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六年,冬,十二月。
大隋天子楊廣,躊躇滿志的端坐于始畢可汗牙帳之中。此次,他北巡塞上,心懷大好。在過去的一年里,楊廣再次用兵,吞并琉球,是大隋朝疆域再添一地,更進一步加強遼東掌控。
年初是,他在洛陽陳設百戲,宣揚國威。
二月,攻占琉球,斬琉球王渴剌兜,并俘獲一萬七千余人。
至此,大隋雄風遍及四海,楊廣也更加志得意滿。
事實上,他在位的六年時間里,開鑿運河,修筑長城,打通西域,消滅林邑國,大敗契丹,吞并琉球。
一樁樁,一件件,都無愧于隋煬帝的年號:大業。
如果說隋文帝楊堅的二十載開皇之治,是為大隋朝打下了堅實基礎的話。
那么楊廣用六年的時間,令大隋疆域廣闊,國勢更達到的極盛的地步。此次他屯兵五十萬于塞北,令得諸國可汗紛紛前來。他有心打造一個更大的基業,將萬里草原,納入大隋版圖。
總體而言,楊廣正朝著這個方向邁進。
啟民可汗故去之后,始畢可汗咄吉,一如既往的恭順謙卑。
他讓出牙帳,供楊廣居住使用。在某一種程度上,也代表了他甘愿屈居于楊廣之下,永世為臣的想法。
牙帳中,歌舞不斷。
楊廣舉杯,不斷向各國國王邀酒,看到那開懷處,就會放聲大笑。
氣氛極其融洽,賓主也都非常盡興。酒宴結束之后,楊廣有些疲憊的準備就寢,這時候就聽守候在牙帳外的宇文成都,沉聲道:“陛下,聞喜縣公裴世矩,有緊急事情,求見陛下。”
“有什么事情,讓他明天再說。朕,乏了!”
“陛下,裴公說此事十萬火急,必須要立刻稟報陛下。”
楊廣在酒宴上喝了些酒,所以不免有些熏熏然。不過聽宇文成都這么說,他也不敢再怠慢。
裴世矩是他的肱骨之臣,并且深知楊廣姓情。
這個時候,他連夜求見,想必真的是有重大事情要稟報。楊廣雖然有些疲乏,但在公務上,還算勤勉。于是讓內侍取來濕毛巾,敷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了一下之后,宣裴世矩進賬說話。
裴世矩匆匆走進牙帳,先向楊廣行君臣之禮。
楊廣擺手,示意裴世矩坐下說話,然后關切的詢問道:“愛卿,這么晚了,有什么重要事情?”
裴世矩再次起身。
“坐下說話,坐下說話。”
“謝陛下。”裴世矩復又坐好,沉聲道:“陛下,臣剛才與各國使者飲酒,于偶然間,發現高句麗使者出入始畢可汗王帳。而且,那些突厥人表現的神色詭異,舉止非常慌張。臣于是就試探著問了一句:高句麗使者怎在此地?既然在此,為何又不去拜見吾皇?可汗是何用意?”
楊廣聞聽,頓時清醒過來,不再感覺疲乏。
“那突然人如何回答?”
“他說,是臣看錯了……可臣絕無可能看錯。那使者是高句麗宰相乙支文德的族侄,乙支哉永。開皇十八年,先皇對高句麗用兵,然則漢王不肖,師出無功,不過卻使得高句麗王高元惶恐無比,于是派宰相乙支文德前來遞交降書……那乙支哉永就在其中,臣記得很清楚。”
楊廣驀地坐直了身子,眼眸中,閃動灼灼光彩。
突厥和高句麗,一東一西,一直是中原心腹大患。不過如今突厥已聲勢不再,隋煬帝在為六年,巧妙的使用了一系列外交戰術,將突厥一分為二,并集中名將精兵,進行兇猛打擊。
啟民可汗的臣服,代表著突厥的衰落。
而今啟民可汗故去,楊廣表面上對突厥的新任可汗咄吉非常友好,但內心中,卻對他頗有顧慮。
咄吉野心勃勃,不似啟民可汗那般軟弱。
現在,楊廣就坐在這牙帳之中,他卻偷偷與高句麗使者會面?而且,那位高句麗使者,竟然不來拜見天朝皇帝,又如何能讓楊廣開心。
對于高句麗這個國家,楊廣素來沒有好感。
特別是他們曾趁中原大亂時,勾連契丹、靺鞨人,大肆掠奪遼東土地。
大隋朝站立之后,他們也不曾消停……隋文帝曾在開皇十八年時,試圖征討高句麗,不成想遇暴雨瘟疫,不得不中止行動。那次用兵之后,高句麗表示臣服大隋,上表自稱:遼東糞土之臣。
但是,從表面上他們不再向西擴張,可實際上,卻不斷向朝鮮南部用兵。
試圖雄霸整個半島之后,暗中積蓄力量。
對此,楊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對高句麗沒有好感,同樣的對半島南部的百濟和新羅,也印象不佳。起因就在于,開皇十八年的那場戰事,百濟國妄圖借刀殺人,秘密派遣使者,與大隋朝聯系,愿為大隋向導,消滅高句麗。可是當隋文帝開始用兵的時候,百濟又偷偷與高句麗通風報信,想要挑起雙方的全面戰爭。好在當時高句麗的國王高元,先一步看穿百濟的計謀,向隋朝遞交降書。
拙劣的計策,令楊廣至今記憶猶新。
所以在高句麗攻打百濟的時候,他也是沒有理睬。
自開皇十八年來,隋朝與高句麗,已維持了十載和平。不管這種和平是否真實,但表面上,誰也沒有去說破這個問題。
然而今天,高句麗竟然……如果他們與突厥聯合,一東一西,定然對中原形成夾擊之勢。
裴世矩說:“那高句麗,乃天子冊封之地,自漢以來,就是天朝治下的郡縣。
趁中原虛弱之時,竟分裂為國,實罪不容赦。先帝在位時,就有心征伐,使之重新歸于朝廷治下。今陛下乃英明君主,怎能任由我天朝文明之地,成為蠻族家園,當征伐而取之。”
楊廣點點頭,“愛卿所言極是。”
其實,他心里也不是不明白,高句麗為何在這個時候,派遣使者來突厥。
原因非常簡單,就是二月時琉球納入大隋治下,使得高句麗王高元,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慌。
不過,你恐慌很正常。
既然恐慌,就乖乖的俯首稱臣,朕未必就會為難你們。
可偏偏,你們居然與突厥人暗中勾連,這卻不是朕能夠容忍的事情。
更何況高句麗占居遼東,與靺鞨人勾結一起,在過去,屢次興兵。若非大業元年,韋云起大敗契丹,使得契丹人臣服,使得高句麗人不得不偃旗息鼓。楊廣又抓不到他們的小辮子,一直沒有借口收拾這些家伙。
現在,借口來了……楊廣想了想,“裴卿,征伐非上上策,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如今,朕君臨塞北,始畢可汗舉國臣服,西域各國,莫不在我大隋聲威之下,俯首稱臣。當借此聲勢,先迫使高句麗人為之惶恐畏懼,迫使高元前來覲見。如若高元不聽詔……”
裴世矩說:“此乃大不敬之罪,當征伐之。”
第二天,那高句麗使者乙支哉永,接到了隋朝天子的圣旨。
圣旨以異乎尋常的眼里口吻說:朕因為突厥誠心奉國,所以來他的牙帳巡視。來年,朕當親臨涿郡,你回去告訴高元,讓他盡早入朝覲見,朝廷會像對待突厥一樣,以禮相待。如若不然,朕將親率天朝大軍,馬踏高句麗,在平壤王宮之中召見他。望他莫要再疑懼,早作決斷。
乙支哉永拿到圣旨之后,灰溜溜離開突厥領地。
當天,楊廣怒斥咄吉,并命令咄吉,以及其他各國君王,隨他一同返回洛陽,來年巡幸涿郡。
大業七年,高句麗王高元,拒絕入朝。
楊廣立時大怒,詔令舉國動員,準備對高句麗用兵。
只是,不論是楊廣,還是裴世矩,在無意之中,都忽略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大隋,民力疲乏!
大業七年二月,就在楊廣發出征召動員令的時候,鄒平郡人王薄,自稱知世郎,于長白山聚眾作亂。
自大業元年開始,楊廣大興土木,連續用兵。
修繕長城,開鑿大運河,并開疆擴土……雖則他建立了不世功業,卻也極大的消耗了大隋國力。
特別是開鑿通濟渠、永濟渠以來,中原許多地區,出現了大批流民。
王薄,只是眾多流民中的一員。
他做《無向遼東浪死歌》以號召天下,歌詞曰:長白山前知世郎,春這紅羅金杯當。長矛侵天半,輪刀耀曰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要說起來,這并不是一首多么膾炙人口的詩篇。
但對于疲乏的大隋民眾而言,王薄的這首《無向遼東浪死歌》,卻倒出了他們的心聲。
反正服兵役是死,不服兵役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搏一場富貴?
一時間,流民紛紛附從,使得王薄知世郎的名號,頓時無比響亮。而王薄的聚眾造反,只是各地反抗兵役的一個縮影。三月初,有東郡韋城人翟讓,為東郡法曹,卻觸法當斬,為獄吏所救,于是聚眾瓦崗,反抗官軍。同月,又有潞州二賢莊莊主單雄信,舉家投奔瓦崗。
這單雄信,是隋唐時期,鼎鼎大名的好漢,同時也是將門之后。
他的祖父單登,曾是北周大將,在平齊之戰中,戰功卓著,拜護國將軍,鎮守東昌府。大象元年,單登病故,單雄信的父親單禹接掌東昌府。然則開皇元年,楊堅篡周,單禹不肯降隋,遭隋將,世襲唐國公李淵率部圍攻。城破之后,單禹依舊不肯投降,最終被李淵所殺。
單雄信的到來,使得瓦崗力量頓時增強。
同時翟讓又招攬了東郡人邴元真,以及同鄉人賈雄為軍師,襲掠周遭郡縣,一時間風頭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