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晚上9點多,東甌市行政中心1號樓里依然亮著燈。
這種情況雖不是常態,但也絕不鮮見。至少對周正這位東甌市第一大秘來說,一個月如果不來上這么一兩回,那這個月基本就是不完整的。
今天下午散會之后,周正便帶著市委辦秘書科的兩個大才子,緊張地整理起了秦風的講課內容。陳榮已經決定了,要把“東甌市房地產業投資模式及相關金融管控體系改革”拿到今年的全國兩會上去說,不過在上報中央之前,還得先跟省委通個氣。
眼下距離會議開始,只剩下不到3天時間,所以這也就意味著,在明天早上8點陳榮登機飛往杭城之前,這個提案必須完整地做出來。
周正此番整理秦風的講話稿,著實死了不少腦細胞。
秦風前前后后弄出來的理論,全部寫成文字材料,大概有3萬字左右,周正除了得想辦法把這3萬字縮減到5000字之內,還得注意把一些不那么應該在上級領導面前出現的語句改頭換面掉。
比方說秦風原話講的是“東甌市長期以來政策缺位,對民間借貸行為缺乏有效的監督和整改措施”,這種話就該改成“東甌市民間金融整體情況復雜、變數較大,客觀上存在督管難度,因此無法形成長期有效的對應政策”,這樣一來,不但把鍋子甩給了社會,而且這句話的整體語境,還非常靈活地從“這屆政府不行”變成了“這屆人民不行”,同時也寫明白了主要問題。
類似這樣的改動,周正帶領的文秘三人組,前前后后已經找出了不下50處,周正一邊對秦風的直話直說恨得牙癢癢,但同時又很自戀地覺得老子的水平真是特么的神一樣高。
但話說又回來,這種文字上的小花活,其實還算是比較小兒科的,這篇報告真正的難度在于,既然提到改革兩個字,格局就不能太小——出發點要高,必須得從全國的視角來看,落腳點又要準,盯準東甌市或者曲江省。如此一來,行文的難度就直接高出了兩個等級。
周正從下午4點寫到晚上9點,3個人弄了足足5個多小時,中間吃飯就是拿兩個面包充饑,上廁所都得抽空,這才好不容易把草稿趕出來。
但他們還不能馬上就走。這份長長的用4號字能打16頁紙的報告,還得先讓陳榮親自過目,等陳榮把修改意見給出來,還得至少再大修一次。
所以今天晚上,周正他們是絕對不用睡覺了。
不過好在明天早上,他還可以在飛機上補一覺。
把稿子用傳真傳到陳榮的郵箱,然后一個電話打過去匯報之后,已經勉強算是做完今天一半工作的周正,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嘴里長長地吐出一句:“我艸……”
現在整棟樓里就他們哥兒仨,周正級別最高,說話也可以非常隨意。
另外兩個年輕人就小心翼翼多了,只敢這樣抱怨——
“這么搞早晚要短命啊!”
“領導動動嘴,下面跑斷腿,斷腿還沒什么,關鍵是沒加班費啊……”
“待會兒弄完,我請你們吃宵夜去。”周正笑著說道。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
周正頗為奇怪都這個點了,怎么還會有人打電話過來,他走過去,看了眼號碼,卻趕緊拿了起來。話筒里傳出徐毅光的聲音,顯得很嚴肅道:“周正在嗎?”
“我在呢,徐書記。”周正不像別人那樣關徐毅光喊徐局,而是稱呼他的市委職務。
徐毅光沉聲道:“小周啊,你現在上網看一下秦風的新聞,然后幫我準備一份聲明。主要思路就是,網上所說的一切,全都是一派胡言,東甌市絕對不會也沒有袒護過任何有組織的非法組織、非法個人和非法行為,東甌投資集團公司,是由歸國華僑和本地優秀企業家共同組建的合法的愛國的正規公司,所有的投資項目,均經過合法登記和手續流程,對東甌市乃至曲江省的經濟意義重大。另外對涉及該集團董事秦風的舉報,東甌市將馬上成立調查小組,對事件的真相進行詳細調查。調查結果,會盡快向社會公布。同時,對于網上的造謠抹黑東甌市的言論,東甌市政府和中心區政府將保留追究相關造謠人員責任的權利。聽明白了嗎?”
周正緩了緩,才回答道:“明白了。”
然后把徐毅光說的那一大段,完完整整地復述了一遍。
徐毅光聽了很滿意,淡淡道:“那你抓緊寫吧,寫完發給我看一下。”
“誒,好。”周正一口答應,掛了電話,先罵一句,“我艸你大爺的!”
“特么的……”東甌市公安局大樓內,徐毅光放下電話,也罵了一句。他本來早就已經下班了,卻被省廳祁廳長的一個電話,搞得又跑回了單位。
網上這回對秦風的抹黑來勢洶洶,一個下午的時間,居然連省里都驚動了。當然這不是說秦風有多牛逼,而是問題的關鍵在于,事情涉及到了“東甌市政府主動給黑惡勢力當保護傘”,所以這個性質,自然就非常嚴重了。省里的政法委高書記親自下了指示,要盡快把事情搞清楚,要清查東甌市的公安隊伍,決不允許有任何害群之馬的存在。毫無疑問,程立肯定已經發了一些對秦風不利的“證據”給龍建宇,而龍建宇又肯定又把這些“證據”交給了省里。
2個小時前,就在秦風和潘先達吹牛逼的時候,章釗平已經被暫時停職了。
黃少菊——或者說老黃家對政法系統的影響力,顯然遠遠超出了徐毅光的想象力。
但想想也是,那可是最上層長老團的常務委員之一啊……
就算他自己不可能為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開口,但底下永遠也少不了想通過他孫子來投石問路的官迷。
徐毅光不清楚黃少菊的手伸到了哪一步,是到龍建宇為止,還是祁廳長,甚至是高書記。
如果真是那樣,那么就算陳榮愿意保秦風,恐怕也是無能為力。
至于侯聚義,徐毅光真的不清楚這位東甌市到底還有多少底牌,還有多少能量。
畢竟甌投接下來將要面對的,可能是來自一個省的壓力。
在這么龐大的體制面前,再大的民企,也只是螞蟻而已——至少徐毅光是這么想的。
嘆氣了半天,徐毅光終于拿起電話,給陳榮打了過去。
陳榮這時正在看周正發給他的那份報告,逐字逐句,邊看邊改,改得十分認真。
忽然書桌上電話鈴聲響起,陳榮眉頭微微一皺,但還是擱下筆,接起了電話。知道他家里號碼的人不多,能在這個點打過來的,應該是要緊事。
“喂,我是陳榮。”陳榮沉聲道。
“陳書記,我有件事要向你匯報一下。”徐毅光道。
徐毅光花了10分鐘左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跟陳榮說了一遍。
陳榮聽完,沉默半天后,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緩緩道:“聲明要發,記者會就不要開了,另外宣傳部那邊,你找張開商量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可以補充的措施。省廳的那三個警察,你先讓他們回去,現在繼續扣留也沒有意義。秦風那邊,你也跟他說一下,讓他也發一個澄清的聲明。其他的……先靜觀其變吧,現在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動作。”
徐毅光道:“要不要我明天一起跟你去省里,先去見一見省廳的人?”
“靜觀其變。”陳榮還是這句話,但又補充道,“明天有機會的話,我會跟省里的領導提一下這件事,你就安安心心在崗位上站好最后一班崗。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組織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輕重緩急,咱們要心里有數。”
陳榮明顯話里有話,可徐毅光卻確實聽不出陳榮對秦風和黃少菊這件事的態度。
安靜兩秒后,只能無奈回答:“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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