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很清楚,以往的功勞不足恃,自己必須不斷創造新的價值,只有這樣才不會被當成廢物淘汰掉。
他從蕭鸞的居所回到自己的官邸時,已是接近三更時分,卻發現書房還亮著燈,李泌正在一張地圖前琢磨著什么,李昂放輕腳步走進書房,近前一看,發現好好的地圖上被李泌圈出了許多個小黑點。
“泌,你這是在琢磨什么?”李昂移過燭火,仔細看了看地圖,有些心疼,現在的地圖非常稀缺珍貴,不象后世那樣,連地攤上都隨處可見。要弄到一幅相對細致的地圖十分不容易。
李泌扭了扭發酸的脖子,然后答道:“李長史,吐蕃多騎兵,而我隴右七萬多大軍中,騎兵數量不過一萬多。加上我們是以農耕為主,面對吐蕃,便注定了我們大多數時候是以防御為主。在奪取石保及黃河九曲之地前,隴右的防御體系相對比較周密,但如今新開拓了這么多土地,防御陣線也向前推進了很多,尤其是石堡、積石山、黃河九曲這一線,不免出現了很多漏洞,朝廷雖然增置了金天、威勝、武寧三軍,但這只能阻攔吐蕃大軍來犯,如果是小股騎兵要來劫掠,則還有許多漏洞可鉆。李長史請看,同德、金道、白眉溝、桑支山南麓、瑪曲、元東、若爾蓋,這些地方都存在著防御上的漏洞,吐蕃千人左右的騎兵,完全可以從這些地方過來偷襲。因此,我們有必要在這些地方修建一些城寨……..”
聽到這,李昂便忍不住搖頭道:“泌,修城筑池,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照我看,不如以攻代守。”
“李長史了解毛竹嗎?”
李昂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搖了搖頭。
“毛竹的整個生長過程,前面用了四年,才長出一寸,但從第五年開始,每天卻能以十寸的速度,飛速的生長,僅用三四十天,就能長出四五十尺的高度,這種速度是其它大部分植物難以達到的。李長史可知道這是為何?”
李昂不了解毛竹,只能再次搖頭。
“其實在前四年,毛竹生長并不緩慢,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它用了四年時間,讓地下的根延伸到了周遭數十丈方圓,正是因為如此,第五年它才能有那么驚人的生長速度。”
李泌的話,給了李昂很大的啟發,毛竹如此,為人做事何嘗不是如此,根扎不牢,談何迅速長生呢,即使長出來了,一陣風來也會被吹倒。
大唐面對吐蕃,天然處于劣勢,吐蕃騎兵來去如風,若不先把防御體系布置好,就很難長驅直入,否則敵人只要派一支偏師反擊,就能弄得你的后方一片大亂。
李昂上次帶著五十輕騎深入敵后,就能大破吐蕃各部,逼得達扎路恭五萬大軍連忙撤退,這就是最明顯的例子啊。
李昂向李泌拱了拱手說道:“李昂受教了!明日我使招集使衙的官員和將領,按先生擬好的防御方案把修城事情落實下去。”
李泌說道:“李長史不必如此,這等事,總得與崔司馬等人商議一下,李長史也可以先琢磨之下,李泌一人之見,難免有不周之處。”
李昂笑道:“我這叫用人不疑,至于與崔司馬等人商議,那是自然的。我可不打算自己親自去主持筑城,哈哈哈…….”
等李昂聲落,李泌接著說道:“李長史想必是見過蘇毗部的人了吧?”
在這一點上,李昂沒必要再瞞著他,便說道:“見過了,不過這么大的事情,想一次確定下來不太現實,我已經讓她回去轉告蘇毗部的卓瑪公主,我準備和那位卓瑪公主見上一面,這事和卓瑪公主當面談會比較好。”
李泌意味深長地問道:“李長史確定那位卓瑪公主愿意來與你會面嗎?”
“泌,這事你就不用管了。”李昂一直沒有明說自己與卓瑪公主的關系,雖然李泌可能推測到了個大概,他也沒有再追問,“泌,黨項部這一塊,你準備怎么游說,有腹案了嗎?”
李泌搖頭道:“總得先聯系上黨項部的首領,其它的才有施展的空間。鄯州城內有一個商人,名叫野利素,本是黨項人,長年與大非川一帶的黨人部族有貿易往來,我已經讓其幫忙聯絡黨項首領拓拔山,不過有一件事不容樂觀,我剛剛聽說拓拔山的父親拓拔賀蘭是死在白水軍使王難得刀下,拓拔山年輕氣盛,曾當眾立誓定要殺白水軍使王難得替父報仇,為此未經吐蕃贊普同意,兩度率黨項本部人馬過牛心堆襲擊白水軍。雖然兩次入犯皆是鎩羽而歸,但拓拔山殺王難得為父報仇之心未改,因此,要說服拓拔山歸附大唐,恐怕有些困難。”
世上的事,往往乍一看容易,真要去辦的時候,才發現事情原比想象的復雜得多。
白水軍使王難得在隴右諸將之中,向以勇猛著稱,上次達扎路恭率五萬吐蕃大軍入侵隴右,王難得于兩軍陣前斬吐蕃前鋒大將,重挫了吐蕃士氣。董延光強攻石堡時,也是以王難得為先鋒,董延光看中的也正是王難得的勇猛。
這樣一個屢立戰功的大將,大唐肯定不能隨意犧牲掉,但如果不犧牲王難得,要說服與王難得有殺父之仇的項黨首領拓拔山歸附大唐,那真是難上加難。
李昂皺著眉頭,捏緊了拳頭擊在桌面上,沉聲說道:“若是說服不了,那就打,專挑項黨部打,打到拓拔山肯低頭為止。”
歸順吐蕃的黨項部,現在主要游牧于青海湖北岸和東岸一帶,這些地方,和隴右的的白水軍、安人軍隔一道赤嶺相望,唐軍只要越過赤嶺,黨項部可謂是首當其沖,是以李昂才敢說打到拓拔山服軟為止。
李泌想了想說道:“看來,真要降服拓拔山,還真得做好打幾仗的準備。”
李泌說著拿過剪刀,把燭芯剪去一點,在這個時代,蠟燭很昂貴,普通人家用不起,有錢人家點蠟燭時,也要節約,在點蠟燭時如果不把多余的燭芯剪掉,任其掛下來,蠟燭就會燃得快許多。是以李商隱才有“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詩句,這是題外話。
不過泌在談論這么重大的問題時,還顧得去剪燭芯,可見其心態之豁達,處事之從容,這是做大事的人所應該具備的素質。在這一點上,李昂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真不如李泌。
“吐蕃乍失黃河九曲之地,必然心有不甘,這次我又驅逐了吐蕃使節,尺帶珠丹求和不成,作出激烈反應的可能性很大,加上咱們再在邊境加修防御工事的話,會進一步刺激吐蕃。因而不難猜測,吐蕃近期入犯的可能性很大。不過,這倒是一個機會,如果我所料不差,這次吐蕃再興兵而來的話,首先針對的一定是楔入吐蕃的樹敦城、大莫門城、宛秀城。這對咱們來說倒是一個機會。”
李昂說完,李泌立即接口道:“李長史的意思是,以樹敦城、大莫門城、宛秀城為餌,吸引吐蕃的注意力,然后以奇兵出牛心堆襲擊黨項部?”
“嗯。”
李泌立即思索其中的可行性,李昂稍等了一下才接著說道:“然可慮的是,吐蕃要大舉來犯的話,想必不會等到先生先前所說的同德、金道、白眉溝、桑支山南麓、瑪曲、元東、若爾蓋這些地方修好城防工事。如今樹敦城、大莫門城、宛秀城分置了金天軍、威勝軍、武寧軍,加上這些城池原本防御工事就很好,一時不用擔心失守,可慮的反而是吐蕃人會從先生所說的這些地方同時入侵,利用騎兵的速度優勢,四處襲擊。黃河九曲之地剛剛歸附大唐,民心未附,我軍立足未穩,真到那時,還能不能分兵出牛心堆襲擊黨項部,便成問題了。”
李泌看著地圖點頭道:“李長史所慮周詳,針對于此,我認為可以這樣,如果吐蕃真的以重兵圍攻金天軍、威勝軍、武寧軍,然后分兵自金道、白眉溝、桑支山南麓、瑪曲、元東、若爾蓋入襲,我們便以步兵據險防御,先挫挫吐蕃大軍銳氣,同時預留一萬騎兵,如果戰況不利,這一萬騎兵隨時可投入作戰,如果吐蕃被阻于堅城之下,被近撤軍之時,若有機會,我們便以這一萬騎兵追擊,爭取斷其一臂,若沒有機會,這一萬騎兵便立即西進,過牛心堆急襲黨項所部。”
聽了李泌的計劃,李昂覺得很可行,這一萬騎兵,盡量保留實力,等待戰況的變化再隨機應變,這大概是最持重也最可行的方案了。
“好,就按先生說的來辦,明日此事也要抓緊布置才行,正所謂有備無患,吐蕃兵馬不來便罷,若來,必讓他再次鎩羽而歸。”
現在隴右沒有節度大使,李昂這個“參謀長”就是隴右實際上的主帥,事情很多,幸好有李泌幫著謀劃,讓他輕松了不少。
就是不知道,尺帶珠丹這次會不會怒而興師,再次來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