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乍短,三四月一過,天氣就炎熱了起來。
晚明市井間的生活,真是豐富多趣。江南物產豐美,又兼朝廷給了士大夫最大優厚,令他們可以悠閑地享受這樣的生活。
早晨林延潮也會去河邊散步,偶爾坐在河岸旁的榕樹下,看幾個老叟對弈。林延潮上一世下棋的水平不怎么樣,但好歹也是看過幾屆春蘭杯的。這幾個老叟的棋藝,林延潮覺得可以讓他們三個子了。
老叟看他一個少年,有時也會熱情地請他來下棋。林延潮一般都是推脫的,但一次實在忍不住出馬,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所以林延潮下決定以后看棋絕不下場。
河邊老叟對弈實是無聊,但去棋社里,高手就多了,不少也是與林延潮差不多大的讀書人,棋藝都遠在自己之上。不過棋社要茶位錢,如林延潮這般不下棋,又天天看白棋的,自是不遭老板待見。
幸好下棋只是林延潮一個業余愛好罷了。
走在河邊時林延潮喜歡看別人遛鳥,有時候也會帶上漁具和書袋,走到河邊的樹蔭下,將釣竿一丟,放在那釣魚,自己往那慵懶地一躺,拿起程文大集在那背書。
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過去,偶爾烏篷船從眼前緩緩掠過,初夏的微風,吹得人熏熏然,魚也沒釣到一兩只,但林延潮卻有滿載而歸的喜悅。
在家里也有樂趣,也可去拌一拌魚食,喂一喂水井里那幾頭大鯉魚,與淺淺閑聊。若是下雨的時候,林延潮就坐在天井里讀書,或者上樓看看白墻黛瓦的坊巷沐浴在雨水中的景致。
除了棋社,林延潮讀書乏了,最常去的還是,府學學宮附近的書坊,河邊的梨園。
書坊那總會有新出的時文選集,或者朝廷翰林三品官以上程墨,本省知縣,知府,學道以往程文,林延潮是出一本買一本,買一本背一本。陳知府送了二十兩潤筆銀來,他也是毫不客氣拿來用了。
比起借書他還是更習慣買書一些,這時候讀書人,還是以藏書為喜好的,愛讀書之人家藏萬卷都是等閑。
林延潮也愛買書,兩世都是如此。
店里的掌柜和伙計,每次見林延潮花錢買書,都是笑得合不攏嘴。不少讀書人買書都是讀完再買,哪里如林延潮這般一個月花了三五兩銀子專門買書用的,如此家有百金也是不經這么花的。
掌柜和伙計只拿林延潮當作,那些買書裝點面門的冤大頭,但若是他們知道林延潮不僅買了還看了,而且還背下的,不知會驚嚇成什么樣子。
除了時文,經史子集之外,林延潮也會挑書坊里賣的最好的買,如王陽明弟子所寫的傳習錄,傳習續錄,湛若水的湛甘泉集,心性圖說,王世貞的四部稿,以及羅汝芳講會錄等等都買上一本,拿回家看看。
有次林延潮還看見幾個讀書人正津津有味地翻越一本紅泉逸草的書。
林延潮當時便是奇怪詢問這作者是誰,那知那幾人看了林延潮笑著道:“兄臺,莫非是從山野來的,此書乃臨川湯顯祖所著,你連他都不知,還讀什么書,此人二十歲鄉試中舉,名揚天下。”
“聽說此人會試中式板上釘釘,但他卻言要取狀元,故而特意不參加明年的會試,在家讀書,待三年后再一舉奪魁。這紅泉逸草是他第一部詩集,是拿著車馬未到,先名動兩京的打算,早都售得一空,洛陽紙貴,眼下省城讀書人不讀之都不好意思出門,勸兄臺你還是買一本吧。”
1湯顯祖啊!就是寫牡丹亭的大大啊。臨川果然是出才子地方,王安石,曾鞏,陸九淵,近代還有羅汝芳,湯顯祖。于是林延潮也是不能免俗地買了一本紅泉逸草。
除了書社林延潮就是逛梨園,隔個兩三日就要去一趟,當然這一日若是沒有去棋社,沒有去釣魚才去的。
這天林延潮讀了一日昭明文選,下午作了幾篇文章后,晚上就去河邊聽戲。
才進了大門,馬上就有人招呼道:“嘿,林公子,你又來了……老位子,給您留好了……還是只看兩出戲……還是煎茶,糕點要不要換?要不來些鮮果子……”
這一日儒林班的生意不太好,桌子上只有寥寥三四個人。
林延潮也聽戲友說,這儒林班是一個致仕官宦開設的,因這官宦喜歡聽戲,故而自己家養了一個三四十人的大戲班子。但這官宦致仕后,囊中羞澀,又不肯將這大戲班子裁掉,于是就問好友借了個園子,將這大戲班子取了個錢塘班的名字,在園子里唱儒林戲賺些錢來補貼。
今日人很少,戲臺上又是一個老旦,在那唱得令人昏昏欲睡。
林延潮也是搖了搖頭,準備喝完茶就走,這時有一人道:“這位兄臺,請了。”
林延潮頭一斜,但見一名男子拱手向自己施禮。這男子戴著高巾,衣袖寬大,正是剛從浙江那新傳來的蘇樣,一看便知是翩翩公子。
見對方也不過比自己稍長一歲,林延潮起身拱手道:“兄臺,有何見教。”
此人道:“請恕在下唐突了,在下謝肇淛,本地人士,少居錢塘,父親為安仁知縣,正是園子里這錢塘班的主人。”
“原來是少東家。”
謝肇淛連忙道:“不敢當。”
兩人坐著當下聊了起來,兩人都是讀書人,又是年紀相仿,說了起來。當下謝肇淛又叫人加了幾樣點心,然后對林延潮道:“林兄,我看你經常來此看戲,可見兄臺抬愛,敢問兄臺你最喜歡錢塘班何處呢?”
林延潮笑了笑道:“都還好。”
謝肇淛不甘心地道:“兄臺,請恕我問得急了一些,就說喜歡哪幾處就好了。”
林延潮道:“既是謝兄,這么追問,算是有三處。”
謝肇淛大喜道:“哪三處?”
“茶水,糕點,園子。”
謝肇淛將茶碗揭開一半,臉色一僵。林延潮連忙道:“謝兄,是我失言了。”
謝肇淛擺了擺手苦笑道:“林兄,不必安慰我,看此寥寥無幾的客人,就知道了生意多慘淡了。”
林延潮看了左右,也知自己來后,戲班子人一直不多。
“其實這錢塘班在園子里搭戲臺半年多了,一直入不敷出,近一個月以來,虧損甚多,憑著家父先前為官時的積蓄,實已是很難維持下去。有人勸我,將戲班子搭在勾欄那,演些淫俗之戲,我卻不肯。這戲班子里文娟、玉翰、芝卿、長君,放在杭州的戲班子,也能演上旦角,平日唱戲都是給儒生看的,如何能去勾欄娼巷里去擺臺,那不是自賤嗎?”
林延潮當下也很是同情道:“儒林戲是很好,但彈得都是中正平和的曲子,難免曲高和寡,這樣也是罷了,但不該的是你們唱得是正音(官話),而不是本地閩腔,這樣市井百姓就不愛聽了,不如讓你的戲班子,習閩腔來唱戲,不好嗎?”
謝肇淛道:“這我不是沒有想過,但習新腔,曲調要從新,曲向翠管也要變。若是強變,只能如嘮嘮腔那些江湖戲一般,用閩腔唱外戲,里外都不像。”
“這容易。”林延潮暗暗道,又有幾分欲言又止。
謝肇淛連忙道:“延潮兄,此戲班子是我和父親的心血,你若有什么高見,盡管說出,我們父子倆感激不盡。”
林延潮道:“不敢,我有一個淺見,你看編一出新戲,重新譜曲如何?”
PS:昨天忘了看了補上,多謝亮小小0125兄弟的打賞,舵主哦。
今天還是兩更啊,另外周五上架時會爆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