風先前忖測,這“天媚教主”,一定是個絕世美人,哪知入目之下,卻險些將先前所吃之飯,都嘔了出來!
那“天媚教主”,在一個臃腫不堪的軀體上,穿著打扮和那四個少女同樣的透明輕紗,在這上面,是一張奇丑無比,上面卻涂滿了脂粉的面孔。一見了伊風,就張開她那非常大的嘴,笑道:“哎喲!想不到這種地方,還有這么漂亮的角色!慧兒!你真乖!”
伊風恨不得趕緊掩上耳朵,一個沙啞粗俗卻又矯揉造作的聲音,其難聽的程度,可想而見。
他暗暗奇怪,這種奇丑之人,怎會是“天媚教主”,他卻不知道,這天媚教主,萬妙仙娘,卻生具一副媚骨,與之交合,鮮有不欲仙欲死者!只是,她自己也未嘗不知道自已的尊容,是以才會讓四個姿色絕美的女弟子,先惑人之心智,然后才——
伊風索性不動,看看還有什么花樣。天媚教主一揮手,那四個少女便抿著嘴,退了出去。伊風暗暗皺眉,準備隨時出手一擊。
萬妙仙娘仿佛迫不及待似的,款款地走到床前,往床邊一坐,伸出蒲扇般的手掌,竟要去摸伊風的臉頰。
伊風暗中試一運氣,自覺真氣已無滯阻,方才那種昏慵、迷蕩的神智,此刻已不復再有。
就在萬妙仙娘的手,快要接觸伊風的面頰時,他頭微側,雙手倏然如電伸出,分點那天媚教主的肋下“玉機”和前胸“將臺”兩處大穴。
他這一招,出手如風,何況是在對方萬萬不會防備之時擊出,竟用了九成真力,立心將這淫蕩丑怪之人,斃于掌下。
萬妙仙娘果然大驚,她再也想不到這年輕小伙在受了她的“迷魂粉”和“姹女指”兩種迷魂之術后,仍能出手御敵。
但是,她也有令伊風想不到的地方,竟在這電光一閃般的一剎那間,伸出去摸伊風面頰的手,竟也倏然畫了個半圈,雙指如劍,直點伊風鼻下的“聞香”穴。指風凌厲,顯然功力深厚,亦臻絕頂!
這么一來,伊風縱然能點中她的兩處大穴,自己可也免不了受上一指。以萬妙仙娘的這種指力而言,他焉能還有命在?
何況他此刻身在敵窟,只要自己穴道被掃上一點,真力微一受阻,門外那四個少女,顯見亦是高手,他也是兇多吉少!
他此時功力,雖增進數倍,但臨敵之時,所用的還是以前的招術,對付一般江湖高手,雖已綽綽有余;但眼前這奇丑婦人的功力,卻絕非一般江湖高手可以比擬的!
他心念一轉,手中的力道猛撤。
就在他真力回收之際,他的身形也借勢后縮二寸,同時張開嘴巴。
這么便成了那天媚教主如果不也立刻撤招,那么她的一指,便恰好點在伊風的嘴里,甚至可能被他咬上一口。
萬妙仙娘一笑,身形倏然滑開兩尺,口中卻說道:“小孩子功夫不錯嘛。”
左手輕飄飄地一揚,似乎有一股迷蒙煙氳,自她那輕紗的闊袖中逸出。
伊風趕緊屏住呼吸。
此刻他已深知人家迷藥的厲害,知道自家只要聞著一點,那么又是四腳無力得聽憑人家的擺布。
他畢竟久走江湖,非一般初出道的嫩手可比,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住自己心神的鎮定。
閃目四望,這綺麗的房間中,竟沒有窗子。
這使他原先打算從窗口逃出的想法,頓時落空。
須知他知道門外必然有那四個女子守候,他若奪門而出,那四個女子怎會放他走?只要稍一耽誤,自已就可能走不了!
他心思百轉,然而并沒有費去多少時候,那迷蒙煙氳,也兀自未散。
此刻那天媚教主卻也靜立未動,心中也存打算著。她已知道這年輕人功力絕高,而年輕人有著如此功力的,必定大有來頭。
原來這萬妙仙娘一向屈于苗疆,涉足中原武林,還沒有多久,人雖丑陋、貪淫,然而心思卻極縝密,武功也極高。
此刻她倒不是畏懼伊風的武功,而是怕他和有關自己的其他教門有所關連,自己若為了這種事而得罪一條線上的朋友,卻又何必?
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次能在中原武林創立教派,關系著一個極大的計劃,是以她之行事也格外來得小心。
于是這兩人的形況,就變得極為奇特了,一個睜著雙眼躺在床上,另一個卻怔怔地站在床邊。兩人之間,有一股迷蒙的白色煙氳,久久未散;卻給這種不凋和的形況,揉合了些凋和的味道。
兩人心中,各有所懼,久久沒有舉動。
尤其是伊風,他更摸不清這天媚教主的深淺,思慮百結之下,心念突地一動:“除了天爭教之外,終南弟子受的是‘天毒教’之毒,而此刻又多了個‘天媚教’,難道這三者之間,有所關連嗎?”
伊風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心中轉念之后,就緊緊抓著這一點端倪而追尋下去,以求尋得自己的生機。
他暗暗忖道:“此刻敵強我弱,何況我有著那么重要的事要做,可不能和這些無恥的女子多糾纏。但是以我的力量,又絕不能除去她們,惟一的辦法——”
那天媚教主見這年輕人睜著大眼睛動也不動,也沒有絲毫被迷的跡象,越發地莫名其玄虛。
伊風雙肘一支,上身側坐了起來。
口中卻朗聲說道:“小可是奉了天爭教之命,有事入滇。不知之中,冒犯了貴教,還望閣下,高抬貴手,放過小可,日后敝教教主,必有補報。”
原來他方才心念動處,知道自家在這種情況下,只得且施詭計。
是以他抬出天爭教的招牌來。
他暗忖:若是這天媚教真的和天爭教有著關系,那自是最好;如若不然,對方也可能會買天爭教一個交情。
他朗聲說罷,天媚教主果然一怔,心中卻在暗自得意:“這年輕人果然是同一線上之人,幸好我沒有如何,否則傳出去豈非笑話?”
她對中原武林極為生疏,是以伊風誤打誤撞,才會撞個正著。否則天下哪會有這么簡單的事?
伊風見了她的神色,心中暗喜,知道計已得逞。哪知腦中又是一陣暈旋,伊風暗叫一聲苦也!昏倒在床上。
原來他開口說話之時,自然就不能夠屏著呼吸,是以又吸進一些那歷久不散的煙氳;而這煙氳,正是萬妙仙娘的秘傳迷藥。
他昏迷之中,忽覺鼻中嗅到一種極為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于是他就蘇醒了。
睜眼一望,一個奇丑的面孔,正望著他嘻嘻而笑,那正是天媚教主。
這奇丑的笑容使得他心里感到一陣惡心,閉起眼睛,不去看她。
然而耳中卻聽到天媚教主,以一種和她那奇丑面容極為配合的難聽聲調,說道:“小孩子!不要怕,張開眼睛好了,本教主又不會吃了你。”
萬妙仙娘在極幼年時,就居于苗疆,她雖然沒有將中原方言忘去,然而說出來,卻生硬得很;再加上她那種如夜梟般刺耳的聲調,那種難聽,實在是非言語所能形容的。
然而伊風卻不得不張開眼來。
萬妙仙娘,又咧開大嘴笑道:“本教主早就猜到你是天爭教下的徒弟,‘三天’之外,若還有像你這樣的年輕好手,那么,我們那位老頭子又要氣死了。喂,我說……”
她嘮嘮叨叨又說了些話,伊風卻沒有再往下面聽下去。
他此刻又在沉思著:“這‘天爭“天毒“天媚’三教,果然源出為一,所以這丑八怪才會有‘三天’這個說法。而且聽她的口氣,在三個教主之上,似乎還另有一個‘老頭子’高高在上,暗中控制著這‘三天教’的活動,只是這‘老頭子’又是何人呢?”
他心中疑念叢生,口中卻在唯唯地答著那天媚教主的話。
“這‘老頭子’組此性質、方法、手腕都絕對不同的三個教派,必定有著極大的野心,看樣子竟想將天下武林豪士一網打盡。”
伊風不禁暗中一凜,想到自己和“天爭教”的深仇,復仇恐將更為渺茫,忍不住嘆了口氣。卻聽那天媚教主又道:“小兄弟,也是我跟你投緣,還舍不得放你走,我看你要是不急的話,還是在這里多呆幾天吧。”
擠眉弄眼,丑態畢露。
伊風連忙道:“教主寵召,小可何幸如之!只是小可實在有急事,一刻也耽誤不得。”
他看到那天媚教主目光一凜,趕緊又道:“只是小可滇中之事一完,必然盡快趕來向教主問安的。”
萬妙仙娘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才舍不得似的嘆了口氣,道:“你要是真有急事,你就快去。可是回來的時候,可不要忘了再來看我呀!不然,下次再讓我撞著,不把你這小鬼撕成兩半才怪!”
伊風此刻心急如焚,只要放他走,他就謝天謝地了。
萬妙仙娘一擊掌,那四個少女立刻擁了進來,嘻嘻哈哈笑個不住。
稚鳳麥慧走在最前面,笑向伊風道:“恭喜你呀!”
伊風臉上倏然一紅,另外三個少女又咯咯笑了起來,一面還向伊風拋著媚眼。伊風直覺如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就沖出此間。
等到伊風脫身出來的時候,東方的天色,已是黎明了。
他長長松了口氣,總算逃出了這艷魔之窟。
但他思忖之下,又不禁覺得有些慚愧,因為自己所用的,究竟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段。
“對付這種人,用這種手段,正是再恰當也沒有。古人不也說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我又何嘗不可?”
如此一想,他又覺泰然。
行行重行行——
伊風畢竟來到了無量山,無量乃滇中名山,綿亙數百里,主峰在景東之西,山高萬仞。
伊風日落至景東,將息一夜,匆匆準備,次晨便絕早上山。
曉風未退,寒意侵人,山上渺無人跡。伊風盤旋而上,只覺寒意越來越濃,隨便尋了個避風之處,盤膝坐下。
真氣運行一轉,正是所謂:“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伊風才覺得已恢復正常體溫。
將那藏寶之圖取出再詳細看了一遍,圖雖詳盡,然而在這綿亙百里的深山中,尋找一處洞穴,卻也不是易事。他極目四望,遠處山峰疊起,群山之中,一峰高聳入云,就是那藏寶之處。
他略略用了些干糧,便又覓路而去。身形動處,山鳥群飛,而他那種輕靈,快迅卻也不在山鳥之下。
他思忖著圖上所示,那藏寶之地,是在山陽處的一個山坳里,而這山坳卻在一道溪水的盡頭。
漸行漸遠,白云仿佛生于腳底,伊風鼓勇前行,但是那藏寶之地,雖在此山之中卻是云深不知其處。
暮云四合。
伊風逐漸著急,忽然聽得在松濤聲中,竟隱隱有流水潺潺之聲傳來,他精神一振,連忙向水聲發出之處,掠了過去。轉過一處山彎,果有一道泉水,沿著山澗流下,澎湃奔騰,飛濺著的無數水珠,在天色將黑未黑之際,分外悅目。
伊風沿著山澗,曲折上行,飛濺著的水珠,漸將他的鞋襪濺濕。寒風吹過,他腳上涼涼的,身上又微微有了些寒意。俯首下望,白云繚繞,仰首而望,已是山峰近巔之處。
伊風目光四盼,忽見前面兩壁夾峙,而這山澗便是對面那山坳里流出,他精神一振,身形一弓,兩個起落,便越了過去。他極快地穿過那兩壁夾峙之間的山道。
此刻夜色雖已濃,寒意也越重,但伊風心中卻滿懷熱望,因為他終究已尋得藏寶之處。
他想到那被武林中不知多少豪士垂涎了多年的秘藏,片刻之間,自己他可得到,心中不禁一陣劇跳,腳下更加快了速度。但是一進山坳,他卻不禁怔住了。
那山坳里面甚為寬闊,對面一處高巖,流下一股瀑布,宛如一道白練,搖曳天際,澎湃流下后,再沿著山澗流下。
令伊風驚愕的卻是:在瀑布之側,竟有幾處人間燈火。
他立刻頓住身形,目光四掃,證明此地的確和圖中所記沒有半點差錯。藏秘之地,就是在那瀑布后側的一個洞穴里。
“但是這里為什么會有燈光呢?是什么人會住在這種地方?難道那武曲星君的藏寶,已經被別人捷足先得去了嗎?”
他驚疑地思忖著,不敢冒失地再往前走。他知道能夠住在這種地方的人,不是避仇,便是息隱,或者是為著某一種武功的修為。然不管怎樣,卻必然一定是武林高手。
但是他卻又絕不肯就此回身一走。
他自家的得失,還在其次,終南山里的數百條人命,也全擔當在他身上,此刻他是有進無退的。
水聲琮琤,風聲如鳴。
伊風就借著這些聲音的掩護,極快地掠了進去。
借著微弱的燈光,伊風可以看到瀑布旁山壁下,有一座石屋,兩邊各開了兩個窗子,燈光便是從窗口露出。
伊風此刻又發現,從這窗中射出的光線,分外刺目,不是普通燈光的昏黃色。
伊風只覺得一股寒意,直透背脊,掌心也不禁沁出冷汗。
他又呆立了半晌,突地暗罵自己:“呂南人呀!呂南人!你怎地如此膽怯?你難道不知道終南山的數百弟子之命,以及你自己的切骨深仇,全都在此舉上?你若是如此膽怯,你還有何面目見人?你還有何面目見己?”
于是他一咬牙,提氣向前縱去,極力不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音。
隱在陰影中,他悄悄往窗內一望,屋里的景象,卻使得他幾乎驚喚出聲來。兩只眼睛,動也不動地朝里面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