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鸞頂風冒雨,疾奔數十里,只為找張旭要一張字帖。
來到樊川后,她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兒已經凍得發紫,坐騎口中不斷噴著熱氣,幾乎癱倒。
跟隨蕭鸞的八個隨從也不好受,手腳都快凍僵了。
貼身侍女兼著保鏢的黃鸝哆嗦著說道:“娘子,就算找到那個張旭,他也未必肯幫娘子寫字帖啊。這些文人,哪個不是清高得很。”
另一個叫小鷂的侍女說道:“就是,他們要是不喜歡,那是軟硬不吃,求也沒用,娘子又不認識這個張旭,想讓他寫什么字帖,怕是難呢。”
“你們別啰嗦了,快分頭去打聽張長史的住所。”
“喏!”
樊川兩岸,散布著大量權貴名流的別院,有些人甚至是長年隱居于此,自然就會需要生活物資供給,即便是大戶人家,也不可能缺點東西就派人跑幾十里回長安去買,于是樊川一帶就自然形成一個集市。
另外,像玉真公主、王維等人,多隱居于終南山,很多讀書人為求揚名,多來終南山拜會這些名流,因此集市上又催生了一些酒樓客棧。
因此蕭鸞她們倒不愁沒有地方過夜。她看看天色,就算一切順利,今晚也來不及趕回長安了,便叫住黃鸝,說道:“黃鸝你去訂幾間客房,要是太晚沒了客房那就麻煩了。”
“好的,娘子。咱們也趕了半天路了,我順便找吃食。”
蕭鸞本來以為張旭的住處比較難打聽,不想很快一個手下就帶來一個男子,對蕭鸞說道:“娘子,他說他知道張長史的住處。”
那男子嘴巴很滑溜,拍著胸脯說道:“不是我瞎吹,別說張長史,我告訴你們,這終南山。哪家的別院,住著什么人物,我沒有不知道的,否則也吃不了這行飯。”
嘿。敢情還是專門給人帶路的,就像市上的牙人,你想買什么?他們都能從中牽線搭橋,從中收取傭金。只是沒想到,這樊川集市上。還有專門給人帶路的。
蕭鸞問道:“帶我們去找張旭張長史,你要錢幾何?”
那男子說道:“這位小娘子,您看這漫天大雪,凍死人了,你怎么也得給個十文錢,讓我吃頓飽飯吧。”
“行了,就給你十文錢。”
“多謝小娘子!”那男子不禁喜出望外。
蕭鸞留下黃鸝訂房,然后把她的馬給帶路的男子騎,一行人沿著樊川岸邊行去,風雪中可見一些精巧的院落。不時傳出笙歌之聲,那是來別院越冬的富貴人家在宴樂。
前行兩里許,帶路的男子指著一棟普通的小院說道:“小娘子,那就是張長史的宅子,我就帶你們到此了。”
蕭鸞讓隨從給了帶路的男子十文錢,然后親自上去拍門,“請問,張長史在家嗎?”隨著蕭鸞拍門的動作,墻頭一大團的積雪落下,落在她手上。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真真是冰冷刺骨。
“誰啊?”院內傳來了人聲,很快,一個十二三歲小童前來開門。他打量著門外的蕭鸞問道:“你要找我家郎君?”
“是的,請問你家長史在嗎?”蕭鸞福了一福。
“不在,我家郎君赴宴去了,你們明天再來吧。”小童說完,直接關門。
小鷂勸道:“娘子,要不咱們先回客棧吧。明日再來。”
“不。再等等。”蕭鸞看著紛紛的雪花落在樊川上,非常堅定地說道。
有求于人,總得表示一些誠意。她已經打定注意,既然來了,就一定要讓張旭寫一張字帖,好帶回去,給李昂一個驚喜。
一路上,她已經盤算好怎么才能讓張旭寫張字帖了。
蕭鸞這一等就是將近一個時辰,風雪不止,樊川兩岸白茫茫一片,院后的竹子被積雪壓斷了,偶爾傳來一聲啪的響聲。
蕭鸞她們雖然有武功在身,但在風雪中等這么久,還是凍得不行。蕭鸞攏緊了斗篷,雙手合在嘴前不時地輕呵著氣,呵出的氣遇冷化霧,使得她那雙明眸也模糊起來。侍女小鷂則在她身后小幅跺著腳,不時伸頭張望,不時拍掉落在蕭鸞身上的落雪,數次地欲言又止。如此的雪夜,無聲飄飛的雪,隱約傳來的絲竹聲聲,匆忙趕回家的行人……
終于,白茫茫的風雪有車馬聲由遠而近,只見一輛普通的馬車朝張家宅院駛來,在門前停了下來。
蕭鸞的眸瞳瞬時亮了起來,一個小踉蹌,竟是腳下的落雪已經埋過了腳背,著急地迎上前問道:“請問車上可是張長史?小女子蕭鸞恭候多時。”
車夫掃視著蕭鸞一行,見上來問話的竟是一個妙齡少女,小巧的瓊鼻已經凍得發紅,微微有些詫異。“你們是誰呀?從何而來?找我家郎君有何事?”
“小女子蕭鸞,從長安趕來,想求張長史賜字。”
蕭鸞剛說完,車簾就被掀開,只見車內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文士,他兩眼醉態朦朧,瞇著看了蕭鸞一眼,見蕭鸞原先站立的地方有深深的足印,便知她已經等了很久了。
一個女子,為求字,在這風雪交加的日子在門外等候這么久,看著就讓人動容。
蕭鸞遙遙拜道:“敢問車上貴人可是張長史,小女子蕭鸞有禮了。”
“你找老夫,只為求字?”車上的中年人努力睜開醉眼問道。
“正是,張長史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
車上的中年人左手輕握成拳放在嘴前輕咳一聲,右手輕按太陽穴,緩聲說道:“你請回吧,老夫今日心情不佳,懶得寫字。”
蕭鸞哪肯這就離開,她再拜求道:“張長史,求您了。小女子有位朋友,非常非常喜歡張長史的字帖,偶爾得到一帖,視若珍寶,可惜家人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把字帖弄臟了,他因此終日悶悶不樂;
小女兒偶然聽說張長史隱居樊川。便匆匆趕來,只求張長史垂憐,賜字一幅。小女子聽說張長史喜歡看劍舞,我對此略會一二。愿舞來博張長史一笑。”
蕭鸞說完一拜,也不管張旭同不同意,立即拔出劍來,在風雪中舞將起來。剎時間,她人隨劍動。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或是回風舞雪,或是千星飛射,漫天風雪有靈性,隨著她的身影飛舞,紛紛揚揚,那畫面美得讓人懷疑身不在人間。
張旭看得酒都醒了幾分,連聲叫好!
他以前有幸看到公孫大娘舞劍器,由此而形成了他書法上的狂草風格。對于劍舞他可謂是念念不忘。
蕭鸞的劍舞,或因風雪飛舞的緣故,畫面感更強烈,一樣令人動容。
“好!好!”
在張旭的叫好聲中,蕭鸞舞罷,收劍盈盈一拜道:“小女子不才,博張長史一笑。”
“哈哈哈…….老夫多年未曾看到如此精彩的劍舞了,痛快!實在痛快!你請隨我進來吧。”
“多謝張長史。”
李昂確實因弄臟張旭的字帖而十分懊惱,一來,他急需字帖臨摹。在這個時代,字已經被看成個人文化功底的重要組成部份,字寫得好不好非常重要。
一份考卷若是字寫得太難看,不管你內容多好。都可能被主考官扔到一邊。不管在什么場合,只要寫出一手好字來,立即就能贏得眾人的敬仰。
另一方面,那字帖可是草圣張旭的,有著極高的藝術價值,完全可以作為傳家寶。世代流傳,就這么毀了,著實可惜。
等到李昂到前堂去與唐宇幾人用晚餐,柳飛如一個人在書房里,一邊研墨,一邊端詳著那張被墨汁染了一半的字帖,然后選好筆,鋪好紙,一絲不茍。
她本就頗為清秀的容顏,在這一刻,因為專注的神情,平添了幾分優雅的知性美,頗為動人。
這時柳十九娘在門外叫道:“娘子,晚飯準備好了,快去吃吧。”
柳飛絮頭也不抬地答道:“十九娘,你們先吃吧,我等會兒就過去。”
“娘子……”十九娘還待再叫,卻見柳飛絮已經提筆蘸墨,開始在宣紙上動起筆來,那專注的神情,根本不受外界干擾。
過了一會兒,柳飛絮直起身子來,輕輕舒了一口氣,擱下筆后再次端詳起自己寫的東西了。
“娘子,行了嗎?這么冷的天,該用餐了。”
柳飛絮這才滿意地說道:“好了。”她說完出來輕輕閉上書房門,然后對十九娘說道:“十九娘,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以后不要叫我娘子了,讓別人聽去了,難免會生口舌。”
柳十九娘拉著她的手,憐愛地說道:“我不叫你娘子叫什么?你本來就是我的娘子,一輩子都是。”
說到動情處,兩人相對默然,本是安康富足的家,突然一場大難,導致家破人亡,如今只有主仆二人相依為命。曾經的官宦千金,如今也成了別家的奴婢。
還好,現在總算有個棲身之所了。柳十九娘感嘆地說道:“郎君是個好人,以后娘子你跟在郎君左右,多學學取悅郎君……”
柳飛絮嬌聲嗔道:“十九娘,你又來了!”
柳十九娘拉著她的手不放,小聲地說道:“娘子,你聽我說,你本是娘子的命,家中不幸,流落為婢,你不能永遠給人做奴婢,不然將來恐怕還會像牲口一樣被賣來賣去,其中凄慘你應該心有余悸才是;
郎君有才,且待人寬厚,能遇上郎君這樣的好人,對你我來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你要抓住機會,若是能得到郎君的寵愛,生下個一男半女,將來才有機會放良。你要切記切記,有機會不妨主動一些。”
柳十九娘的話,雖然露骨,卻是字字珠璣。她現在只是個奴婢,是主人的財產,主人想要你的身子,你還能拒絕嗎?
再說了,真讓柳飛絮嫁個下人,生下子女世代為奴,她寧愿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