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非風光大葬,謚曰烈。火然文
有功安民曰烈。對劉非來說,謚曰烈,就代表朝廷承認他的戰功。
天子的心思太深邃,梁嘯不敢亂猜。在他看來,天子承認劉非的戰功可能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對程不識、韓安國的封侯,有很多人不認同。按照軍功制,他們的斬級數都不太夠,特別是程不識,他的損失較大,凈斬數嚴重不足。
可是天子接受了梁嘯的部分建議,認定程不識的堅守對整個戰局有決定性的影響,所以封千戶侯以示安慰。為了避免有人非議,褒獎劉非的戰功就顯得非常重要。按照軍功制,劉非戰敗,自己都戰死了,哪有什么戰功可言?但是他的悍然反擊拖住了左賢王部,為韓安國、衛青的增援贏取了時間,所以有功。
這只是梁嘯自己的猜測,天子是不是這樣想,他并不能確定。
梁嘯自己對劉非非常感激,所以他全程參與了劉非的喪事,一直到將他送入大云山的墓室。
正事辦完,梁嘯和劉建的撕逼也再次上演。
劉非入土為安了,劉建卻更加魂不守舍。到目前為止,天子還沒有下詔準他繼位。按常理來說,得知劉非戰死的那一刻,朝廷應該決定王位歸屬。可詭異的是,到目前為止,朝廷一直沒給詔書到。劉建只能以太子的身份送葬。
劉建認定這件事是梁嘯從中作梗。他記恨當年事,逼死了馮疾還不罷休,非要整死他。
果不其然,喪事剛剛結束不久,梁嘯就當著天子使者朱買臣、江都國相董仲舒的面提出一個建議:收回當年孝景文帝賜給烈王的天子旌旗,或者將天子旌旗收入江都國宗廟,總之一句話,不能留給劉建。
朱買臣和董仲舒都沒敢隨便表態。
這個問題很敏感,天子旌旗是孝景帝賞賜劉非破吳之功,給劉非本人。而不是給江都國的。如今劉非已經入土,梁嘯建議收回天子旌旗合情合理。況且他們也清楚,劉建雖然沒有劉非的武功,論膽大妄為。卻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如果把天子旌旗留給劉建繼承,難保這貨哪天會因此闖出禍來。
天子旌旗看似榮耀,其實是一個非常棘手的事。但凡得賜天子旌旗的,最后都沒什么好下場。劉非戰死,還算是善終。同樣因破吳楚之功受賜天子旌旗的劉武才是大寫的悲摧呢。平心而論,梁嘯建議朝廷收回天子旌旗,不僅算不上報復,反而是一個保護。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可是劉建顯然不這么認為,他認為這是梁嘯在攻擊他,收回天子旌旗,不僅是對劉非戰功的無視,更是打他的臉。如果連先父用性命換來的榮譽都守不住,他還有什么臉繼位?
劉建派出親信,極力游說朱買臣和董仲舒。請他們反對梁嘯的提議。與此同時,他也派人與梁嘯聯系,試探和解的可能性。
這個人是他的岳丈胡應。
胡應費了好大功夫,找到了青云里的里正王奉世,請他出面調停。王奉世收了胡應的重禮之后,先找到了荼牛兒,然后又找到了梁嘯。
梁嘯勉強同意給王奉世一個面子,接受胡應的邀請,到胡府赴宴。
胡應大喜,張羅了一番之后。親自登門來請。梁嘯帶上隨從,來到胡家,一路威風。他原本只帶了十幾個騎士,這次為了到胡家赴宴。他讓荼牛兒臨時招募了上百游俠兒,都是當年一起玩耍的西南幫。
幾年時間便以軍功封侯,當年并不出色的梁嘯現在是廣陵城中游俠兒當之無愧的偶像。他不忘舊情,游俠兒們當然也要給面子。一聲令下,百余人蜂擁而來,護著梁嘯趕往胡家赴宴。
看到上百兇神惡煞。如臨大敵的游俠兒,胡應哭笑不得,卻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今非昔比,梁嘯能來就是給面子,哪里還能講究那么多。花錢買平安吧。
胡應一邊安排人抓緊時間補充酒食,一邊親自出迎。
梁嘯下了馬,有些無奈的指了指身邊的游俠兒。“都是當年的好朋友,難得回來一趟,聚少離多,沒辦法,只好一起帶到貴府來了。”
“歡迎,歡迎。”胡應一臉假笑。“久仰諸位大名,只是無緣得見。若非君侯,我哪里有這樣的榮幸。請,請!”
梁嘯也不客氣,率先進了門。以前他想進胡家的大門很難,現在他身份不同了,到哪兒都是貴客。
荼牛兒等人一起跟了進去,將胡家的人擠在一邊,擺明了就是不信任胡家,仿佛胡家是龍潭虎穴一般。胡應也不敢吱聲,他將梁嘯請到堂上,讓家人出來拜見。
看著羅拜在堂下的胡家老少,特別是一頭白的胡應夫妻,梁嘯面色稍緩。胡來雖說死在李蓉清刀下,卻是他一手設計的局,況且李蓉清現在也是他的妾,胡來等于死在他的手下。白人送黑人的大仇未報,胡應還能低頭,也是不容易。他不能做得太過份,至少表現上要表現出一點肚量。
梁嘯起身,將胡應夫妻扶了起來。
“胡翁,當年的不痛快,就這么算了吧。梁家、胡家從此恩怨兩清,如何?”
胡應連連點頭。不兩清又如何?劉建都不敢亂來,胡家又能拿梁嘯怎么樣?
“多謝君侯寬容。”
胡應斥退眾人,又道:“君侯,請入內堂說話。”
梁嘯狐疑的看著胡應。“有什么話,不能在這里說?”
“得知君侯大駕光臨,小女也回來了。有幾句話,想和君侯面談,還請君侯給個機會。”
梁嘯眨眨眼睛。胡成光?他都想不起來這人了。“這……于禮不合吧?”
“請君侯給個機會。”胡應再三叩拜。
梁嘯沉吟半晌,勉強點點頭,起身跟著胡應來到內堂。胡成光穿著一身布衣,不施粉黛,不著珠釵,跪在階下。見梁嘯進來,她匍匐在地。“民女胡成光,拜見冠軍侯。”
梁嘯站住,胡應悄悄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梁嘯回頭看了看,覺得很好笑。“為了王位,劉建真是連一點尊嚴都不要啊,居然讓你這個堂堂的太子妃來求我?”
“太子妃和罪婦之間,只差一道詔書。”胡成光抬起頭,仰起素面朝天的臉。“請君侯開恩,念在當日的情份上,給太子一條活路,也給妾身一條活路。”
梁嘯從胡成光身邊繞開,徑自來到堂上,坐下。
胡成光起身,上了堂,在梁嘯對面的席上入座,保持著跪拜的姿勢。
梁嘯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擺。“有一件事,我要事先說清楚,我和太子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免得將來有人說三道四,影響你的清譽。”
胡成光連連點頭。“多謝君侯體諒。”
“我不是說客氣話。”梁嘯面無表情,非常嚴肅。“你既然來調停,想必應該知道當年他為何對我不利。這個結不解,這個事不能完。”
胡成光愣了一下,這才知道梁嘯不是客氣話。“敢問君侯,究竟是什么事?”
“太子宮里,是不是有一個叫梁娥的邯鄲人?”
胡成光想了想。“的確有個妃子叫梁蛾,能歌善舞。怎么,她和君侯有舊?”
“她雖然也姓梁,卻和我沒什么關系,不過是當年在我家借住過幾天而已。不過,她的父親梁蚡原本是打算將她獻給烈王的。太子奪了父姬,又殺了梁蚡,為了滅口,又追殺于我。”
胡成光恍然大悟,臉上露出羞惱之色。
見胡成光這副表情,梁嘯奇道:“這么說來,你并不清楚此事?”
“不清楚。不過,太子的為人,我心知肚明。既然君侯這么說,想必不會錯。”
“那好,我的要求很簡單,去或是留,由梁蛾自己決定,太子不得阻礙。梁蚡之死,太子要給一個交待。”
“行!”胡成光一口答應。“三日內,我讓梁蛾離開江都國,再送她一筆豐厚的程儀。君侯,你還有什么要求?”
“我沒有別的要求。”梁嘯站起身來,甩了甩袖子,起身欲走。他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看看胡成光。“你剛才說當日的情份,那我就念在當日的情份上,提一個建議。”
胡成光臉上閃過一抹微紅。“君侯請說。”
“管好劉建,別再讓他胡鬧下去。否則的話,就算我這次放過他,他也會把自己玩死。他死了無所謂,可是你們胡家在他身上投入那么大賭注,總不愿意跟著倒霉吧?天子旌旗,對他而言,恐怕不是什么榮耀,而是一個詛咒。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說完,梁嘯轉身而出,將胡成光一個人扔在堂上。
胡成光既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當年梁嘯曾經對她那么渴慕,如今卻不屑一顧,棄她如弊履。
梁嘯出了門,胡應站在門外,正在呆,聽到腳步聲,不由得一愣。“君侯,談完了?”
“嗯。”梁嘯點點頭,更不遲疑,快步出了內堂,來到中庭,與游俠兒們一起說笑。游俠兒們都有些意外。他們不知道梁嘯進胡家內堂是干什么去了,這么短的時間就出來了?
荼牛兒知道內情,他迎了上來,正準備說話。梁嘯輕聲笑道:“放心,這才剛剛開始,還沒完。”
荼牛兒松了一口氣,笑了。他知道,有了梁嘯這句話,馮疾的命運很快就會降臨到劉建的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