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開始了,鄭言慶又開始了規律的生活。
每天上課,練字,聽講三國,習武……過的很充實。晚上回家以后,就在書案前進行三國演義的創作。雖說這故事的脈絡清晰,但創作起來,并不是那么容易。
終究不是科班出身,加之羅版三國文白參雜,寫起來很吃力。
寫書,和口頭講故事,基本上是兩個概念。講故事,你可以用白的不能再白的大白話,可寫書,卻必須要有一定的文學功底。特別是半文半白的小說體,就更加麻煩。自孝文以來,江左文風興盛,文章必講‘疊意回舒,若重巖之積秀’等等。
簡而言之,就是要詞藻宏麗,否則就不為美。
這是南朝文風遺留,鄭言慶也無可奈何。什么叫疊意回舒?就是于細微處做文章,一塊光禿禿的石頭,你得看出其中的美妙來。這對鄭言慶,絕對是一種折磨。
所以,寫三國,不僅僅是要讓市井中販夫走卒接受,如果想要士大夫也接受,這詞藻之上,必須做出修飾。可這修飾詞藻,談何容易?以至于一周下來,言慶也只寫成了兩個章回,就已是筋疲力盡。好在,他身后還有一個先生,能夠給予他足夠的支持。若非有李基幫忙,言慶想要寫出一篇滿意的文章,絕非一件易事。
這一天下學回家,天光尚早。
鄭世安也不在田莊上,屋子里也沒有別人。
言慶放下書囊,從書囊中取出筆盒,然后又拿出李基為他做好的講義,準備溫習功課。
要說起來,李基的確是一個好老師,做事很細微,也很用心。
每次給言慶講解三國,他都會事先做好講義。等講解完畢,則把講義送給鄭言慶,方便他回去以后,再仔細的揣摩。李基這種講學的態度,又從某種程度上,影響到了鄭言慶。在寫作的時候,他也會非常認真,時常會對某一個字,而反復推敲。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言慶所寫的三國演義,和羅版三國,已產生了區分。
故事還是那么一個故事,但從文學價值上而言,鄭言慶相信,鄭版三國會超越羅版。
筆盒,是竇奉節送給他的。
里面裝著七支上等的宣州紫毫,價格不菲。
中國的毛筆,以宣筆和湖筆最為出名。宣州紫毫,就是宣筆。在元代以前,宣筆為上上筆,一管上好的宣筆,價值百貫,一般人根本買不起。竇奉節送給言慶這七支筆,抵得上一個五口殷實之家,一年的收入總和。一開始,言慶覺得太貴重,不敢接受。但竇奉節不答應,一定要送給鄭言慶,言慶也只好收了下來。
竇奉節性子懦懦,但總體而言,是個不錯的家伙。
他膽子小,甚至稱得上懦弱。但這樣的一個人,其實很敏感。言慶若是拒絕了,他會覺得言慶看不起他,不愿意和他做朋友。言慶收下了,他才笑逐顏開,重又高興起來。
其實,鄭言慶對這七管宣州紫毫,也是喜歡的很呢!
別看鄭世安是管家,每個月都有月錢。買一管宣州紫毫還好說,似這種七毫套筆,也只能望而興嘆。言慶在洛陽坊市里見過,一套上好的宣州七毫,加之千金。
也只有竇奉節這種出身世族門閥的人,才可能會拿出來送人。
鄭言慶翻開講義,正準備閱讀。
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的聲音,緊跟著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言慶,言慶,在家嗎?”
鄭言慶一怔,從窗戶探出頭來。
“誰啊?”
“是我,徐世績。”
徐世績怎么來了?
鄭言慶心中疑惑不解,于是走出書房,來到門邊。
把柴門打開,就見徐世績站在門外,旁邊還跟著一個六七歲大,比言慶略低一些的童子。看穿著打扮,是富貴人家。長的粉雕玉琢,白胖胖,看上去非常可愛。
“世績,你怎么來了,今天不上課嗎?”
徐世績咧嘴笑道:“今天無日,先生最近忙于著書,也沒工夫理睬我們。大公子去赴宴了,夫人也有事情。所以讓我帶著小公子出來走走,我就想到了你這里。”
言慶已經隱約猜到了那童子的來歷,聽徐世績一說,立刻了然。
鄭宏毅!
這小童子,就是鄭仁基的兒子,當年和他有同車之緣的鄭宏毅。想當年,言慶在途中被鄭家抱養,和同在襁褓中的鄭宏毅,在一輛車上睡過。只是到了滎陽以后,他和鄭宏毅就再無接觸。鄭仁基婚后就帶著鄭宏毅去了長安,一晃許多年,昔日那個小嬰兒,也成了俊俏童子。鄭言慶不禁笑了,側過身子,讓出路來。
“你就是小公子嘍?”
鄭宏毅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嬌生慣養,骨子里透著一種優越。
他見言慶衣著樸素,于是點頭說:“你是鄭言慶,鄭世安的孫子,我也聽說過你。”
說著,鄭宏毅邁步走進了院子。
鄭言慶對宏毅直呼鄭世安的名字,有點不高興。
他微微一蹙眉,扭頭看了一眼徐世績,那意思是說:你這個家伙,帶他來做什么?
徐世績苦笑一下,輕聲道:“你別怪我,我也是被這小魔頭纏的頂不住了。你不知道,自從我和他講了你編的故事以后,這小魔頭私下里就纏著我往下講……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只好帶著他過來找你。怎樣,最近有沒有新故事出來?”
鄭言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你還好意思聽故事,你給我惹了好大的禍事呢。”
“啊?”
鄭言慶正要把顏師古上門踢館子的事情說出來,那已經進了院子的鄭宏毅,卻急不可待的叫嚷起來,“鄭言慶,鄭言慶,我聽世績哥哥說,你很會講故事,對嗎?”
“啊,略知一二。”
“那你給我講幾個故事吧。”
徐世績聞聽,暗道一聲不好。他和言慶處過,知道鄭言慶是個什么樣的脾氣。鄭宏毅帶著指使之氣,雖說是小孩子,卻好像高高在上。萬一惹怒了鄭言慶,可就麻煩了。徐世績也知道言慶祖孫如今處境不好,想著帶鄭宏毅過來,說不定能給鄭言慶帶來些好處。如果這家伙的驢脾氣發作了,那恐怕就會要適得其反了。
鄭言慶笑了!
他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較真兒。
在他看來,鄭宏毅這般口吻說話,也怪不得他,是鄭仁基家教無方,是顏師古教導不嚴的結果。
“你要聽故事?”
“是啊,世績哥哥給我講過劉關張的故事,我可喜歡了。特別是白馬銀槍趙子龍……你給我講個新的吧。世績哥哥翻來覆去就那么兩段,我都快聽得厭煩了。”
鄭言慶說:“好,我給你講。”
說著,他走過去拉著鄭宏毅,就進了書屋。
徐世績也跟真進來,看見疊摞在書案上的紙筆,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敬佩之意。
看看人家,真不愧是寫出詠鵝詩的神童。
徐世績也知道鄭言慶是鵝公子,但他人小言輕,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再說了,鄭言慶和他說過,不要把詠鵝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原因無他,如果要揭破這身份,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場面。他可是聽說過,這世家大族里,殺奴最為頻繁。
這世上,不泛有那心思齷齪之人。
鄭仁基或許算是正人君子,可未必有容人之量。一個家奴,壓過了主子的風頭,那豈不是找死嗎。如今崔夫人當家,萬一枕頭風一吹,自己這條小命,則危矣。
所以,言慶格外小心,同時又默默的尋找機會。
他拉著鄭宏毅坐在席子上,然后問道:“小公子,世績給你講過什么故事?”
說起來,他是家奴的身份,哪有資格和鄭宏毅同席。
也幸虧鄭宏毅年紀小,還沒有那么多世家弟子的古怪,加之聽故事心切,沒有在意。
“恩,講過桃園結義,講過長坂坡,還有千里走單騎。”
鄭言慶笑道:“那我今天就給你講一個虎牢關,三英戰呂布的故事,你說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