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萬垓對身后的官員們道:“此言真是振聾發聵。少年乃國家之本,要振興國家,先從少年而起。”
身后的眾官員們都是點點頭。
“這少年中國說,以后不僅是閩地每個學堂,就算是兩京十三省各個學堂的蒙學也要采之。”
“其實部堂大人的文章不少蒙學的學童早已經開始誦讀了,比如《為學》,《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篇篇通俗易懂,文詞淺白,卻能激人奮進,讀書勵學,若再加上這《少年中國說》,可合稱《蒙學三篇》了。”
“新民從少年而始,正心從蒙學而起,在下對部堂大人的遠見卓識真是佩服不已。”
堂下眾官員們你一言我一語道來。
堂上林延潮與學生們一一對揖后,這時宋應昌上前一步道:“部堂大人,可否接旨了?”
林延潮轉過身來點點頭道:“有勞宋藩臺,費藩臺,陸臬臺及諸位久候了,林某實在是失禮至極了。”
宋應昌退了一步道:“不敢當,聽林公之言,宋某才是獲益匪淺。”
陸萬垓道:“無論是為官理政,還是退居東山,林公都是陸某為官的表率。”
費堯年道:“林公退居林下,教授弟子,賑濟災民,正是我們為官之人的表率。奈何天子求賢若渴,百姓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啊,非林公不能安天下。眼下也唯有打攪林公清閑,懇請出山匡扶社稷了。”
費堯年說完,眾官員都是出聲懇請林延潮出山。
林延潮也知這也是官場上大僚的排場,當即道:“諸位此言實不敢當,林某不過是寒微之人,安敢比之賢人,但論報答君恩,為國效勞不敢甘于人后是也。還請宋藩臺宣旨吧。”
宋應昌點點頭,當即從身旁之人手中接過黃包裹,從中取出圣旨來。
圣旨錦面乃五色獅子錦,左右手持的軸頭為犀軸
宋應昌走到講堂上道:“林延潮,接旨!”
林延潮來到堂中,雙手一伸軃袖拜下朗聲道:“草民林延潮,恭請圣安。”
左右官員,學生也是一并拜下。
宋應昌肅容道:“圣躬安。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有君有臣千載,逢風云之際會。君臣之道,以石投水,千載一合,以水投石,無時不有。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殷湯致禮,定王業于南巢……”
這圣旨引用是君鑒,君臣相遇比風云際會,而君臣相處就如石與水,然后這里用了一個比喻,以石投水,千古難遇,而以水沖石,倒是每日都有的事。
伊尹是夏桀的舊臣,若非夏桀失禮于他,也不會丟失了霸業。
知道內情的官員明白,圣旨雖出自文淵閣誥赦房,雖不是天子親書,但一等大臣自有一等大臣的規格。
圣旨里如此用詞唯有位極人臣方可在誥命里譽之,申時行這一次為了讓林延潮出山,可謂是給足了面子,下足了功夫。
但對于曹學佺等學生們他們不知內情,還以為這誥命是天子所寫。
伊尹是何人?
是匡時名相,天子在圣旨里以此譽之林延潮,這是何等之殊榮。
君臣際遇,以石投水,千載一合,譬如唐太宗遇魏征,劉邦遇韓信。
宋應昌相貌威武,來宣旨再合適不過了,此刻他的一言一句代表了皇威。他繼續言道。
“咨爾禮部左侍郎林延潮,社稷之臣,譽滿詞垣,晉升講幄,啟沃三載,敬慎惟一…茲特進爾……”
說到這里,宋應昌停頓片刻。
“……禮部尚書,錫之誥命。”
宋應昌的聲音不大,但不少人的心中已如大鼓般砰砰地跳了起來,清楚地可以聽見幾下急促的呼吸之聲。
若非頒旨之時,擔心褻瀆君威,怕是已有人失態。
眾人情緒起伏了一陣,終于平靜,此刻仿佛如滔滔大江終于歸流于海。
宋應昌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念道:“夫古之三孤二公,弘化寅亮天地以弼一人,而六卿之職,皆率其屬,以昌九牧,阜成兆民。往稽古訓,勉欽職任,上必有以光輔朕德,下必有以厚民之生,爾欽敬哉!”
念到這里,宋應昌聲音加重,仿佛重錘落鼓,低沉有聲。
“初任,翰林院修撰!”
“二任,詹事府左中允兼翰林院修撰!”
“三任,詹事府左中允兼翰林院侍讀!”
“四任,歸德府同知!”
“五任,歸德府知府!”
“六任,詹事府左庶子兼侍讀學士!”
“七任,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讀學士!”
“八任,禮部右侍郎!”
“九任,禮部左侍郎!”
“十任,今職!”
“制曰,臣之事君,必有內助之良……尚垂啟迪于后人。萬歷十八年九月二十五日,欽此!”
話音落下。
林延潮朗聲道:“臣林延潮領旨謝恩!”
宋應昌面容如冰雪初融,將圣旨交給林延潮后,一邊攙扶一邊恭敬地道:“大宗伯,地上涼,快請起吧!”
林延潮起身后,其余官員方才起身。
林延潮手捧圣旨交給了已聞聲趕來的陳濟川,然后回首望向堂內堂外,眾官員們觸之他的視線都是紛紛避開,然后垂下頭去。
不僅他們,方才宣旨的宋應昌,以及費堯年,陸萬垓此刻態度越發恭敬,垂首靜氣立在一旁。
圣旨宣過之后,滿堂之上,因在新任禮部尚書的威嚴下,眾人沒有人敢說話。
同時眾官員們也是心想林延潮而今晉位大九卿,與此之際當說出什么垂世之言呢?
也有人心想林延潮之前主動辭官,而今天子加封禮部尚書就著急著出山,是不是應該說些什么解釋自白的話,來表現自己不是那么急切于功名呢?
但見林延潮出聲道:“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后名,可憐白發生。林某年少時常讀此詩。而林某生逢盛世,蒙天子隆恩簡拔于寒微之間,今日既惜哉稼軒先生,亦應幸甚得遇明君。自古隱士,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但縱然小草難堪造就,也懷松柏之志,此言即為林某心聲。”
但見林延潮寥寥數語后,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主動來到宋應昌面前。
宋應昌以為林延潮要對自己說什么,正要行官場之禮然后說些祝賀的話。
卻見林延潮卻主動伸過右手,然后握住宋應昌的手道:“多謝宋兄走這一趟。”
宋應昌一鄂,這是什么禮節,官場上不都是作揖,跪拜之禮嗎?
怎么會有此握手為禮。
自己真是顧若寡聞從未聽到過,但林延潮是禮部尚書,主管天下禮儀,此舉必有什么深意。
但宋應昌回握道:“大宗伯,下官慚愧。”
林延潮笑了笑,然后伸手向費堯年,對方很機警,一見宋應昌如此,自己連忙主動伸出手。
“謝過費兄。”
“不敢當,今日來恭賀大宗伯,下官真是三生有幸。”
林延潮點點頭,陸萬垓已是主動上前:“恭喜大宗伯,賀喜大宗伯。”
林延潮微微笑道:“不敢當。”
自三人以后的官員照例當行跪拜之禮,但林延潮卻一律免去。
眾人發覺這握手禮的好處。
若是對揖,那么誰先誰后就有分別。但握手之禮卻是沒有先后之分。
而且流程簡便多了,少了很多繁文縟節,不然一一下拜要到什么時候,下面的官員明白了林延潮的用意,一一上前相握相賀。到了一名官員上前時,對方面上有些不安。
林延潮不以為意伸手相握后,但覺對方手上有些濕。
林延潮一愕下已是會意此乃手汗,于是對他笑了笑以示不以為忤。
那官員滿臉又是羞愧又是感激。
眾官員也深覺得身為禮部正卿的林延潮平易近人,令人如沐春風。
一一見禮后,宋應昌道:“啟稟大宗伯,巡院另接到朝廷公文,言國家有事急召大宗伯相商,請大宗伯接旨后,立即以馳驛進京,拜授禮部尚書之職,主持國是,參決政機!”
這顯然是有十萬火急的棘手之事,要林延潮相商啊。
這話宋應昌說來有幾分難以啟齒,要林延潮立即動身實在有幾分強人所難,若得罪了大宗伯如何是好。
而林延潮卻道:“此吾本分,義不容辭。”
宋應昌等官員聞言無不大喜。
這時候堂上堂下早就聚滿了人,他們都是鰲峰書院的講師與學生,聞聲前來。
林延潮無法舉步,因為眾師生們是圍之不去。他們知道林延潮赴京任禮部尚書時,有的學生已經淚目。
眾目所視,林延潮面對師生們則道:“我受天子相召,不容不出。汝等于書院里安心于學業,不可荒廢光陰。待朝堂上事了,我即回書院再為教書匠耳!”
聽到這里,宋應昌等官員都是感嘆。
這話說得實在……如此耳熟能祥。
這就是三國演義里,諸葛亮出山時‘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應憶去時言’的心情吧。
此話言中之意,二品禮部尚書雖位極人臣,榮耀之極,但這身份不是自己選的而是朝廷封的,若是可以我林延潮只愿為一介教書匠耳!
這少年中國說即為我之心聲,吾以開啟民智,教育少年為功。
想到這里,林延潮向眾師生一揖。
“山長保重!”
堂上堂下師生齊身言道。
林延潮起身時眼眶已濕,大聲道:“諸君保重!”
Ps:兄弟們的留言我都看了,深知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情。
大家看書一目十行,卻不知作者在兩行之間停頓了多久。我資質平庸,能寫文混口飯吃唯有用兢兢業業來維持,既把他當作爽文來寫,也不敢完全當作爽文來寫。
高潮部分,當過作者的都知這是最耗腦細胞的,但往往這樣還吃力不討好,不被人所理解,實在令人難受。用時興話說不是我想拖更,完全是實力他根本就不允許啊。望大家能體諒小弟難處,最后下方雙擊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