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里,彌漫著早餐的香氣。
葉曉琴身為一個女強人,不太會做家務,可廚藝卻一直不錯。因為家務完全可以扔給鐘點工,但做飯這種事,就不得不自己來。畢竟鐘點工便宜,一個月請一次,讓人家累死累活打掃一整天,撐死了也就兩三百塊錢。可廚師就不一樣了,普通人家就算再特么有錢,也不至于開腦洞到每個月專門花幾千塊請個人回家燒菜,而一般的保姆呢,雖說也可以兼顧廚師的功能,不過葉曉琴完全不想花這個冤枉錢,反正家里平時根本沒什么人,請個保姆回家,葉曉琴覺得那相當于花錢請人回來度假,只有腦殘才會那么干。
“快點吃,不要遲到了。”葉曉琴看著秦淼催促道。她這輩子橫慣了,在機關里的時候是領導,出了體制,依然是管著幾十號人的老板,說話的語氣,仿佛永遠帶著頤指氣使。別說外人,就算是親戚朋友,也都很難和她相處。比方很偏心秦建業的老太太,就跟葉曉琴相當不對付。
不過好在秦淼從小被老媽管到大,早就聽慣了葉曉琴的這種腔調,哪怕大清早生生被爸媽的吵架聲吵醒,也都半個屁不敢放,乖乖去刷了牙、洗了臉,明明一點胃口都沒有,可還是坐下來就吃,生怕被葉曉琴罵。秦淼毫不反抗地嗯了一聲,大口往嘴里扒飯,努力咀嚼著,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吃飯吧唧嘴,是老秦家的傳統。秦建業、秦建國、秦建華和秦淼都有這毛病,唯獨秦風,很小的時候就被盧麗萍糾正過來,才不至于過年的時候一大家子坐下來,滿桌都是“吧唧吧唧”的聲音——這聲音恐怕只有老太太喜歡聽,覺得這么吃飯才香。
秦淼假裝吃得很賣力,秦建業也陰沉著臉,迫于老婆的威,邊吃邊小聲吧唧。
葉曉琴很滿意這種大局在握的氣氛,不等秦淼一口飯下肚,又接著叫喚:“蜂王漿,蜂王漿,阿淼,你喝幾口嘛!這么好的東西,你小風哥家里以前想喝都喝不起,你抓緊喝了,吃一口飯,喝一口蜂王漿,這碗飯幾分鐘就吃完了。”
秦淼聞言,急忙又端起蜂王漿來往嘴里灌。
只是他口中滿是咸味的飯,忽然沖進來這么一團又酸又甜的熱湯,兩股味道融合在一起,滋味著實有點讓他無法下咽。秦淼又不敢吐,只能含在嘴里,天人交戰了半天,才千難萬難、勉勉強強地通過了喉嚨。葉曉琴見秦淼吃得這么痛苦,不禁又搖了搖頭,皺著眉頭不滿道:“嘖嘖,搞得跟我想害你似的,算了,算了,別喝了……”
說著話,就把秦淼跟前的那碗蜂王漿端走了。
秦淼滿肚子委屈,心說我又不是不想喝,只是不想和飯混在一起喝而已。但這話又不敢跟他媽明說,只能低著頭,嘴里干巴巴地繼續扒飯。
在葉曉琴猶如掐著表秒的催促中,秦淼花了15分鐘,終于結束了戰斗。葉曉琴看了一眼手表,碗筷也不收拾,左手拎起書包,右手拎起秦淼,匆匆忙忙就往樓下沖。現在是早上6點40分,送秦淼去學校要10分鐘,7點15分之前,她要趕回工廠,免得廠里的小兔崽子又特么消極怠工。
秦淼被葉曉琴拽著飛奔,在安靜的樓道中發出踢踏踢踏的腳步聲。
其間,還夾雜著秦淼充滿郁悶的呼喊——
“媽,我想大便。”
“忍忍,去學校拉。”
“在學校拉大便感覺好丟人啊……”
“怎么丟人了!學校的廁所沒有坑嗎?”
“有……”
“那有什么丟人的?”
一大清早,住在秦淼家三樓、二樓和一樓的租戶,就被這對母子吵醒。
秦建業聽著那娘兒倆的聲音越來越遠,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把碗里的剩飯倒進了垃圾桶里,順手將桌上油膩膩的碗筷,放進了更加油乎乎的水槽。
他慢慢走到陽臺上,點了根煙。
雙手扶著欄桿,眉頭緊鎖。
原本按照計劃,昨天應該就是他搬家的日子。
但這個計劃前不久被葉曉琴否決了。
葉曉琴的否決理由顯得很充分。
她說家里現在不缺錢,完全可以去螺山鎮買幾套新房,一來方便秦建業工作,二來也能坐等升值。最多半年,螺山鎮的房子就能建好,反正這邊的破房子也都住了十幾年了,再多住半年也無所謂。至于秦淼,半年之后就要上初三,完全可以寄養在老師家里,無非是多花幾塊錢,還能省點課外輔導費。如果實在找不到愿意接手的老師,她自己也可以繼續住在這邊的破房子,陪兒子度過初中的最后一年。而江濱街道那套新房呢,可以租出去賺點租金,反正新家對面的房子也租出去了……
葉曉琴說了很多,但秦建業心里明白,其實最后一條理解,才是她心中真正的癥結所在。
新房對面的房子被租出去當辦公室了,而且租房子的人還是秦風……
以葉曉琴爭強好勝的性格,這種事肯定是不能忍的。
“呼……”秦建業長長地噴出一道青煙,心里很惆悵。
眼下江濱路的房子已經租出去了,一年15萬租金,錢不算少,但也不多,他過年的時候出去打牌,一晚上就能輸掉六七萬,這筆錢還不夠他過年那一個月的開銷。
期待了好久的新房沒了,現在搬家又是遙遙無期,只能繼續在這破房子里熬著。
秦建業覺得葉曉琴太能折騰,簡直要把他搞得精疲力盡。
所以想一想,還是鄒雅麗好啊,年輕貌美身材棒,而且關鍵是乖巧又聽話。
只可惜,自己和鄒雅麗的關系,怕是很難再繼續維持下去了……
秦建業的眉頭越皺越深,完全想不出辦法,該怎么做才能和鄒雅麗和平分手。
秦建業就這么在冷風撲面的陽臺上呆站著,抽了兩根煙,才轉身走回屋里。
隨手拿起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打開來看了眼。
發現上面有三個未接來電,全都是司機打來的。
秦建業想了想,撥了過去。
等待片刻,那頭傳來了司機弱弱的聲音:“秦書記,你今天還來上班嗎?”
秦建業眉頭一皺,語氣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不是……那個……”司機嚇壞了,連忙道,“前天下午你不再鎮里的時候,董主任讓人把你辦公室里的好多文件都搬去他的辦公室了,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在鎮里上班了……”
“放屁!”秦建業壓抑了半天的情緒,這下終于找到了宣泄口,全都爆發了出來,“什么董主任不董主任的?董希伯他算個屁!老子一天沒走,就一天是螺山鎮的黨委書記!你跟我講什么董主任?你知道自己是干嘛的嗎?組織上的事情是你能問的嗎?自己該干什就干什么!早上過來接領導這種事還用我來教嗎?你還想不想干了?!”
秦建業一通咆哮,嗓門之大,左鄰右里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司機自然不敢插嘴,等秦建業吼完,才敢弱弱地回答道:“秦書記,我已經到了,就停在你家外面的馬路邊……”
秦建業這下沒理由再罵了。
他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便掛了電話。
穿好衣服,拿起公文包,秦建業沿著黑咕隆咚的樓梯下去。
樓下幾層的住戶這時都已經醒了,正忙忙碌碌地準備要外出上班。
他們遇上秦建業,臉上全都掛著討好的笑容。
秦建業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他覺得組織上應該不會把他處理得太過分的。
好歹自己也是處在一把手的位置上,上面再怎么處理,也總不至于把他的官帽給擼了,畢竟這么干不合規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