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在晚飯之后,在家里待到差不多6點鐘便出了門。他先到家附近的禮品回收店,買了一瓶品牌不明的洋酒、一條軟中華,以及一對腦白金,然后攔下一輛出租車,便直奔五中魏校長家所在新湖小區而去。
魏校長家的地址,秦風自然是跟李興東打聽的,借口是“當面向魏校長表示一下感謝”,而李興東做人實在,不僅知無不言地如實相告,順便還自作主張地給魏校長去了個電話,讓他晚上務必留在家里別出門,靜候秦風上門感謝,堪稱中國好姑父。
車子飛快地開了10來分鐘便在小區門口停下。
秦風在門衛那邊做了登記,問明白魏校長家的住處,6點半不到,就已經站到了魏校長家的門口。給秦風開門的是一個年約三十五六歲的女人,想來是魏校長的老婆。秦風進門后,她就走到半開放的書房前,把正在里頭上網下棋的魏校長喊了出來。
魏校長和李興東同齡,四十七八歲的樣子,但保養得很不錯,不僅頭發烏黑濃密,而且氣色紅光滿面。
“校長。”秦風微笑著,向魏校長打了個招呼。
魏校長嗯了一聲,順便瞥一眼秦風放在茶幾上的幾件東西,看表情明顯沒太當回事。
他走到沙發前坐下來,然后淡淡一指自己跟前的座位,對秦風道:“坐。”
秦風隔著茶幾,在魏校長對面坐下。
魏校長問道:“你家長呢?在樓下停車嗎?”
秦風輕輕搖頭,回答:“不。就我一個人來。”
“就你一個人來?”魏校長多少顯得有點驚訝,他露出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說道,“我在學校里工作這么多年。還真沒哪個學生,敢一個人來找我的。”
秦風笑了笑。
“喝茶。”屋里的女主人這時端了兩杯茶過來,擺在茶幾上。
魏校長跟秦風比劃了一個喝茶的動作,然后他自己端過了原本是為秦建國準備的那個杯子。
秦風沒動手,慢慢說道:“校長,今天我來找你,一是想跟你道個謝,能給我這個重新回學校學習的機會。第二,我是想跟你商量一點事情。”
魏校長沒吭聲。
秦風微微一笑:“在說這件事之前。我先跟你簡單地說一下我的情況吧,我姑父應該沒怎么具體跟你講過吧?”
魏校長輕輕點頭。
秦風道:“我中考是600分出頭,去年考進了十八中。我是自己退學的,退學后做了點小生意,現在有一家店,生意還算不錯。”
魏校長皺眉了:“你說你自己有一家店?”
“對。”秦風確認道,“做餐飲的。”
“你自己一個人,把一家店開了起來?而且生意還不錯?”魏校長看著秦風那張稚嫩的臉,有點不相信道。
秦風笑道:“對。我一個人,家里人沒幫忙,本錢是我自己打工三個月賺的。”
魏校長搖了搖頭,對秦風有點興趣了。面露微笑地八卦起來:“你現在一個月能掙多少?”
秦風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間接解釋道:“包括我爸媽在內,我店里現在一共有12個員工。”
魏校長也是個識趣的。沒有追問,而是夸獎秦風道:“這么小的年紀。能撐住這樣的場面,你不簡單啊!這么說來。你爸媽現在也在給你打工咯?”
“可以這么說吧。”秦風回答道。
魏校長眼神中透著一絲欣賞,點了點頭。
秦風繼續道:“我這家店開了也沒多久,7月份才開張,現在可以說是才剛剛站穩腳跟。這個時候,我作為老板,其實是不應該回學校讀書的。”
“那你為什么回來?家里人逼你?”
“廣義上可以這么理解吧。”
魏校長笑了:“怎么叫廣義上?這事還能分開廣義狹義地去理解啊?”
秦風道:“這個家里人有點特殊,不是我爸媽,是我女朋友。”
“喲!女朋友都有啦?”魏校長忽然哈哈大笑,覺得秦風是在說孩子話。
秦風等他笑完,才接著淡淡說道:“我女朋友愛面子,生怕我以后被人笑話、被人看不起,所以她特別想讓我拿個文憑回來。但是開誠布公地講,校長,以我現在的情況,我想你應該能理解,我自己本身,其實是根本不在乎這個文憑的。”
“嗯,這個我可以理解。”魏校長居然真的開口贊同道,“既然都能養活那么多人了,一個職高的文憑還真沒什么用處。”
秦風頗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魏校長笑道:“你也不用覺得我說這話不合適,其實你們這些孩子,說小年紀也不小了,我們學校里的那些學生,他們自己心里也清楚,來上職高,也就是混日子,混文憑,就算有個別的學生真想上大學,以職高的教學水平和他們自己的基礎,也不見得能考得上。所以真要都有你這樣的本事,學校早就空了,誰愿意瞎耽誤時間啊!”
秦風聽魏校長說完這通大白話,安靜了足足有兩秒,才回答道:“對,我心里就是這個意思。”
魏校長喝了口茶:“那么你現在打算怎么做?”
秦風也喝了口茶,緩緩道:“現在考試也過了,再要反悔,一來回家不好和小姑娘交代,二來也白費了我姑父一番苦心。而且從另一方面來講,我覺得在這里上學,拿個文憑回去,還是有必要的。”
“怎么又變成有必要了?你這話不是自相矛盾嗎?”魏校長打斷道。
“不矛盾。”秦風搖搖頭,笑著解釋道,“我雖然不打算重讀高中。不過卻有考慮過上大學的事情,以后也好陪在我家那個身邊照顧她。”
魏校長聽得搖頭。覺得秦風這話從里到外都挺扯蛋的。
秦風不在乎魏校長的想法,自顧自道:“我上網查過。初中文憑不能直接考大學,要參加高考,必須得具備高中同等學力證明。所以考慮到這一點,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在這里花點時間,免得到時候想花錢買個文憑卻找不到門路,那樣可就真的麻煩了。”
“所以……你說到底,就是想到我的學校里混個文憑?”魏校長問道。
秦風點點頭。
“那你直接去學校注冊不就行了,還跑我家里來說這么多干嘛?”魏校長一頭霧水,覺得秦風今天上門的舉動。純屬脫褲子放屁。
秦風卻是微微一笑:“魏校長,我今天來找你,想說的正是這個問題。以我目前的狀況,想要每天都按時來上學,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像正常學生那樣來學校上課,每個月至少得有一半時間是遲到早退,或者曠課,這樣的話,對學校和班級都不好。沒紀律,壞規矩,也讓老師不省心。”秦風對魏校長侃侃而談道,“所以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學校在保留我學籍的前提下,讓我自己在家里自學。”
魏校長苦笑道:“就算花錢買文憑,也不能這么正大光明吧?”
秦風道:“那么可以這樣……每逢重大考試。比方說期中考、期末考,像這樣的考試。我就回來參加,這樣成績單也可以照實填寫。就不算造假了。”
魏校長皺起了眉頭:“你這個問題,我們得研究一下。”
秦風想了想,打開書包,從里面拿出了一捆現金,擺在了茶幾道:“魏校長,我把今年的學費也給你帶來了。”
魏校長巋然不動道:“學費就拿去教務處繳嘛,你拿來我這里干嘛?”
秦風沒說話,又拿出第二捆現金,擱下。
魏校長看看秦風。
秦風笑了笑,拿出了第三捆。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魏校長面無表情地敲了敲桌子,聽著電視里《新聞聯播》的開場音樂,睜眼說瞎話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你這個問題,我一定會認真考慮的。”
“那就麻煩校長了。”秦風很知趣地沒有廢話,背起書包,徑直便出了門。
走在回家的路上,秦風心里頭有點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
花三萬塊讀個高職,理論上確實是挺冤大頭的,可這錢要是不花,有些坎又邁不過去。
正糾結著,口袋里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秦風拿出來一看,見是袁帥打來的,微微一笑,按下了通話鍵:“什么事?”
“沒什么事啊,就是暑假快過完了,想找你出去玩玩。”袁帥道。
秦風笑著搖了搖頭:“我哪有時間啊。”
“擠個時間出來嘛!一個晚上也好啊,我們去吃頓好的,然后到網吧玩玩游戲就行,也就五六個小時而已,我現在每天在家里玩單機游戲,真是快無聊死了。”袁帥跟秦風抱怨道。
秦風拿這個大塊頭有點沒有辦法,無奈道:“你找李郁嘛。”
袁帥道:“李郁他說要么三個人一起出去,要么就不出去。”
秦風磨了磨牙,李郁這個混球,明明是自己不想出門,結果卻拖他下水。
“最近我店里還有很多事要辦,我盡量抽點時間吧。”秦風暫時先穩住袁帥。
可袁帥也不是真傻,聽得出秦風話里的意思,唯有無奈道:“唉,你們兩個真不仗義,好吧,有時間再安排吧……”
“人情這東西,真是難搞啊……”秦風輕聲嘆著,把手機放回口袋里。
不想手機剛放回去,不足兩三秒的功夫,就又響了起來。
秦風還當是袁帥打來的,結果一瞧,赫然發現竟是眼鏡男的電話,趕緊接通。
“是秦風吧?”眼鏡男語氣相當生硬,即便隔著老遠,秦風似乎也能想象得出他現在的想罵忍著不罵的生氣模樣。
秦風心里微微一沉,沉聲回答:“對,是我。”
“秦風,我說你他媽怎么這樣呢?”眼鏡男忽然就大聲責怪起來,“哪有你這么做人的啊?我們有吞了你半分錢嗎?這錢都還沒到我們手里呢!不就是四五十萬嗎?又不是四五百萬!這么雞毛點錢,你說你急什么急啊?你知不知道我他媽剛才差點被人嚇死了?你到底曉不曉得你找來問候我的那個人是干嘛的啊?媽逼的,老子差點就買機票跑了你知道吧?操,心臟病都快給人嚇出來了我……”
秦風聽眼鏡男這么說著,試探問道:“黃秋靜跟你們談了嗎?”
“什么黃秋靜?”眼鏡男猛地一頓,“你不是叫的谷強?”
“什么谷強?”這回輪到秦風不明白了。
“不是你叫的?”眼鏡男聽出秦風語氣中的不解,然后很懷疑地在電話里自言自語嘀咕起來,“沒道理啊,人家指名道姓說的就是你,你怎么不認識他?”一邊說著,就聽他問身邊的人道:“阿西,你知不知道黃秋靜?你也不知道?媽逼,這里誰知道黃秋靜到底是誰?你知道?黃秋靜就是黃老板?你媽逼在跟我開玩笑?真的!?黃秋靜真的是黃老板!???”
眼鏡男的聲調猛地提高了八度。
秦風下意識地把手機往耳朵遠處移動了一下,旋即就聽眼鏡男哭腔道:“秦風,我他媽叫你祖宗行不行?”
秦風覺得自己似乎是卷進了某種自己不該卷進去的復雜關系中,他緊緊皺起眉頭,問道:“黃秋靜不是做投資的嗎?”
“投資?哈!哈!哈!”眼鏡男大笑三聲,語氣釋然了,“對,對,對,黃老板是搞投資的。”
秦風聽著眼鏡男的話,不知怎么的,后脊背上感到絲絲冷意。
他不想接著再問了,有些圈子,他生生世世都不希望有所接觸。
眼鏡男接著道:“你那點小錢,你就放心好了,黃老板都打過招呼了,那就一分錢也少不了你的。”
秦風嗯了一聲,心跳微快地掛斷了電話。
站在原地做了幾次深呼吸,他握著手機,猶豫了片刻,還是給黃秋靜打去了電話。
不管他投的到底是什么資,說聲謝謝,總是要的。
秦風等了五六秒,黃秋靜才接起了電話。
秦風盡可能用平靜的聲音道:“黃先生,龍華小區那邊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那件事情多謝你了。”
“小事。”黃秋靜淡淡道,然后停頓兩三秒,又緩緩說道,“小秦老板,做生意啊,喜歡盯著幾毛幾塊的,這是好習慣,但做人不能老盯著幾毛幾塊。風物長宜放眼量,做人要有胸襟,事業才能做大。”
秦風有點不知該怎么回答他,只能應付道:“嗯。”
那頭淡淡一笑,什么都沒說,便掛了電話。
秦風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忽然咧嘴笑了笑:“當我沒見過世面嗎?王健林和馬云幾千億資產都沒你們這么神神叨叨,真他媽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