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又一次來到交河城,隨行人馬增加到了兩千七百余騎。
上一次來的時候,他身邊只有從大宛帶來的步騎,老的老,小的小,西域諸國都不把他放在眼里。這一次,他挾掃蕩河西之威,又有兩千多騎隨行,沒有哪個小國敢再不把他當回事。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他們只能派兵隨行。面對梁嘯要求換購的糧食和牛羊,他們也沒有龜茲的底氣,如數奉上,更不敢坐地起價。
好在梁嘯不是匈奴人,他從來沒有打算強征硬索,而是公平交易。對那些態度非常好的小國,如第一次來就曾經款待他的尉犁,他還派人送上了禮物,讓尉犁王很是欣慰。這些情景被龜茲、烏壘等國的將士看在眼里,又少了幾分排斥。
梁嘯清楚,匈奴人控制西域的唯一目的就是盤剝。既盤剝各國,又盤剝路過的商人。匈奴人占有大片的草原,擁有大量的牛羊、駝馬,但是農業比較少,抗風險能力很差。西域綠洲諸國的農業可以給他們多一份保障,特別是年景不好的時候,這很可能就是他們的救命稻草。
西域諸國又不是傻子,從僮仆都尉這個官職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匈奴人的眼中是什么地位。他們并不是甘心接受匈奴人的盤剝,只是力量有限,不是匈奴人的對手,只好認慫罷了。
梁嘯要奪取對西域的控制權,就不能采取與匈奴人同樣的辦法,而只能反其道行之。他與匈奴人的區別在于他根本不需要盤剝西域諸國和商人,只要能在西域站穩腳跟,漢商正常交納的稅收就足夠他開支,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利潤還是從西域諸國權貴的身上賺來的。
他走得慢。一方面是拖延時間,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讓西域諸國有個觀察的機會,認清他與匈奴人的區別。很顯然。這取得了不錯的效果,雖然還談不上簞食壺漿。有些人還和他保持距離,至少也沒有人主動攻擊他,反倒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他的行列。
有兩千七百騎撐腰,梁嘯的腰桿硬了很多。他再一次來到了達坂要塞前。
車師王早就收到消息,派出重兵把守要塞。
梁嘯在要塞前的大澤旁扎下大營。他也不急著攻城,每天操練人馬,演練攻城戰術。西域諸國有不少城池,對攻城戰術并不陌生。不過和漢軍的攻城戰術比起來。他們就太小兒科了。
梁嘯命人筑起一道長約三十余步的城墻,派各國的將士輪流上陣,做出準備強攻達坂的架勢,玩得不亦樂乎。要塞上的車師人見了,既覺得好笑,又有些不安。達坂要塞中的守卒不過千余,能倚仗就是有利地形,如果梁嘯把這些人訓練出來,達坂要塞能不能守得住,還真不好說。
達坂守將莫安不敢怠慢。立刻送信回交河城。車師王莫與接到消息,越發不安。車師總兵力不過五六千人,還要分守各地。一千人守達坂已經是他的極限,如果再派兵支援,交河城就會空虛。更讓他無奈的是如果出城野戰,他根本沒有把握擊敗梁嘯。
莫與緊急趕往山北的務涂谷,拜見匈奴的僮仆都尉泄歸。
泄歸這兩天的心情也不好。梁嘯橫穿西域,從蒲類海殺入草原,血流千里,伏尸近萬,搶劫的戰馬、牛羊更是不計其數。右賢王收到消息之后。派使者嚴斥。如果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他這個僮仆都尉就保不住了。
僮仆都尉是個肥缺。從西域征收來的稅收都要被他剝一層皮。失去這個肥缺,就意味著一個重大損失。
可是。泄歸手下的人馬有限,只有數十騎,他能拿梁嘯怎么樣?
面對六神無主的莫與,泄歸卻不能露怯。他沒好氣的喝道:“有什么好怕的,達坂是那么容易攻的嗎?建個土墻就能訓練攻城戰術?真是可笑。車師王,你被漢人嚇壞了吧?”
莫與低聲下氣,不敢多嘴。
“可是,他們的確人多士眾,萬一時間久了,我怕支撐不住。渾邪王下落不明,各部爭斗不已,大概是指望不上了。還請都尉呈請右賢王,安排援兵,早做準備為妙。”
泄歸更加惱怒。他何嘗不想請右賢王派援兵,可是右賢王身在大宛,什么時候回來,他根本不知道,也不敢問。他聲色俱厲。“這個我自會料理,你就不用擔心了,安心守城便是。區區三千人,一群綿羊也似,也值得你大驚小怪,你這個車師王是不是做得太舒服了?”
見泄歸發怒,莫與不敢再說,只得灰溜溜的離開。
趕走了莫與,泄歸的心情卻沒有好起來。他不擔心達坂,達坂地形險要,別說三千人,就算一萬人,梁嘯也未必攻得下來。他擔心的是梁嘯侵入西域,西域各國紛紛響應,如果不能及時制止,匈奴在西域的統治將受到動搖,甚至有可能崩潰。
自己作的事自己清楚,匈奴人在西域各國心目中沒什么好印象,全靠武力鎮壓。一旦武力不足,崩潰勢在難免。丟失西域,自己罪在不赦,大意不得。最好是趁著梁嘯立足不穩,一舉擊潰他。梁嘯主動攻城,也許是個機會。攻城不下,正是襲擊的好時候。
就在泄歸琢磨著要打梁嘯一個悶棍的時候,東方傳來消息,蒲類王蒲甲回到了疏榆谷,在一些大宛步卒的幫助下,擊退了匈奴人的攻擊,固守在蒲類海一帶,扼住了匈奴人南下的通道。
泄歸大吃一驚。他恍惚意識到梁嘯野心不小,攻擊車師只是一個方面,他的胃口更大。
泄歸不敢怠慢,一面派人送信給右賢王,一面趕往達坂城,親自督戰。
他的運氣非常不好。因為不愿意翻越大山,他取道山北,想從山北進入達坂。這里道路平坦,又是匈奴人的勢力影響范圍,且彌、單桓等部落一向對匈奴俯首聽命,泄歸每次經過,都會受到最尊敬的接待。可是這一次,他既沒有看到且彌人,也沒有看到單桓人,倒是看到了漢人和月氏人。
準確的說,是李當戶先看到了他。
雖然是第一次統兵出戰,但李當戶身為隴右子弟,十三四歲就參加戰斗,每年的都試更是場場不落,又有李廣耳提面命,他的作戰經驗遠比梁嘯豐富。
孤軍深入,他連睡覺都不敢閉上眼睛,時刻保持警惕,如今深入草原,他更是不敢有一點疏忽。
更何況,他手里還有梁嘯的千里眼。有了這件神器,早在泄歸剛剛出現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泄歸。等泄歸發現他的時候,兩翼包抄的騎兵已經到位。
“殺!”李當戶猛踢戰馬,沖了出去,舉起手中的弓,射出一枝鳴鏑。
鳴鏑呼嘯而去,拉開了戰斗的序幕。各有五十名騎士從兩側沖了出去,縱馬狂奔,從泄歸等人身邊掠過。弓弦齊鳴,羽箭飛馳,射得泄歸等人狼狽不堪。他們橫行慣了,更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漢人,倉促遇襲,手忙腳亂,損失慘重。
一輪交射,十幾名騎士只剩下了三分之一還坐在馬背上。
泄歸也中了一箭,疼得呲牙咧嘴,冷汗涔涔。他一邊撥馬逃跑,一邊拉弓射箭。剛射了兩箭,李當戶趕到,一箭正中他的后心。
泄歸慘叫著落馬,在冰冷的草地上拼命的爬著。兩個郎官趕到,跳下馬,將泄歸按住,掀開他的皮襖,落出了金色的腰帶和上面的印囊。
“哈哈,是個貴人。”郎官們大喜。抓住匈奴人已經夠開心了,抓住貴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原本看泄歸只有十來騎,他們以為最多是個十夫長,可是十夫長是用不起金腰帶的,更不可能有官印。
李當戶也很意外,跳下馬,接過郎官遞過來的銀印,眼前一亮。“僮仆都尉?”
匈奴人自己沒有文字,在正式的文書中通常使用漢字,官印更是如此。僮仆都尉這四個字全是漢字,李當戶一眼就認了出來。他當然知道僮仆都尉是什么官,只是對如此輕松的抓住僮仆都尉有些意外。百度嫂索#筆閣—
泄歸受了重傷,卻不肯服軟,他惡狠狠的說道:“你們是怎么到這里的?”
李當戶笑而不語,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泄歸的臉。“你是怎么會到這里的?”
泄歸眼睛一瞪,剛要說話,旁邊的郎官惱了,抬手一個大耳光。“好好回答大人的問題,給你個痛快。要不然,把你剝光了喂狼。”
泄歸身為僮仆都尉,在西域是小單于般的存在,何嘗吃過來這樣的苦。被這一耳光抽得眼冒金星,兩耳轟鳴,半天才回過神來。他老實了許多,告訴李當戶,梁嘯帶著三千人馬,正在達坂要塞之前,他是準備去達坂督戰的。
李當戶笑了。他正愁怎么混進達坂城,沒想到就在這里遇到了匈奴的僮仆都尉。有了這個官印,達坂人還敢不讓他進城嗎?
“真是天意。既然如此,那就借你的腦袋一用。”
一個郎官抽出雪亮的戰刀,一刀砍下了泄歸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