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折下一根小樹枝,就在溪邊的泥沙上畫起隴右的地圖。
他一邊畫,一邊說道:“李舍人,諸位將軍,我隴右大軍一旦強攻石堡,戰役便一定不限于石堡一處。去年皇甫惟明攻打石堡,就是因為忽略了打援,反被莽布支和吐谷渾王包抄合擊,以至大敗。
從地圖上看,吐蕃大軍要進入隴右,由北到南,分別有幾條道可走。第一條是走安人軍以西的牛心堆,越赤嶺。第二條便是安人軍以南的石堡。
第三條就是咱們如今所在位置,經大莫門城,宛秀城,順著黃河北進。第四條是從吐蕃的雕窠城翻越重山到達合川守捉。
第五條是經石門山進攻河州。第六條是自洮河東岸北進攻洮州、臨潭;其中第五條和第六條通道,離石堡比較遠,難以與石堡的戰場形成密切的呼應,除非吐蕃舉國兵馬全部出動,全面反擊,這兩條通道才能形成合力。因此,暫時可以忽略;
剩下的四通道中,戰爭一起,石堡通道為雙方大軍所塞,亦不須咱們考慮,最有可能的便是石堡北面的牛心堆、南面的宛秀城,以及合川守捉這三條通道。
而李舍人剛剛在合川守捉生挫吐蕃人,死敵過萬。時間過去未久,從吐蕃人心里上推論,他們一定也不愿走合川守捉,以免影響士氣。
所以,剩下的最大的可能便是牛心堆和宛秀城了。屆時吐蕃大軍若是來援,八成會走這兩路。”
華秋撇撇嘴說道:“李泌,說了半天,我怎么感覺你說的都是廢話,這些連我都能想到,董延光也必然能想到,用得著咱們費事嗎?咱們往這兩處一湊,馬上就會被董延光發現。”
聶風附和道:“就是,別忘了咱們現在主要是想避開董延光,別讓他找到咱們。”
李昂瞪了華秋一眼說道:“你們若是想有所成就。先改掉這毛毛躁躁的性子。”
反而是那個叫李晟的隊正,幫李泌說話:“李參謀只是在分析石堡之戰兩軍排兵布陣的走向,至于咱們何去何從,李參謀應該別有見解。”
李晟。字良器,洮州臨潭人,今年20歲,他自幼善于騎射,十八歲從軍。不到兩年時間,憑戰功做到隊正。
李昂和他聊過,很看好他軍事方面的天份,因此他有機會參加這次討論。
李泌也不和眾人爭,等華秋等人平靜下來,他才接著說道:“以上提到的這幾條通道,是可供大軍通行的。至于小股人馬要越界,特別是不帶輜重的情況下,實則可選的通道甚多。
一旦石堡戰役打響,吐蕃大軍必定會前移。而糧草輜重,當集中于大莫門城、樹敦城、莫離驛,尤其是莫離驛離石堡最近…………”
李昂一聽到這,頓時來了興趣,莫離驛地處三岔路口,地勢也比較平坦,是吐蕃防守石堡的后勤基地,這么重要的地方,偏偏沒有城池。當然了,整個吐蕃本來就沒有幾座城池。像樣的更是一個手都能數得過來。
沒有城池防護,就容易偷襲。
“李泌,接著說。”
李泌正色地說道:“這些天我觀察附近的地形,聽當地人說。從這里往西,翻越白狐山,可以到達茫拉溝,再順著茫拉溝走便能繞過大莫門城、樹敦城,如果我們行動足夠隱密,便可偷襲莫離驛。”
華秋說道:“這可不容易。白狐山終年積雪,要翻越過去已是不易,順著茫拉溝走,還要渡過黃河,才能繞過大莫門城和樹敦城。就算翻山渡河都順利,到時豈知吐蕃人是否在莫離驛駐以重兵。退一萬步說,就算咱們偷襲成功了,怎么回來?”
華秋提出的問題,都是非常現實的問題,每一步都充滿了艱險,踏錯一步五百精騎就可能全軍覆沒。
李泌說道:“偷不偷襲莫離驛,可見情況而定。我們可以從這里南行,先隱藏于白狐山北麓,若無可趁之機,過后咱們大可原路返回。”
眼下也只有這樣了,否則被董延光調往石堡的話,作為戰時指揮,董延光隨意便可置大家于死地。
皇帝這道圣旨來得太突然,李昂事前毫無心理準備,倉促之下難免有些被動。在內心里,李昂其實是不愿冒重重艱險去偷襲莫離驛的,因為這等于是在幫助董延光。
為了大唐,不計前嫌,甘愿獻出生命去助董延光,李昂還沒有崇高到這種地步。
懷著復雜的心情,李昂決定按照李泌的策略,去到白狐山北麓隱蔽待機。同時,他讓人給王忠嗣帶去一封信。
信很快送達鄯州,傳到王忠嗣手上。
“不去慶父,魯難未已。眼下風云突變,巨浪滔天,下官唯有再入吐蕃,王大使珍重!”
李昂信中寥寥數語,看得王忠嗣心頭更為沉重。
如果說李昂倉促下有些被動的話,他王忠嗣這回可算是掉陰溝里了。
憑借在河東、朔方積累的赫赫軍功,他剛剛身兼四鎮節度,圣眷正隆,萬萬沒想到這轉眼之間,皇帝連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就同意他辭去了兩鎮節度大使的職務,還改用董延光這個副使統率大軍攻打石堡。
這使他這個節度大使倒成了打下手的,處境極為尷尬。王忠嗣不傻,知道危險已經一步步逼近,如果讓董延光攻下石堡,他就完了。
唯有董延光失敗,才能證明他是正確的,才能挽回圣意。
否則,李林甫那些人一定會群起而攻之,自己和太子危矣!
不,絕對不能讓董延光拿下石堡。
好在,皇帝只是讓他配合董延光,并沒有撤去他的職務,也沒有讓他聽令于董延光,作為節度大使,他不難讓董延光鎩羽而歸。
但要做得不露痕跡才行,否則董延光和李林甫一定會將戰敗的責任推到他頭上,后果更加嚴重。
“不去慶父,魯難未已……..”王忠嗣喃喃地自語著,確實如此啊,就算自己能逃得過這一劫,下一次呢?李昂說得沒錯,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