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里外,三更。
梁嘯倚在一個大樹丫上,看著遠處的軍營,和衛青低聲交流。
秦歌持劍站在樹下,警惕的傾聽著四周的一舉一動。其他七名郎官分所三伙,分布在不同的方向望風,以免有人接近,發現他們的蹤跡。
這些出身隴右的郎官讀書不多,但是他們從小就練習騎射,稍長就跟著長輩一起行獵,對這種小型戰斗并不陌生。在漸漸熟悉了會稽平地多、河流多的地形后,他們已經能夠很好的隱藏自己。
萬事俱備,只等梁嘯下令。
五百步外,一個不算大的營盤矗立在伏波里門外,與伏波里的里門相隔不到二百步。正如秦歌分析的那樣,五百人的營盤,只有五十八個帳篷,在伏波里前成長方型擺開,厚度只有八個帳篷,不到百步寬。中軍的地方略厚一些,中軍帳到最外面的一個帳篷近七十步。
這樣的距離,梁嘯有七成把握一箭封喉——只要能潛到大營附近,并且在景田出現的時候抓住機會。
最大的問題就在于此。景田也許沒用,但是他身邊肯定有不少親衛,一旦被他們發現,秦歌的劍術再好,面對十倍甚至百倍的對手,也支撐不了多久。因此,留給梁嘯的機會并不多,甚至可能根本不會出現。
“你們的聲勢越大,我的機會就越大。當然了,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這次不成功,還有下次,人死了,可沒法再活一次。”
“我知道。”衛青應了一聲。伸手在梁嘯肩上輕輕拍了拍。“謝謝你。”
梁嘯沒吭聲,反手按住了衛青的手腕。他知道衛青謝他什么。得到未來的衛大將軍一句謝,他原本應該覺得高興才對。可是現在他卻高興不起來,他清楚這句感謝背后的用意。
衛青又要玩命了。
“仲卿,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么?”
“你說。我盡力而為。”
“活著回來,把所有的兄弟都帶回來。”梁嘯一字一句的說道:“包括你自己。如果你做不到,我現在就換人,你跟我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衛青神情微滯,隨即笑了。他點點頭。縱身跳下樹,伸手來接梁嘯。梁嘯抓著衛青的手下了樹。衛青松開他,轉身對秦歌深施一禮。“秦兄,你們小心點。”
秦歌拍拍腰間的長劍,傲然笑道:“放心。只要長劍在手,沒人能傷得我們。”
衛青沉下了臉,厲聲道:“以十人攻五百,成敗唯在一箭得失,稍有疏忽便身陷重圍,豈能不慎?望江驛前車可鑒,你這么快就忘了?”
秦歌一怔,尷尬不已。不敢面對衛青犀利的眼神,把頭轉了開去。
“仔細著些,若不能確保梁嘯安全。現在就換人。”
秦歌頓時惱了,揚眉喝道:“恁得多話。我保證他不會有事便是了。誰要傷他,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他又歪著頭,撫劍冷笑:“誰想和我爭?先問問我的劍。”
衛青瞪了秦歌一眼,轉身走了。秦歌窘迫,擠眉弄眼了一番。低聲道:“這騎奴怎么了,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還別說,乍一看。真有幾分威勢。”
“老虎不發威,你當是病貓呢。”梁嘯笑了一聲,斜睨著秦歌。“仲卿雖然平時話不多,可是手底下很硬的,真要放對,你還真未必是他的對手。”
“當真?”秦歌眼睛亮了,有兩朵小火苗在跳躍。
梁嘯沒時間和他掰扯,貓著腰,向大營方向摸去。秦歌持劍在前,李舒昀牽著三匹馬,遠遠的跟在百步之外。這時候,那些只供騎乘的備馬都留在了遠處,能夠進入戰場的都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即使如此,所有的馬都套上了籠頭,確保它們不會嘶鳴。
突然,前面傳來兩個人說話,梁嘯停住了腳步,伸手按在秦歌的左肩,輕拍了兩下,秦歌會意,高抬腿,輕落腳,躡手躡腳的向左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野草叢中。
梁嘯蹲了下來,從箭囊里抽出一枝箭,放慢了呼吸,凝神傾聽。周邊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呼呼的夜風,秦歌在草叢中穿行的聲音,遠處的刁斗聲。
最后,他聽到了兩個交談的聲音,很輕,卻能聽得清楚。
“他老母的,凍死我了。”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真是一將無能,累死千軍。”
“閉嘴,被小將軍聽見了,不剝了你的皮。”
“剝就剝吧,反正我只剩下一張皮了。唉,十幾年了,這次總算看到了家門。”
“看到你老母了?”另一個聲音興奮起來。“你常說的那個漂亮女娃還在嗎?”
“老母還在,女娃跑了,家里沒個男人,她撐得太辛苦。我不怪她,只是可憐我老母……”尖細的聲音中透著說不出的沮喪,突然,他壓低了聲音,喝道:“誰?誰在哪兒?”
“我!”秦歌大著舌頭喊了一聲:“肚子不舒服,拉泡屎,你要看不?”
“狗奴!拉泡屎要走這么遠,嚇死老子了……”那人一邊低聲咒罵著,一邊走了過去,突然間,罵聲停了。“你……”
梁嘯從樹后閃了出來,拉弓搭箭,對準十步外留在原地的那個士卒,略一瞄準,就松開了弓弦。
羽箭飛馳而去,瞬間飛越十步,正中那士卒的眉心。那士卒吭都沒吭一聲,向后便倒。秦歌飛身趕到,左手托住他的背,右手握劍,一劍刺入他的咽喉。
“好箭法!”秦歌看了一眼深入士卒眉心的箭,贊了一聲:“阿嘯,你這幾天閉關效果不錯。”
梁嘯笑了笑,貓著腰向前走去,秦歌放下士卒,搶上一步,趕到梁嘯面前,左手撥草,右手持劍,緩步前進。梁嘯跟在他后面,凝神傾聽四周的動靜。兩人一前一后,沒有再看到其他的暗哨,不禁暗笑了一聲。
景田太大意了,兩天沒有收到消息,居然沒有提高警惕,這樣的貨色居然也能獨領一部,比桓遠的部屬還多,可見劉駒任人唯親,難成大器。
兩人摸到大營外,離最外面的帳篷只剩十來步時才停了下來。兩人蹲在草叢中,透過草莖查看遠處的營盤。營盤扎得很簡單,只挖了一條溝,連營柵都沒有立。看得出來,景田對這次攻擊伏波里根本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想得太輕松了。
梁嘯蹲了下來,箭搭在弦上,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