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興,叫方同興來見我,太不像話了!”
前來吊唁之人,人人舉止肅穆,不得大聲喧嘩。中年男子這一聲吼,頓時讓所有人都為之側目,就連堂前做法事的道長都停了下來。
方家的管家等人連忙上去勸道:“舅公,您這是.......這靈堂之前,舅公您.......”
“住口!”那中年男子消瘦的臉上布滿了盛怒,指著方家的管家大吼道:“你們眼里若是還有我這個舅公,就趕緊叫方同興出來。我劉秉盛今天當著大家的面,非要他給我個交待不可。我這妹夫尸骨未寒,他就想連我這可憐的妹妹也害死,他方同興的心腸太過惡毒了!”
“舅公!舅公!您這話就不對了,我方家慘遭不測,舉家同悲。如今主人尚未入土,舅公就來靈前大鬧,此事傳出去,恐怕.........”
那自稱劉秉盛的中年人,毫不客氣地給了方管家一巴掌。方家的人頓時大亂,扶的扶,勸的勸。前來吊唁的上溪村民,私下里也議論紛紛,劉秉盛的話太駭人聽聞了。
華老頭也想上去勸架,李昂一把拉住他,小聲說道:“華老,這其中因由不清,你老胳膊老腿的,就別上去摻和了,一邊悠著。”
“你這是什么話,這舅公做得不對,老夫當然要曉之以理........”
“華老,這舅公未必就不對,咱們先瞧瞧再說。”
“你說什么?”
“這事情很復雜,華老你聽我的沒錯。”李昂把華老頭強行拉到一邊。這劉秉盛剛才一番大吼,仿佛迷霧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讓他頗受啟發。
劉秉盛帶來的人不少,見家主被方家的人圍住,也紛紛沖了進來,雙方竟在院子里推攘不休,連道士做法用的香案都被撞翻了。這時一個四十歲上下,一臉橫肉男人,帶著一群人從右邊跨院出來,遠遠大喝道:“住手!通通住手!”
方家的人聽了倒是停手了,劉家的人卻不吃這一套,還在用力把圍在四周的方家人推開。一臉橫肉的中年男子不禁勃然大怒:“今日我大哥出殯,你們竟敢鬧上門來,當我方家沒人了嗎?給我打!大棒把他們打出去!”
“方同興!你敢!”那劉秉盛咬牙切齒,指著方同興怒聲喊道,“別人不知道你做的腌臜事,當我也不知道嗎?我這妹夫還沒入土呢,你就迫不及待地謀奪家主之位,想獨霸所有財產,連我這可憐的妹妹也不想放過,真夠狠毒啊你!”
“放你娘的狗屁!劉秉盛!你這個老不死的,分明是故意來鬧事!來啊,打出去,把這老不死的人全都打出去!”
方同興再次下令,方家的護院、家丁立即抄家伙,亂轟轟地上去打人。原本在廳中的兩個少年,也跑出來,一邊拉著劉秉盛一邊急聲喊著:“父親,咱們快走,先回去再........啊!”其中一個少年被敲在小腿上,頓時慘叫倒地,痛苦地翻滾著。
“兒啊!”劉秉盛悲聲大喊,不顧亂飛的棍棒抱起兒子,臉上更是悲憤交加,狠不得吃了方同興的肉。
劉家的人來得少,很快被打了出去,而方同興依然不肯收手,不斷歇斯底里地大喊:“打!給我狠狠地打!”這廝確實夠狼辣,怎么說也是親戚啊。方家下人但凡有退縮不前的,就被他用棍棒狠狠地抽打,前后有四個方家下人被他打得慘叫倒地不起,其他的方家下人也不敢留手了,很快就把劉家的人打得抱頭鼠竄,狼狽而逃。
事情鬧到這種份上,李昂本是要拉著華老頭離開的,但華老頭執意要留下來救治傷者。
怒不可遏的方同興這時大吼道:“不等了!出殯,出殯!”
上溪村的村民這下不再沉默了,紛紛出言勸阻道:“方二郎,這可不行,這還沒過正午呢?怎么能出殯?”
“就是,就是,可不能壞了這規矩。”
民間有一個約定俗成的慣例,不管哪家出殯,都要等到午后。
而但凡哪家娶親辦喜宴,則要在正午之前把新娘接入男方家拜堂。
這樣一來,紅事在上午,白事在下午,就不會出現接親花轎撞上出殯的棺材這種晦氣事了。
現在,方同興根本不理會這些,狂妄地大叫道:“狗屁的規矩,別人上我方家來鬧事,這是哪門子的規矩?你們一個二個剛才怎么沒談規矩?”
“方二郎,話不是這么說嘛!”
“就是,再說在剛才大伙也不是都沒出聲,你家舅公這么鬧,我們不是也勸了嗎?”
方同興臉上兇相畢露,手上的棍棒往地上用力一頓,狠狠地說道:“我的話,就是規矩!出殯!”
眾人見識了他剛才棒打舅公的狠辣,高里正今天又不在場,大家都不敢再勸了,便各自散去。
李昂跟著華老頭繞過小湖回家,華老頭不停地搖頭嘆氣,李昂問道:“華老,這是人家的家事,你還是少操那份心的好。”
“你懂什么,這怎么能說是他們家的家事呢?誰家沒有個紅白喜事,祖祖輩輩留下來的規矩,全被他壞掉了。”
“好吧,算我說錯了。”
“哎,這方家由方同良當家時,還算不差,沒少給村里架橋鋪路,哪家要是揭不開鍋,求上門,也總能借到些錢糧。如今方同良一死,這方同興立即露出這樣一副嘴臉,真是想不到啊。”
湖堤邊的楊柳已經新葉依依,李昂隨手折下一枝玩著,“華老,以前這個方同興是個什么樣的人?”
“狂妄自大,心狠手辣!前些年方家和趙家為了那爭那片山林,方同興一個鋤頭就把趙仁發打得狂吐鮮血,兩年之后舊傷復發丟了性命。方才你也看到了,自家親戚他都能下那么狠的手,你以后沒事,離方家遠一點。”
“華老,再遠也就隔著一面湖。這世間的惡人啊,你越是怕他,他越是欺負你,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這話我愛聽。”
“嘿嘿,華老,您要是真愛聽,我就每天說一百遍給您聽。”
“滾!”
李昂哈哈一笑,躲過華老頭陰險的一腳,跑到前面一邊賞著這一千多年前的春光,一邊怪腔怪調地唱著:
“我與時光一起流浪,穿過千年的歲月,來到這如夢的盛唐。流星從來不訴說他的孤單,石楠花也總是默默的開放。我要告訴你呵,千萬不要回頭望,人生就是一道光,不往前,就消亡......”
到了傍晚,去犀浦縣城幫李昂落籍的高里正就回來了,他車子剛在華老頭屋前停下,李昂就趕緊迎出去扶他下來:“辛苦高里正了!”
“后生哥,放心吧,事情辦妥了,辦妥了!”
華老頭也迎出來,熱情地說道:“這哪有在門外說話的道理,高里正快請進家來坐,快請!”
三個進到堂屋之后,乖巧的華小妹立即倒來水,高老頭問了她兩句,才拉著高老頭的手說道:“華郎中啊,你要怪我,我也沒有辦法。咱們鄉里鄉親的,能幫,我肯定會盡量幫。本來不應該讓你們破費,但是我面子不夠大呀,李小哥這件事呢,情況也有點特殊,因此啊,到縣里得上下打點,事情才能辦得下來.....”
“哎,高里正說哪里話嘛,辛苦高里正去求人,我們心里已經過意不咯,你再說這樣的話,那我就得打自己的臉咯。”
“唉,這次上下打點,一共花了三十六貫錢,我們鄉里鄉親的,我不好意思嘛!”
華老頭一聽說花了這么多,不也禁肉跳,倒是李昂搶著說道:“高里正能幫我,這是天大的情面。錢財身外物,高里正這份恩情可不是幾十貫錢能比的,小子以后需要您老照顧的地方還多著呢,你就別說這樣的話了。高里正啊,今天家里買了兩斤肉,高里正莫忙著回去,在這里吃過晚飯再說,小子還要敬您兩杯呢。”
華老頭也連忙附和道:“對對對,高里正要是不吃這頓飯,我可不讓你出這個門。”
“呵呵,既然華郎中這么說,那我就叨擾咯!”
高里正樂呵呵地笑著,他肯定從中賺了不少,三十六貫啊,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如今斗米不過16文錢,這三十貫夠買225石、兩萬多斤糧食了。
不過這對李昂來說,卻是解決了他一塊最大的心病,以后咱走到哪里都不用擔心人查戶口了。
不過李昂高興得太早了,當初他被關在野戎城的軍營里,并不知道犀浦縣縣尉曾親自帶人去要過他。
他本以為經楊男出面,野牧城軍方放過他后,就沒事了。卻不曾想,他剛剛請高里正上桌,犀浦縣的官差就找了來,要連夜押他回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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