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隴右莊稼收成的時節了,哥舒翰受命率一萬騎兵,于赤嶺一帶設伏。累功升為正八品上的宣節校尉的華秋,也將率部下參加這場伏擊戰。
出發前,華秋邀上聶風、李七、王光照、林大域,慕容和順五人,一同在鄯州城中的隴上春酒樓設宴,一同宴請李昂和伍軒。
不管別人怎么看李昂,聶風幾人對李昂卻是無比的感激,沒有李昂,哪來他們今日的升官加爵。
以前他們只是個小小的什長,現在都成正九品上的仁勇校尉了,相當于中下縣的縣丞,屬于流內官了。因而,幾人對李昂十分感激,在酒桌上頻頻敬李昂酒。
聶風打抱不平地說道:“李兵曹帶著兄弟立下這么大的戰功,最后只得了個太子舍人的閑職,朝廷一定是出了奸臣,賞罰不公啊!”
“這還用說嗎,這分明是董延光搞的鬼。”林大域言之鑿鑿地說道。
李昂把酒杯往桌上一頓,連忙阻止大家繼續發牢騷:“各位兄弟都別嚷嚷了,咱們一同出生入死,我把大伙當成親兄弟一樣,也不瞞你們,當初我來隴右,說得不好聽就是來避禍的。各位不知道,如今地方上多少官吏被棒殺,冤死獄中。一開始我就沒指望能立即得到什么封賞,不過大家放心,誰也抹殺不了我的功勞,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李兵曹,什么時候未到?這有功不賞,就是不對!咱們為國盡忠,出生入死,這容易嗎?”
“就是,如今朝中奸臣當道,李兵曹這大功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得到應有的封賞?兄弟幾個,要不咱們一起去王大使那給李兵曹討個說法去。”
“沒錯!朝廷那邊,咱們沒辦法,但可以去找王大使討說法嘛。”
“好!就這么說定了!”
“慢來!慢來!”李昂提起酒壺。給激動的大伙分別斟滿酒,然后說道:“哥幾個把酒都喝了,聽我說,王大使現在恐怕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們去找他鬧,不僅沒用,反而可能受到連累。”
“說什么連累,李兵曹帶著我們出生入死,才立下這功勞。結果我們都有封賞了,你卻沒有,教我等于心何安?”聶風的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最應得到封賞的李昂沒有得到,當著李昂的面,他們如何能安心。
李昂說道:“大伙的心意我懂,不過你們真的不用去找王大使鬧。我已經寫信回京,京中自有人替我說話。你們現在什么也不用管,安心出征,爭取立下更大的功勞。正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你們的功勞越大,官職升得越高,將來對我的幫助就越大。說不定哪一天我還指望著你們拉我一把呢。”
“李兵曹,咱們命都能交給你,能幫的自然沒有二話。”
“是啊!若是沒有李兵曹,我現在還在安人軍混吃等死呢。”
“好了,廢話少說,來,喝酒!”
“喝酒!喝酒!”
八個人一起暢飲,酒到杯干。痛快淋漓。其間慕容和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李兵曹,你剛才說王大使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這是怎么回事?”
“猜的!”李昂挾起一塊鹿肉。往嘴里一丟,邊嚼邊道,“如今朝中,李林甫一家獨大,權傾朝野。李林甫和太子是生死大敵,太子小心翼翼。深居簡出,李林甫想要對付太子,找不到太子自身的錯處,只能從他的左膀右臂身上著手。而韋堅與皇甫惟明獲罪之后,王大使便成了太子最后臂膀。你們說,這個時候,王大使的日子會好過嗎?”
大伙一聽,心都提了起來。
朝中的政治斗爭,看上去離他們很遙遠,但誰又保證不會遭受池魚之殃呢?
“好了,大伙都別擔心,李林甫再怎么想對付王大使,也不敢拿整個隴右作賭注,否則對他而言也是得不償失。因此,不管朝中斗爭多么激烈,暫時還不會波及你們,放心地喝酒吧!”
“李兵曹說的是,喝!”
“我們一起敬李兵曹三碗!”
“用個屁碗,直接拿酒壇上來,一人一壇!”
“哈哈哈…….”
伍軒的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大伙一起開懷暢飲,直到聶風等人全喝趴下,李昂和華秋也有了七分酒意,歪靠在榻榻米上。
李昂卷著舌頭,打著酒嗝,問道:“你寫信回家報平安沒有?”
“沒……..沒有。”華秋用力撓著頭皮,翻著惺忪醉眼哼哼道,“我來隴右的時候,我那爹就說了讓我永遠別回去,就當沒…….沒我這個兒子,我寫什么信啊?”
李昂趁著酒勁,抬手就是一個巴掌,拍在他的后腦勺上,怒道:“當我說著玩的?這信你再不寫,老子就劈了你!”
“你怎么打人……….”
“我打的就是你這個不孝子!再者說了,就算你和你爹有什么不快,你娘呢?她為你差點哭瞎眼;小妹呢,她天天在我面前念叨著你,你若是有點出息,她在家至于被人欺負嗎?”
“什么!”華秋突然像被人刺了屁股地彈起來,果然沒站穩,倒在了醉癱在一旁的慕容和順身上,又爬起來揪著李昂的衣服吼道,“快說,誰欺負小妹?是誰?他娘的,老子不滅了他全家就不姓華………”
“行了!行了!”李昂將他用力推開,順帶踹了一腳,將他踹翻出去,“少他娘的充樣,早干嘛去了?”
“你快說,是誰欺負小妹?”華秋搖著發沉的腦袋,繼續爬過來。
“你總說你爹不認你這個兒子了,你知不知道,你來隴右之后,你爹收了一個藥童,你知道你爹管那小藥童叫什么嗎?”
“叫什么?”
“叫小秋。”
“小秋?”
華秋愣了一下,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鬧得很僵,他爹口口聲聲不認他這個兒子了,這么多年過來,他一直沒給家里報過平安,突然從李昂口中得知,他爹管一個收養來的小藥童叫小秋,他就像當頭挨了一棒。
“不,這只是巧合…….”
“巧合你個頭!他娘的,老子真的要劈了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
李昂爬起身,對華秋一頓拳打腳踢,華秋抱著腦袋,任他踢打,也不還手,也不吭聲,最后還是伍軒過來拉開李昂,他才停下手來。
第二天,華秋等人隨著哥舒翰前往赤嶺設伏去了,李昂閑來沒事,便跑去向王忠嗣請了個差使,去巡視隴右的屯田情況。王忠嗣滿懷深意地看了他一看,不但準了他的請,還派了二十名親兵充當他的護衛。
王忠嗣態度突然轉變這么大,讓李昂有點摸不著頭腦,這二十名親兵是派去給自己充當護衛呢,還是派去監視自己呢?
管他呢,李昂這次出去,本來就沒打算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純粹是因為在鄯州城內閑得蛋痛,跑出去游山玩水而已。
他帶著伍軒還有小叮當,外加二十名王忠嗣的新兵,悠哉游哉地出了鄯州西門,突然看到前面煙塵滾滾,隆隆的蹄聲如悶雷一般,前面一面“李”字大旗,迎風獵獵翻卷。
李昂避到路邊,看著上千鐵騎漸漸馳近,前面一員近四十歲的將領,身材魁梧,面帶深沉果毅之色,當先馳來,經過李昂身邊時,匆匆瞥了李昂一眼,便飛馳而過。
帶隊護衛李昂的張子康對他說道:“這位是督府兵馬使李光弼,來得還真快!”
“李光弼?”
李昂轉頭望去,上千騎兵奔馳而過,浮塵撲面,哪里還看得清李光弼的影子。不過這下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大唐名將,越來越多的聚到了隴右,這下熱鬧了。
李昂可沒有一見名人便趕上去焚香磕頭拜把子的喜好,等李光弼的人馬過去,他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上路;
離官道不到一里,便是奔騰的湟水,兩岸沃野千里,麥浪起伏,眼看就可以收割了。“天下富庶出隴右”,這還真不是瞎說,這里集畜牧和農耕于一體,而且商貿發達,往來的商隊絡繹于途。
這不,前面又來了一個商隊,見李昂帶著兵馬到來,連忙讓路,等李昂馳近,才看一眼,便不禁猛然勒停坐騎。
商隊前那男子匆匆跳下來,長揖道:“趙上益拜見李舍人!”
李昂坐在馬上,含著微笑看著他,等他施完了禮,才說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大郎君別來無恙否?”
說到這,李昂擺了擺手,讓伍軒把手從刀柄上移開。不過小叮當顯然對趙上益不感冒,露著獠牙沖著趙上益不斷低吼著,李昂卻不去喝止他。
趙上益不得不分心提防著小叮當,對李昂說道:“不敢勞李舍人動問,趙某還過得去,只是沒法與李舍人相比,想來真是令人唏噓。李舍人離開劍南還不到一年,如今已是六品高官,作為同鄉,趙某與有榮焉!”
“與有榮焉?哈哈哈………”李昂突然放聲大笑,緊接著笑聲突然一收,目光如劍刺向趙上益,“我還沒感謝大郎你呢,我這六品的太子舍人,還是拜你所賜。我李昂出生入死,還抵不上大郎一句話,大郎著實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