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衙門之中,群情沸騰。∑雜∈志∈蟲∑
數百名圍觀老百姓的怒火,幾乎可以將賈貼書,于員外二人活活燒死。
天下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之前利誘林延潮,以河工衙門驗收,以及年末考評卓異為餌,試圖讓他采買比外頭貴了七成的河工大料。
為林延潮嚴詞拒絕后,二人不死心,竟放火燒掉幾萬兩河工銀買來的料貨。
要么讓林延潮罷官,要么就買二人的料貨。
剛正不阿,為老百姓辦事的林延潮,這樣清官好官,竟遭這等狗官的迫害,他們怎么能不氣。
開始還是雞蛋,菜葉,后來已是開始擲石子。賈貼書,于員外二人被打得鼻青臉腫。
見二人砸得差不多,林延潮揮了揮手,衙役方才上前維持秩序。
林延潮看向堂下二人,當即道:“爾等二人狼狽為奸,火燒河工料場,證據確鑿。本官判……判你們二人于府衙大牢羈押,上稟布政司,河道衙門,等候發落。另外于家料場充公,所有河工大料立即運至堤上,作修堤之用。”
聽得林延潮宣判,眾百姓們歡聲雀躍。
其中不用林延潮宣判,民心所向就已經定了賈貼書,于員外二人的罪。
賈貼書,于員外二人面色如土,什么叫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他們本想要敲林延潮一筆,沒料到反而被他抄沒了家產。
林延潮你好狠啊!二人心底都是如此怨毒地道。
林延潮點了點,抄沒于家后,堤上又可以馬上開工,如此歸德府的百里縷堤,就能在桃花汛前修畢。
就在林延潮宣判之時,但聽外頭鳴鑼敲響,還有如同吆喝般的贊道聲。
這聲音林延潮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官員出行的儀仗。
鳴鑼不過七聲,看來只是州縣一級的官員,只是如此級別官員,怎么會敢在自己府衙門前鳴鑼呢?
就好似縣長擺足架子,去市政府門前耀武揚威一般。
這時府衙的門子飛一般的奔來,他幾乎連滾帶爬從月臺直至堂上跪稟道:“啟稟司馬,巡按御史駕到!”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巡按御史啊!
這幾個字如雷貫耳,不說是官員了,連老百姓都知道,巡按御史那就是戲文里說的八府巡按啊。
戲曲中、中都有提及,什么地方有了不得了的冤情,有官員貪贓枉法,這時八府巡按就猶如及時雨般駕臨,斬貪官,平冤案,解民于水火,那是大大的青天,大大的好官啊。
而眼下聽聞巡按御史駕到,老百姓無不拍手叫好,心想這八府巡按肯定是與林延潮一邊的。
沒錯,清官與清官肯定是一邊,他一定是得知了歸德府有惡官奸商要迫害林延潮,過來秉公處置的。
可是林延潮所知的是,事情是恰恰相反。眼下言官攻訐申時行,這巡按御史又是李植,江東之同年加好友,這一次多半來者不善。
不止林延潮知道,連賈貼書,于員外二人也是喜出望外。
二人心道,好啊,巡按御史來找你林延潮麻煩了,看你這一次怎么辦?我們二人這一次若能幫巡按御史扳倒林延潮,那不僅無過,而且有功。
以現在言臺,權傾半個朝野的勢力,只要巡按御史垂青,搞不好二人還能正式撈一個官身。
就在這時,一名手按腰刀,導駕官打扮的武弁大搖大擺地走至堂上朗聲道:“河南道御史曾大人,奉圣命至歸德府巡按,這儀駕馬上就到了,請速速出府出迎。”
巡按御史官不過正七品,與林延潮下面一個知縣相當,應該是他來拜見林延潮才是。但是巡按御史是代天子巡狩,又手握一省官員糾劾督責,拿問審評之權,到了嘉靖朝,隆慶朝時,權力大得不可思議。
大明朝為了巡按御史巡按地方,特意制定了《出巡相見禮儀》,以規定地方官員見巡按御史的交接禮儀,此舉乃避免三司無恥官員對巡按御史曲意逢迎,溜須拍馬,攪亂大明朝官場尊卑秩序。
這是為什么?
早在成化年間時,四品知府見巡按御史,就已是長跪不起。
到了萬歷朝,更不得了,布政使,按察使見巡按,要換上素服,然后行半屬禮。
若是巡邊御史,披執在身的武將,也要跪下叩頭,哪怕你是堂堂參將,游擊。
也就是說,身為巡按御史出行,布政使在你面前都是半個屬下。以七品官之身吆喝從二品大員,這哪里是巡按地方,簡直是裝逼出行,享受吊打眾大佬的愉悅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巡按御史任期只有一年。這樣裝逼的崗位,對不少人而言,真想一輩子干下去,不升官都行。
林延潮率眾官員出門相迎,但見河南道巡按御史曾乾亨已是落轎,正負手看著譙樓樹坊上‘承流宣化’的匾書,身后官員吏目,長隨皂隸上百號人列道于府衙門前的十字街上。
“下官見過按院!”
林延潮左右通判,推官都是行跪拜之禮,唯獨林延潮只是一揖,揖而不跪。
導駕官道:“林司馬,按院大人代天子巡狩,見按院如見圣上,司馬當行跪拜之禮叩見。”
林延潮反問道:“既是按院代天子巡狩,為何藩臺臬臺可見按院不跪。”
導駕官道:“那是因為藩臺臬臺,乃從二品正三品的方面大員,故而可以免跪。”
林延潮道:“那就是了,下官身為一府同知,與藩臺臬臺同為官員,彼乃長兄弟。未聞長兄不跪,而弟跪。”
同為官員,彼乃長兄弟之語,不是林延潮發明,而是海瑞海剛峰的創造,林延潮在這里借來一用。
海瑞當時語境是,自己與督撫同為官員,彼乃長兄弟罷了,沒聽說弟弟要跪哥哥的。而林延潮拿來借用是,我與布政使,按察使同為官員,他們為我兄長,沒聽說過,哥哥不跪(巡按),弟弟要跪的。
論及嘴炮,十個導駕官也不如林延潮,海瑞這個級別的,當下無言以對,不知如何反駁。
聞聲曾乾亨將目光收回,看向林延潮,然后問道:“林司馬,欲為筆架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