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卻暗暗計較,看來自己不經意間,竟捅破天了啊!
周亮說此案勢必會驚動長安朝堂,甚至可能會被御筆批朱,細想來確實有理。此案涉及野戎城的邊軍,涉及方同良四十多人被殺;還有暗殺李昂而誤傷公孫靖宇,火燒萬芳樓,至七死十數傷,連邛州別駕都險些葬身火海;另外,還涉及到存錢在百匯通成百上千的儲戶。
總之,這個案子絕對是自開元以來,劍南道最大的案件。
但不管怎么樣,案子的偵辦主要還是在劍南道進行,周亮這個益州府錄事參軍更顯得尤為重要,李昂當然不會就此放棄爭取他的支持。
大家邊喝邊聊,周亮說道:“廖仲南確實對李郎君頗有成見,他偵辦案件的過程中,處處回護曾應凡,而處心積慮想尋找李郎君你們的破綻,這是毫無疑義的;
更耐人尋味的是,劍南節度使故意把此事推給益州府,然而昨日卻讓采訪支使鮮于向拿來一張百匯通開出的憑貼,說是他和劍南節度使存在百匯通的錢,請李刺史優先兌現。呵呵,你們猜猜這憑貼面額多少?”
這下就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黃宜,也忍不住好奇地說道:“多少?一萬緡?”
周亮搖搖頭,笑而不語。
“兩萬緡?”
周亮還是含笑搖頭。
黃宜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難道有三萬緡,章仇節度使竟有這么多錢存在百匯通?且不說他哪來這么多錢,光看他把這么多錢存在百匯通柜坊,那就足以說明他與曾應凡關系不淺啊!”
黃宜說完,滿懷深意地看了李昂一眼。這件案子章仇兼瓊這么插上一腳,事情就復雜多了。就算朝中有公孫謹在,但等長安大老遠派人下來,恐怕章仇兼瓊早把事情弄得滴水不漏。
李昂自然也想到了其中的不同尋常之處,他雖然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但心頭已暗地震驚。若不是今日請周亮吃酒,還不知道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內幕呢。
周亮此時說道:“妹夫你說得沒錯。鮮于向拿來的憑貼就是三萬緡。”
李昂開口道:“周參軍,這恐怕有些不對吧。且不說章仇兼瓊有沒有這么多錢,就算有,他會把這么多錢存在柜坊?就算要存在柜坊,難道他不懂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如果說這其中大部份的錢是鮮于向的,那就更沒有道理了。鮮于向做為劍南巨富,自家也經營著柜坊,他為什么自家的柜坊不存,卻要把這么一大筆錢存到曾家的柜坊上去?”
這年頭。在柜坊存錢,不但沒有利息,而且還要付一定的保管費給柜坊。換而言之,你存的錢越多,要付的管理費越多。難道鮮于向真的富到自家放不下這么多錢,不得不把錢存到百匯通去了?
周亮見他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能想到這么多問題,不禁暗暗贊許,他徐徐地說道:“李使君當時就忍不住從牢中找來兩個百匯通的掌柜。分開詢問,二人皆斷定。那確定是百匯通開出的憑貼,絕不會有假,后來又去詢問過曾應凡本人,曾應凡也承認,那是他親手經辦的。”
“那這就怪了。”李昂稍加沉思之后說道,“這只有一種可能。百匯通是免費保管這筆錢。”
考慮到章仇兼瓊的身份,曾應凡為了攀上這棵大樹,免費幫章仇兼瓊保管這筆錢不是沒有可能。
周亮笑了笑說道:“據李使君所說,作為百匯通最重要的兩個掌柜,二人卻不知道這筆巨款是何人經辦的。可見當時行事有多隱秘。如果這筆錢大部分是鮮于向的,存錢是光明正大的事,他何須這么隱秘?
另據我們初步盤查,曾家的全部家財,以及他人存在百匯通柜坊的錢,二者加起來,估計最多也就是四萬緡左右。”
李昂立即追問道:“周參軍,你久居成都,對曾家的底細應該多少有些了解。據你個人估計,刨除他人的存款,曾家的全部家業估計有多少?”
周亮端起酒杯呡了一口,稍加思索后說道:“就某個人估計,曾家雖說是益州數得上號的巨富之一,但全部家產加起來,大概也就兩萬緡吧。”
靠!這其中一定有貓膩。照周亮這么說,這數字怎么看都不對。曾家如果有兩萬緡家財,加上所有人的存款是四萬緡。鮮于向自己就拿來了一張三萬經緡的存款憑貼,刨去這三萬緡后,還剩下一萬緡而已,曾家的財產都不止這個數,那別人的存款呢?
李昂說道:“周參軍,那憑貼很可能是假的。”
周亮搖頭道:“那存款憑貼不可能太可能有假,各個柜坊開出的憑貼,不但紙質有別,而且都有自己特殊的暗記,尤其是款額如此巨大的憑貼,更不可能造假。”
“周參軍誤會在下的意思了,在下說的是,有沒有可能是內外串通,一起造假?”
“嘶……”周亮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原本一直掛著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現在曾家一案的案犯雖然是關在益州府的大牢內,但以鮮于向的能量和背景,要串通牢里的人根本不成問題。
“周參軍,此事必須慎之又慎啊,一旦處理不好,周參軍與李使君恐怕會惹火燒身啊。”
李昂的意思,周亮當然明白。現在查到的曾家的家產加上所有儲戶存在百匯通的存款,合計大概才四萬緡,鮮于向先兌現了三萬緡,剩下的錢如果不夠兌現給其他儲戶,其他儲戶豈會善罷甘休?
錢多到需要存在柜坊里的人,非富即貴,到時一起找益州府算賬,李四維和他那可就真是屎盆扣腦袋上了。
周亮雙眉緊鎖,想了一會兒后又搖頭道:“要說是內外串通,這也不像。如李使君所言,百匯通那兩個掌柜肯定那是百匯通開出的憑貼。百匯通掌柜不少,鮮于向不大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串通所有的掌柜,因為李使君是隨意叫來兩人的。”
此事確實是疑問重重,李昂一時也想不清其中的貓膩。他說道:“周參軍,此事關系重大,且疑點重重,在下建議周參軍還是早點回去刑訊曾應凡,看他怎么說。”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周亮這下坐不住了,與李昂又聊了幾句后,便與黃宜匆匆離開。
李昂帶著滿肚子的疑問,獨自離開醉仙酒樓。小叮當跟在他的馬旁,如同一只聽話的寵物狗,雖然它怎么看都像是狼,但誰也不相信,狼會這么聽話,還大搖大擺在出現在成都這樣的鬧市。
“小叮當!小叮當!別亂跑…….”還沒出東市,小叮當突然竄向旁邊的深巷,李昂叫也不聽,只得打馬跟過去。
巷子有一丈寬,勉強能并行兩輛馬車,地上都鋪著青石條,打掃得干干凈凈。兩側則多是賣書畫和筆墨紙硯的店鋪,散發著濃濃的文化氣息。街上往來的也多是讀書人,衣衫整潔,溫文爾雅。
在巷子中段,有一古色古香的茶樓,樓前一面懸于往來道的青幟,闊數尺,上書“墨香茶樓”。茶樓古香古色,二樓的陽臺上盛開著近似于玫瑰的薔薇花。巷子那邊吹來的東風暖洋洋的,輕輕拂動著滿壁的薔薇花,充滿了詩情畫意。
自開元以來,雖然品茗已經逐漸成為風尚,但多數還是出現在富貴人家的東西。在市井間,還很少有專業經營茗茶的茶樓。像眼前這么高雅的茶樓,恐怕整個成都也就剛開這一家而已。
小叮當就在那茶樓門口停了下來,向二樓嗚嗚地叫著。
李昂以為它有什么發現,連忙打馬過去。這時二樓的薔薇花旁,探出一個白如玉,美如煙的臉來,那臉上流動的靈氣,不是楊男是誰。
楊男見了小叮當,先是一喜,緊接著看到李昂后,她立即把頭縮了回去。李昂跳下馬來,小叮當立即有些委屈地上來蹭著他的腿,李昂這才看到,沙牛兒站在茶樓的門邊。
沙牛兒本是方同興的心腹之一,方同興倒臺之后,轉做了楊男的跟班。那天在邛州萬芳樓,還多靠他扔上竹竿來。
李昂向他拱拱手,含笑點了點頭,然后把馬拴在門前的樹上,便帶著小叮當上樓。茶樓的掌柜竟是個少婦,頗有幾分姿色,迎上來向李昂一福道:“貴人快里面請!”
李昂對她笑道:“我約了人,就在二樓。”
“哦,那貴人請隨奴家來。”那少婦親自在前面引路,把他帶到二樓。
楊男一個人坐在窗邊的小幾旁,窗外的一縷陽光斜照在她臉上,讓她那晶瑩剔透的皮膚如同透明一般,陽臺上嬌放的薔薇花都為之黯然失色。
“掌柜的,給我來一碗你們這最好的茗茶。”
“好的,貴人請稍候。”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福,退將下去。
小叮當已經先跑到楊男身邊,圍著楊男打轉,樣子極為親熱,這倒讓李昂詫異不已。小叮當什么時候對楊男這么親近了?
楊男對它沒有什么免疫力,伸手摸著它的頭,那漂亮的眸子里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