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孫與月氏是血仇,相互之間廝殺多年,獵驕靡多次與阿留蘇交手,兩人像草原上的狼一樣,隨時窺伺著對方。這樣的好機會,獵驕靡相信阿留蘇不會放過,也不敢有任何僥幸心理。
看到月氏人從山坡上沖下來,他立刻下達了反擊的命令。
原本如長蛇一般的烏孫人聽到號角聲,馬上行動起來,三五十人聚集在一起,布成一個的小陣。數匹駱駝并排臥伏在地,手持長矛的戰士蹲在駱駝后面,將長矛斜斜舉起。其他的戰士則手持弓箭、戰刀,嚴陣以待,數名騎士在駝陣后數十步列陣,準備反沖鋒。
看到烏孫人的陣勢,阿留蘇很是吃了一驚。烏孫人和月氏人一樣,是馬背上的民族,戰斗手段也大同小異,都是以騎射為主。什么時候烏孫人學會了這種陣勢?
阿留蘇心頭涌起一陣不安,然而命令已下,急切之間,他根本不可能收回命令,只能鼓起勇氣,加速沖下山坡。
月氏人如雪崩一般呼嘯而來,借著馬速和坡勢,射出一陣陣箭雨。
烏孫人藏在駝陣之中,舉起皮制或木制的騎盾,護住自己的要害。弓箭手更是冒著月氏人的箭雨,進行反擊。雙方箭矢交馳,不斷有人中箭。
“轟!”月氏人撞上了烏孫人的駝陣,戰馬被長矛刺穿身體,馬背上的騎士飛了起來,摔落在地。駝陣后的烏孫人立刻趕上去,用長矛刺,用刀砍,用箭射,將他們殺死。
更多的月氏人沖到了陣前,他們射出一枝枝利箭,用手中的戰刀猛劈,想要撕開烏孫人的駝陣。
雙方戰在一起。怒聲嘶吼,鮮血飛濺。
獵驕靡不斷發出命令,將親衛營聚集到身邊,保護阿瑞堪所坐的大車。他端坐在馬背上。敏銳的目光不停的掃視著戰場,捕捉著月氏人的漏洞。
越來越多的月氏人沖下了山坡,像潮水一般淹沒了烏孫人的駝陣。烏孫人像是海浪中的孤島,竭力反擊,號呼酣戰。月氏人則利用自己的速度。不斷沖擊著烏孫人的駝陣。
阿留蘇一馬當先,手持角弓,接連射殺幾名烏孫將領。他在十幾名勇士的簇擁下,在戰場上左沖右突,所向披靡。見識了烏孫人的長矛殺傷力之后,他下令采用游斗戰術,避開駝陣的正面,從駝陣旁飛掠而過,將一枝枝箭射入陣中,然后沖向駝陣后方的騎士。
在月氏人的沖擊下。一個接一個駝陣被攻破,駝陣中的戰士遭到月氏人的無情斬殺。
獵驕靡心痛如割。這些戰士都是他多年積累的精銳,不論是勇氣還是忠誠,都是他最寶貴的財富,現在卻被月氏人如豬狗一樣的斬殺。
不過,他只能強忍著。只有如此,他才有機會調整陣型,準備反擊,而不是被月氏人一舉擊潰。
這是他從希臘步卒身上學來的戰術。
阿留蘇看到了漸漸成形的烏孫騎兵,心頭的不安更加強烈。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獵驕靡吹響了反擊的號角。一隊隊烏孫騎兵開始加速,沿著山谷一側飛奔而來,無情的沖擊著與駝陣糾纏在一起的月氏人。他們用箭射,用刀砍。將一個個失去速度的月氏人殺死在陣前。
阿留蘇見勢不妙,自己有被烏孫人反包圍的可能性,立刻吹響號角,下令撤退。聽到撤退的命令,月氏人紛紛舍棄了對手,重新奔上山坡。搶占有利地形。
獵驕靡下令禁止追擊,只是將月氏人驅離,然后將分散的駝陣聚集在一起,重新列陣,與月氏人對峙。
戰斗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很迅速,前后不過小半個時辰,雙方就脫離了接觸。
山谷中尸體縱橫,血流滿地,一片狼藉。烏孫人的的損失不少,月氏人攻破了近百個駝陣,殺死了兩三千人,付出的代價卻非常有限。
阿留蘇卻一點也不滿意。辛辛苦苦的跟了這么久,只取得這么一點戰果,離他的期望實在太遠。不過他也清楚,獵驕靡有充分的準備,還有兵力優勢,再糾纏下去,對自己不利。
阿留蘇率領部下,帶著說不出的遺憾,消失在山林之中,耐心的等待戰機。
梁嘯等人尾隨匈奴人,一直追擊。
匈奴人戰意全無,一心撤退。為了加快速度,他們甚至扔下了大宛步卒俘虜。他們沒有殺這些人,當然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希望這些俘虜能夠拖住梁嘯的步伐,消耗他們的糧草,同時減輕自己的消耗。
他們的目的達到了。接收了這些俘虜之后,梁嘯一行不得不停下來,派人回素葉城再次催討糧草。
匈奴人趁機遠遁。等梁嘯等人接到補發的糧草,再次起程,趕到山口時,匈奴人已經連影子都沒有了。
梁嘯和阿奢那在昧蔡的舊營所在立營,并派人把昧蔡請了回來。加上陸續回歸的俘虜、敗卒,昧蔡再次擁有了五千步騎。雖說還是慘了點,總比全軍覆沒好得多。
昧蔡感激不盡,再三承諾回到貴山城后一定重謝。
梁嘯好言安慰。
半個月后,正當梁嘯等人準備穿過山口,守株待兔的時候,一場大雪覆蓋了大地,一夜之間就將大山變成了雪山。清晨起床,看到滿山的銀裝素裹時,梁嘯不禁放聲大笑。
“烏單,你死定了。”
阿奢那和昧蔡也是欣喜不已,互相慶賀。下了這么一場大雪,匈奴人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原先準備的伏擊計劃都不需要了,只等雪后派人去北口撿人頭、割耳朵,就可以向貴山城報捷了。
大雪封山,無事可做,梁嘯與昧蔡、阿奢那、巴圖天天聚在一起喝酒,談天說地,交流感情,其樂融融。
大雪覆蓋了枯黃的牧草,草原上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沒有,就連飛鳥都被凍住了翅膀,只能蜷縮在窩里,等待陽光的溫暖。
匈奴人在雪地中艱難跋涉。他們早已沒有了來時的驕狂,眼下的他們斷糧斷草,身心俱疲,只是被回家的信念支撐著,機械的挪著腿,向家的方向前進。
烏單坐在一輛馬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皮襖,臉色憔悴,兩眼無神。
他已經被一連串的打擊擊垮了。老王陣亡,最有威脅的弟弟姑鹿狐陣亡,原本岌岌可危的王位突然降臨到他的頭上。他原本以為這是上天的恩賜,一度還將梁嘯當成恩人。可是現在看來,他誤解了天意。梁嘯不僅不是他的恩人,還是他最大的敵人。
遠征素葉城無果,反被梁嘯射傷,他如今連一個正常的男人都算不上,還能保住王位嗎?
雖然大雪遍野,天地間一片刺眼的雪白,烏單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希望。
他的傷其實已經好了,行動無礙,可他就是不想起來。他不知道如何面對部下,不知道如何面對未來。
他寧愿就這樣死去。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響起,巫師穿著她那件標志性的羽衣,出現在烏單身邊。她伸出手,在烏單的額頭上摸了一下,沉吟了片刻:“還不肯起么?”
烏單沒說話,將頭縮進了皮襖。
“你要相信天神。”巫師收回手,輕聲嘆息。“這一切不過是天神對你的懲罰,只要你能悔過,誠心侍奉天神,天神必然還會賜福與你。”
烏單慢慢的探出了頭,看著巫師那張蒼老的臉。“天神能夠讓我重新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嗎?”
“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巫師反問道:“是征服整個草原,還是征服無數女人?”
烏單語噎,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征服駿馬,是為了擁有草原。征服女人,是為了擁有子嗣。如今你已經有了四個兒子,還需要女人干什么,生更多的孩子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和畜生有什么區別?”
烏單眼神閃動,多了幾分生氣。
“在塵世的快樂之上,還有更美好的境界。”巫師念了幾句咒語,又說道:“漢人有一句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這次受傷,也許正是你拋棄塵世快樂的機會。為什么要沉迷于過去呢?你應該重新站起來,有你的實力證明你才是真正的渾邪王。”
“別人……”
“誰不服,就消滅他,剩下的人就都是服從的了。”
“我還能做到嗎?”
“梁嘯可以做到的,你一定可以做到。”巫師說道:“梁嘯拉開了人弓,你就要拉開地弓,拉開天弓。”
烏單詫異的抬起頭。“我能拉開天弓、地弓?”
“弓造出來,就是為了被人拉開的。天下沒有拉不開的弓,區別只在于你愿不愿意為此付出努力,甚至要放棄一些常人的歡樂。”
烏單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深入體內,激得他打了個寒顫,原本昏沉沉的腦袋卻一下子清明了許多。
“我……真的可以嗎?”
“你可以懷疑自己,但是你不能懷疑天神。”巫師沉下了臉。“起來吧,匈奴渾邪部的勇士們等待著他們的王帶領他們回家,天神等著他們虔誠的仆人侍奉。”
烏單掀開皮襖,坐了起來,眼中露出異樣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