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拿起三人交的蒙文版國書后,當然是一頭霧水。請大家搜索(品#書……網)看最全!的小說因為就算林延潮才華再好,但也看不懂這其中到底寫什么,就算是他們亂寫一氣來蒙自己。林延潮也唯有吃了這啞巴虧的。
再說就算他們沒有敷衍自己,但這翻譯之事,本來就是可上可下的。比如很多漢字寫胡語,胡語寫漢語,很多都是有聲無字,那用什么字什么文代替,都是學問。
為了查看這幾人水平,于是林延潮隨意揀了一句問道:“此詞何解?”
馬譯官道:“此詞叫兀孫,漢話的意思為水。”
“這叫巴兒思,漢話是龍,放在這句里代指天子。”
這倒是答得像模像樣的,林延潮稍稍放心,然后道:“那這一句合起來呢?”
鄭譯官道:“就是蒙語里水中之龍的意思。”
林延潮聽了幾句,開始覺得一字一字譯得不錯,但后來發覺了問題。
這三人將誥赦的文章翻譯成蒙文,等于先將句子里的一個字一個字翻譯成蒙文,然后再將這一句話合起來,全然沒有語感和韻律可言。
就類似于今天‘give誘littlecolourtoseesee.’‘goodgoodstudy,daydayup.’這等的神翻譯。
這樣的國書傳達,效果必然大打折扣,甚至會曲解原意。
林延潮又指了自己寫得國書上一句問道:“這句何解?”
三人頓時都露出為難之色,馬譯官道:“回中允,此句中并無對應的蒙文,故而我等拿他句來替之。”
林延潮頓時皺起了眉頭,問道:“你們都是如此將天子誥赦譯作蒙文的?”
三名譯官對視了一眼,也知林延潮非常不滿意。馬譯官道:“咱們四夷館這么多年都是如此,再說蒙文所言本來就直白,四夷館里所存的北元的圣旨,下官等讀了都十分淺白,沒有漢文中那么多修飾之詞。”
另一名鄭譯官則道:“是啊,其實那么夷人入貢貪圖不過是我上朝之賞賜,重利而不重禮,這些國書他們是不會認真去看的。”
林延潮頓時不悅,他是一個在細節上十分苛求的人,每件事上都力圖做到極至。他怎么能看得自己寫出的國書,被這些人翻譯成這個樣子。
平日里林延潮也最討厭這等做事不負責任的人,于是重重地指責道:“爾等如此不用心,與尸位素餐有什么分別?”
鄭,陳二人見林延潮指責,唯唯諾諾地應下。
馬譯官一把年紀了,在四夷館之中是老資歷,盡管林延潮是上官,但被他這么訓斥還是有幾分掛不住面子。
于是馬譯官梗著脖子,頂了一句道:“下官在韃靼館幾十年了,也沒有聽說這樣譯國書有什么不妥的。當然了中允乃是當今文魁,我等雕蟲小技你自是看不上了,與其如此不如自己拿至元譯語及韃靼譯語譯旨,我等也好坐看中允高招就是。”
林延潮見馬譯官頂撞自己,淡淡地道:“馬序班這么說,意思是本官一個外行人,憑著什么來與你這內行人指手畫腳是嗎?”
馬譯官心底就是這個意思,但面上卻道:“回大人的話,下官并沒有這個意思。”
“你口中說沒有,心底卻有這么想,國書之事,事關一國國體,爾等敷衍了事,一篇旨意,道不過十之三四,爾等如此于筆削圣旨有何兩樣?是不是要待本官到天子面前參你一個篡改圣旨之罪!”林延潮斥道。
什么叫官字兩張口?在這三人看來不過是一件小事,既被林延潮引申成一件足以殺頭的大罪。換了旁人如此恐嚇,三人可是不懼,但林延潮是誰,他可是翰林,又是天子近臣,向天子遞話那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
馬譯官一把年紀,頓時嚇得額上冒汗,雙腿發軟。
當下馬譯官再也不敢強項,端起烏紗帽,跪在地上道:“下官失言,求中允原諒則個。”
林延潮不留絲毫情面,仍是重重斥道:“你不是失言,而是倚老賣老!”
見林延潮軟硬不吃另兩人這才知道林延潮的厲害,資歷最老的馬譯官若是被林延潮治罪了,他們不是也要受牽連。
于是二人一并跪下道:“啟稟中允,馬譯官頂撞上官,實在大罪,但請中允念在他在館內效勞多年,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林延潮沒有說話,則是坐在椅上喝茶。
待三人跪了好一會,林延潮方才放下茶碗,溫言道:“本官也不是難以公事之人,且將爾等烏紗帽暫寄頭上,這幾日本官都要到四夷館來,你們放下手中之事,隨時聽本官差遣,用心協助本官將國書之事辦好。”
三人見林延潮松口,立即道:“謝中允饒命。”
之后林延潮就返回皇城,向張四維告假,說自己要在四夷館里籌備國書之事。張四維現在與林延潮關系不錯,當下答允了,讓他每日來值廬點卯后就可自便。得了張四維的話后,林延潮真的就搬進了四夷館里駐扎下來。
經過上次之事后,這三人頓時服帖了。
三人聽了都是叫苦,這一篇稿子是他們一夜沒睡寫出來的,但林延潮仍是不滿意。
他們在四夷館這么久,從來沒有見過辦事這么苛刻的上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林延潮就命馬譯官將至元譯語及韃靼譯語拿來。
至元譯語就由忽必烈下令所作,于是忽必烈作此文書,蒙古語與漢語對譯。而韃靼譯語則是由四夷館自編的蒙語教材。在韃靼館里,每名譯字生都要讀透這兩本教材,然后方可算上出師。
之前馬譯官說讓林延潮自己讀至元譯語及韃靼譯語,自己來翻譯國書,那不過是諷刺的話。誰也不會相信,有人會在這短短幾天內,將這兩本書讀透的。
但看林延潮一副我就是要這么辦的樣子,馬譯官三人都是當場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