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浩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狼狗,聲嘶力竭的狂吠,但風男卻并不覺得害怕,他看著世浩,就像看著一只脖子上綁著項圈,被主人牽著走的狗,叫得越兇狠,顯得越可悲,可憐。
忽然風男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么生氣了,這氣,已經被世浩拙劣的表演沖淡了。
他竟然笑了起來。
世浩看到風男笑,心里莫名有些發慌。他不怕風男暴怒、罵人,甚至他越這樣,世浩越覺安心。因為這是他預想到的情況,他為此準備好了應對的辦法,就像剛才他說的那一大段話,如果風男繼續罵人,他還能說半個小時。
他說這些話,并非為了說服風男,他是在說服自己,他已經見了好幾個人,每個人他都說一遍,他樂此不疲的原因,正是為了說服自己。
他必須說服自己,這樣才能心安理得。但看到風男笑,他就不知道該怎么做了,他為什么笑?他是看穿了什么,還是同意,或者說,他……在嘲笑我?
想到這個,世浩又有點惱羞成怒,但在發作的前一刻,他忍住了,他剛剛說了那些話,突然翻臉不合適。
不能翻臉,不知道怎么辦,他就只能看著風男笑。
非常尷尬。
尷尬得要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鐘,也可能是十分鐘,但在世浩心里,都是讀秒如年。感覺就像光著身體在明洞的大街上被人嘲笑,四面八方,逼壓過來的都是嘲笑與奚落。世浩的眼神有點渙散,剛剛風男說過的話,像一聲一聲雷,在腦海里炸開。
忽然,風男不笑了,他也沒發火。世浩緩過神,愣愣地看著對面的風男,說出了費了這么大的勁兒,他最想說的話:“你我兄弟,我需要你的支持,幫我……行嗎?”
非常沒底氣,語氣近乎乞求,風男又想笑了,但為了‘兄弟’這倆字兒,哪怕是曾經的兄弟,他忍住了。
“既然你說咱們是兄弟、”風男緩緩開口,道:“如果我不答應,你會對兄弟做什么?”
世浩的眼神瞬間被失望填滿,他低下了頭,過了幾秒鐘又抬起來,道:“麻、麻煩你在這兒住幾天……”
聲音越來越小,他也明白,他沒能忽悠得了風男,剛才慷慨陳詞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個大嘴巴,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其他兄弟呢,也是這樣嗎?”
世浩點點頭,聲音硬氣了幾分。人就是這樣,沒撕破臉之前,很在乎這張臉,但要是撕破了,破罐子破摔,倒也無所謂了:“等事情結束了,你們就能出去,做生意也好,干什么都好,我們還是兄弟。”
話說到這份上,風男明白了世浩的意思。要么跟我混,要么就別混,還能留下一絲情面。按造反來說,這算是留后患,但風男卻覺欣慰,世浩總歸還是對得起他說的‘兄弟’這兩個字,沒有把事情做得很絕。
“最后一個問題、”風男盯住世浩的眼睛,道:“有人跟你么?”
這是一句廢話,世浩既然走到這一步,敢走這一步,在飛車黨內部,必定得到了一部分的支持。但風男就是想問,沒有什么原因,他就是想問!
世浩的嘴唇在發顫,似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比剛才回答過的問題都要難,似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撕破臉的程度,不要臉的程度,都不夠讓他開口回答。
終于,他咬緊了牙,道:“有。”
“哈!”風男這回真笑了,他站了起來,大笑著轉身,抬起一腳踹開門:“老大是個傻子,你們都他媽是白眼狼!操!行啊,混吧,都他媽好好混,媽的!”
世浩忽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中午十二點,世浩與飛車黨五名老大被釋放,警察歸還了他們的隨身物品,但除了世浩之外,其他五個人都關了機。樸燦榮得知消息,第一時間趕來和世浩見面,沒有一絲意外的,被世浩軟禁了起來。
軟禁的地點在樂天酒店,世浩為樸燦榮開了一間總統套房,午餐,兩個人在房間里吃的。
世浩這次沒有再用勸說風男等人那一套跟樸燦榮說,倆人相顧無言,作為最早跟阿九的三個人中的倆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好像什么也不用說了。世浩知道自己說什么也沒有用,因為樸燦榮除非他自己愿意,他說的任何話,都起不了作用。而他,掌握著半山賭場,旁人不知道半山賭場的真正意義和作用,世浩非常清楚。阿九看人的眼光,世浩是非常佩服的,樸燦榮是最適合經營賭場的人,三個月的時間,樸燦榮已經掌握了首爾政商界很多大佬的秘密,這里面包括洗錢,還包括私生活,秘聞等等。如果他魚死網破,鬧出來的動靜,是壓不住的。他不像風男等人,做不了兄弟,大家可以各走各路,如果他決心站在對立面,就只能除去他,別說韓昌旭放心不了,他也放心不了。
以樸燦榮的聰明,他也應該知道自己的處境。倆人現在相對無言,但彼此的心里,都在想很多事情。
很快,世浩盤子里的牛排快吃完了。他一夜沒吃東西,說服別人是很累的體力活兒,是真的餓了。但樸燦榮面前的牛排,卻一點也沒動。
“想好了么?”世浩把最后一塊牛排放進嘴里,頭也不抬的問道。
樸燦榮沒有說話。
世浩繼續說道:“燦榮,你是一個聰明人,而我很愚蠢。可能我說這些你不會相信,但真的,我現在已經開始后悔了。但是我沒法回頭了,兩個小時之前,風,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條狗。”世浩停頓了一下,自嘲笑笑:“我活著活著就變成狗了……你說我,能快樂么?”
“你就不怕老大弄死你?!”樸燦榮盯著世浩,道:“老大的手段,你知道的,他要想弄死你,你肯定死。”
“說實話么?”世浩低著頭,道:“我不怕……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知道,老大不會殺我的,他總說揍咱們,他揍過幾回?你被人砍了兩刀,他為了你殺了兩個人,他不會對兄弟動手……”
樸燦榮咬緊牙:“那你還……”
世浩說著說著忽然哭了,他捂著臉,眼淚順著手掌的邊緣掉下來:“我真的很卑鄙,燦榮啊,我卑鄙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