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今日的天氣很好,沒有前幾日糟心的細雨,天響晴響晴的,遠遠的白云卷動,抬頭仰望生出不急不躁的慵懶來。品書網
若是不想睡午覺,會是一個很好讀書天。
翰林院里的經史典籍,部院卷宗,又豈是尋常人可以看的到,現在到處擺放。
對于林延潮而言,很多都是以前沒有讀過的,從史書典籍里,可以見到前人治國之道,前人的典章禮法,前人的一片心血。
無論什么時候讀書,對于喜歡讀書的人來說絕對一件樂事。
讀了一日書,林延潮桌前堆了如小山般的書,也不過薄了一些而已。
林延潮知道照如此下去兩日內是寫不完條例的,于是打發了黃燦回去會館說一聲,自己不回去了,就在翰林院過夜了。黃燦答允了,給林延潮買了一些糕餅沏了壺茶,方才回家。
除了林延潮,其余修纂官也是沒有寫完,不得不留下來挑燈夜戰。
夜間翰林院內堂講讀廳都已是鎖門,唯獨檢討廳里燈火如豆。
刁斗聲一下下的傳來。
檢討廳里一干翰林們埋頭抄書,開始尚且安靜,到了夜深之時,面對堆滿了屋子的卷宗,眾人開始抱怨。
“抄錄典籍,注明出處,隨便讓一個貼書吏都可以抄錄完,何必要用我等。”
“我等寒窗苦讀二十幾載,本以為中了翰林一朝風光,卻來此修書。”
“是啊,我家中父母以為我進了翰林院,侍直御前,隨時面君,極為清貴,卻哪里想到我等翰林不過是一抄書匠。”
“先熬著吧,再過一兩年就出頭了,當初幾十載寒窗不也是這么熬過來的。”
“說得輕巧,重修會典之事。非三五載之力豈能完工。”
蕭良有本要阻止這幾人抱怨,不過他雖為編修,但資歷淺不好說什么,于是就撇了撇嘴,故意咳嗽了幾聲,但那幾名檢討絲毫沒將蕭良有放在眼底。
林延潮聽著這幾人的閑語,不由搖了搖頭。至于張懋修也沒有回去,這倒是令林延潮對這位宰相公子有點刮目相看。
林延潮就著茶水將糕點吃完。脫下官袍常服,換上起居時穿的燕服,從案上的書山里抽了一本書,繼續看起。
林延潮看書看到天亮,公案上小山般的書才矮了一半。林延潮忍不住合著眼趴在公案上睡一會。
睡了一個時辰多,云板響起,這已是到上衙的點了,林延潮從公案上起身,去擦了臉。又讓黃燦泡了壺參茶,片刻沒有歇息地在公案前讀書。
這一日天氣也不錯,只是昨日風有所大,故而有幾分涼意。
林延潮靠著參茶提神,又看了一上午書,他已是將典籍背下不少,雖還未看完。但再如此下去,今日就沒辦法給陳思育交差了。
于是林延潮對著初稿上,將五個條例重新寫了一遍,增了不少內容。
讀完一遍書后,林延潮胸中已藏錦繡,不用如其他翰林般一個個去書上去找出處。而是直接不假思索地默寫出來,根本用不找再翻書,如此自是快了許多。
片刻后,林延潮拿著自己寫的五個條例去玉堂。
進了玉堂后,林延潮先問當該吏道:“光學士在堂嗎?”
當該吏對林延潮笑著道:“是,林修撰,里面進。”
說著吏員就引林延潮來至左間給替他挑開了門簾。
陳思育伏在公案上。正書寫呈文,聽有人進來抬起頭,見了林延潮用筆點了點椅子,道了一句林修撰先坐,就繼續伏案了。
林延潮拿著條例坐在一旁,吏員進來給陳思育添了茶,又給林延潮新沏了壺茶。
不久陳思育寫完呈文,拿出朱印蓋壓后對吏員吩咐一聲,呈吏部。
之后陳思育才看向林延潮問:“條例寫得如何?”
林延潮將寫好的條例放在陳思育案上道:“天子巡狩,論功行賞儀尚還有缺漏,至于親征,獻俘,宣捷已是有九成了。”
陳思育聽了臉色變下來道:“兩日之內,五個條例都是寫不完,你是否以為乃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叫你來修典委屈你了,故而大材小用,看不起修典之事,哼,眼高手低,整日想著面君侍直,而不把本學士的話放在眼底。”
聽陳思育的訓斥,林延潮道:“下官未曾。”
陳思育換了一番口氣道:“蕭以占殿試上雖是不如你,屈居榜眼,但能總司修纂之事,不僅如此兩日之內還修了八個條例,條條堪用。本學士對你實是失望。”
說完一通,陳思育怒氣消了不少,拿起林延潮的條例看了起來。
看完之后,陳思育方才知道自己錯怪林延潮了。
但見林延潮寫的五個條例,每一處都比原先初稿上的條例,豐富了許多內容,細節詳實了許多。
譬如比如那一句引自洪武多年多少年的詔令,并且以事分類,以類分年,事無巨細寫了出來,以及目錄里,洪武至天順,弘治至正德,嘉靖至隆慶,以及萬歷年間,每一年典制律令上細微變化,也是羅列。
至于有些年代太久沒辦法考證,或者是兩本書記載沖突的,與原稿上有異議的,林延潮也在條例上寫下了出處,以及懷疑地方,若是不能確信,則是一一羅列并舉,給人來裁定,絕不貿然下論斷。
陳思育心道,能寫得如此細致,嚴謹之條例,必出自細致,嚴謹之人,這林延潮能三元及第,果真是盛名之下必無虛士啊!
陳思育想說什么,又擱不下臉來。
于是陳思育手指條例上,微微笑著道:“嗯,凡經過駐劄地方,不許從駕人員、用強輕價勒買,天子之師乃王者之師啊!”
林延潮頓覺得畫風不對,陳思育怎么如此和藹起來,你方才不是說話很大聲嗎?怎么不繼續嘰歪下去了?
陳思育將條例放在桌上,喝了口茶,斟酌了下口氣道:“林修撰,本學士方才話里有些失當,真是慢工才能出細活啊!”
林延潮道:“光學士之言,乃對下官的鞭勵,下官不敢心存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