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遇到了出征以來最艱苦的一戰。
轉戰月余,他已經離敦煌不遠,正準備進入焉支山,卻遇到了一隊三百人左右的匈奴騎兵。見雙方兵力懸殊,梁嘯也沒多想,一聲令下就沖了上去,準備像往常一樣速戰速決,殲滅這三百余騎。
可是他沒想到,這三百余騎不令僅實力不弱,而且不是落單的人馬,他們身后跟著一千多人。看到梁嘯一行,他們一邊吹響號角迎戰,一邊派出騎士求援。
梁嘯等人按照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的戰術,以神箭手配矛騎兵破陣,騎馬步卒跟進,蒲類輕騎掩殺,短短兩個沖鋒就取得了斬殺過半的戰績,正當他準備全殲這些匈奴人的時候,一千多騎狂奔而來。
等梁嘯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已經無法脫身了。兩軍糾纏在一起,無法分開。被困的匈奴人見援兵趕到,士氣大振,都殺紅了眼,死戰不退。
雙方混戰在一起,往來沖殺,梁嘯等人雖然仗著堅甲利刃殺傷不少,但自己的傷亡也在迅速增加。面對這種情況,梁嘯不敢戀戰,下令強行突圍。
全軍以謝廣隆、龐碩等人為鋒,強行突破匈奴人的堵截,沖向南側的山坡。那里有一道隘口,梁嘯準備利用這個地形喘息片刻,然后再尋機反擊。出戰這么久,他都是以多弱少,以強凌弱,除了開始幾戰配合不太默契傷亡較大之外,其后幾十戰的傷亡通常都是以個位數計算,還是第一次在一次戰斗中損傷超過百人。
他咽不下這口氣,必須把場子找回來。
“步卒下馬列陣!”梁嘯沖上山坡,不等戰馬停穩,就跳下戰馬,搶到一座大石之后。“希格瑪,希格瑪,快拿箭來!”
“來了,來了。”希格瑪一邊叫著。一邊跳下馬。她的腿受了傷,下馬的時候差點摔倒在地。她連滾帶爬地趕到梁嘯身邊,遞上箭囊。梁嘯將箭囊放在身前,抽出四枝箭。一枝搭在弦上,三枝夾在手指中,對準山下尾追而來的匈奴人連發四箭。
“嗖嗖嗖嗖!”四枝利箭急馳而去,飛越六十余步,射中兩名沖在最前面的匈奴騎士。匈奴騎士翻身落馬。擋住了后面的同伴,追擊陣型出現了片刻的混亂。
趁著這個機會,七名傭兵箭手也占據了有利地形,居高臨下,進行阻擊。八張弓此起彼伏,弦聲如琴,箭落如雨,終于將匈奴人截住,掩護蒲類人沖進了山隘。
蒲甲受了傷,胸口一箭。大腿一箭,血流滿身。他跳下馬,趕到梁嘯身邊。“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你我是并肩作戰的戰友,理當如此。”梁嘯收起弓,喘了兩口氣。“傷勢如何?”
“多虧大人所賜的鐵甲,沒傷著要害。”蒲甲拔下箭矢,解開鐵甲,有兩個衛士趕上來替他包扎。經過十幾次戰斗之后,梁嘯的部下損失了三十多人。他就地掩埋了那些希臘士卒,將他們的鐵甲轉送給蒲甲等人。蒲類人裝備太差。得到鐵甲,如獲至寶。
“蒲類王認識這些人嗎?”
蒲類搖搖頭。“我的部落實力太弱,走不了這么遠。不過,從這些人的旗幟來看。應該是渾邪王部。那人不是普通匈奴人,至少是個大當戶。”
梁嘯對當戶之名并不陌生,李當戶的當戶就是這個意思。他出生的時候,正好李廣出征,射殺一個匈奴當戶,這才給他起這個名字以示紀念。大當戶比當戶的權勢更大。也是匈奴人中數得上的高官,他能領千余兵毫不意外,甚至可能更多。
“大人,我們寡不敵眾,還是撤吧。”蒲甲喘著粗氣,心疼的看著圍過來的部下。剛剛的戰斗中,他又損失了六十多人,是歷次戰斗損失最多的一次。
“別急。”梁嘯打量著山坡下重新列陣的匈奴人,緊張的思索著。
這次受挫給他發熱的頭腦澆了一盆冷水,讓他意識到孤軍深入的危險所在。不僅沒有援軍可以依賴,偵察的效果也因為迅速行軍而大打折扣。雙方都是不期而遇,他意外,匈奴人同樣沒有任何準備。這一千余騎應該是匈奴人全部的力量,短時間內不會有更多的匈奴人出現。
他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如果就此逃走,他就無法補充戰馬和干糧,還能走多遠,實在是個不太好說的事。他甚至覺得,如果就這樣離開,用不了多久,蒲類人也會放棄。
他必須打贏這一仗,擊敗那個匈奴大當戶。
“老謝!”
“大人。”謝廣隆掩著甲,奔了過來。他的上半身全是血。作為整個陣型的鋒刃,他一直沖鋒在前,受的傷也最多,即使身穿鐵甲也不行。梁嘯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
“傷怎么樣,還能不能打?”
“沒事。”謝廣隆拍著胸脯,大大咧咧的說道:“這不是傷,是我的勛章。大人,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你帶幾個人,往前走一走,看看有什么其他的路。如果必要的話,帶幾個步卒過去防守,別讓匈奴人鉆了空子。”
“好咧。”謝廣隆應了一聲,轉身叫了幾個步卒去了。
梁嘯又叫過皇甫其,讓他清點一下還有多少糧食。如果有戰馬受了重傷,立刻宰殺,充作軍糧。把受傷的士卒集中起來,抓緊時間醫治。
皇甫其連連點頭,轉身去安排。
“大人是準備堅守嗎?”蒲甲看著梁嘯忙碌,不安起來。深入匈奴腹地,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固守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在蒲甲看來,這時候應該趁匈奴人還沒有形成包圍,趕緊撤離,能逃多遠逃多遠。
“大王的意思呢?”梁嘯坐了下來,取下了手下的箭決。長時間的射擊讓他的手指充血,費了好大力氣才將箭決取下來。他一邊活動著手指,疏通血脈,一邊和蒲甲閑聊,放松已經緊張到快要繃斷的神經。
“我們難道不應該抓緊時間離開嗎?”
“帶著這一千多匈奴人逃?”梁嘯沖著山角下的匈奴人歪了歪嘴。“這里就是渾邪王部落的牧場,我們能逃到哪里去?”
蒲甲語塞,臉色更加難看。
“大王不用擔心。”梁嘯哈哈一笑。“如今我們占據了有利地形,他要取我的腦袋沒那么容易。你看到了嗎,這些老兵可是興奮得很呢。”
蒲甲轉頭看了一下列陣完畢的步卒,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
一百多步卒在山口列陣,前后兩排,一直延伸到兩側的山坡上。他們穿上了帶有明顯希臘風格的肌肉鐵甲,戴上了青銅盔,手持大盾和長矛,陣勢嚴整而充滿殺氣。
這一路走來,他們都是以勢如破竹的騎戰突破,追擊,從來沒有步戰的機會,蒲甲也從來沒有見識過這些希臘老兵的厲害。他們最多是跟在騎士的后面沖殺,連箭都不會射,壯聲勢的作用大于實際作用。蒲類人多少是有些不以為然,他們自己也常常精神不濟。
現在,他們列陣待戰,立刻展示出了完全不同精神面貌,一個個精神抖擻,戰意盎然,仿佛突然年輕了十幾歲,又回到了年輕力壯的時候一般,連說話的聲音都說了幾分豪氣。
蒲甲也是經歷過很多戰事的人,一看老兵們的氣勢,他就知道這是一群戰斗力不弱的步卒。以匈奴人的步戰能力,幾乎沒有突破他們陣勢的可能。
“可是,匈奴人會主動攻擊嗎?”
“會的。”梁嘯咧著嘴樂了。“只要有足夠誘惑力的誘餌。”
“誘餌?你是說我們搶來的那些財物嗎?”蒲甲呲了呲牙,有些心疼。這一路走來,雖然沒有遇到什么財力雄厚的部落,但是積少成多,他們還是搶了不少東西。蒲甲還指著這些財物換糧食,支持部落過冬呢。現在聽說梁嘯要將這些東西當成誘餌,不免有些心疼。
“那些東西哪夠。”梁嘯打量著蒲甲,笑嘻嘻的說道:“蒲類王總應該比那些錢財值錢吧?”
蒲甲嚇了一跳,吃驚的看著梁嘯。“大人,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當然是真的。不僅你是誘餌,我也是誘餌。”梁嘯笑得更加開心。“你不是說他是渾邪王部的大當戶嗎?渾邪王父子都死在我的手里,你說這個大當戶有沒有興趣拿我的人頭回去立功?”
蒲甲如夢初醒。他瞪著梁嘯看了半天,忍不住搖搖頭。“大人,你真要這么干嗎?讓匈奴人知道你是誰,我們就真的逃不掉了。”
“我本來也沒想逃。”梁嘯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臂,大聲喊道:“山下有喘氣的嗎?過來說話。”
匈奴人聽到他的喊叫,都看了過來。過了一會兒,一個騎士策馬來到山坡之下。梁嘯拔出腰間那口從姑鹿狐手中奪來的短刀,交給荼牛兒。荼牛兒會意,拿著刀,走下山坡。
看過那口短刀,那匈奴騎士有些拿不定主意,撥馬回去,與匈奴大當戶說了一陣。匈奴大當戶很驚訝,策馬而來,親自來查驗短刀。確認了梁嘯的身份之后,大當戶抬起頭看了一眼山坡上的梁嘯,眼神明顯不同,多了幾分貪婪,幾分狂熱,就像是看到了一個稀世珍寶。
梁嘯咧著嘴笑了,帶著幾分得意。“你看,我這個誘餌的誘餌力還是很大的吧。”
蒲甲抽了抽臉頰,無言以對。
他覺得梁嘯有點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