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上午，張然來到青年電影制片廠，找到了廠長邱元旭。
青年電影制片廠是北平電影學院的附屬影片生產機構，前身是北平電影學院實驗電影制片廠，建于1958年。其主要任務是配合各系的教學計劃，是全院教師進行創作實踐的場所，并完成各教學環節中學生的影片作業和生產實習。
1979年，實驗電影制片廠組織了彩色故事片《櫻》的拍攝，并改名為北平電影學院青年電影制片廠。80年代，青影廠相繼拍攝了故事片《陳奐生上城》、《湘女蕭蕭》、《本命年》等知名影片，在國內影響很大。
1993年廣電部發布了《關于當前電影行業機制改革的若干意見》，中影公司不再統購包銷國產故事片，各制片廠自負盈虧。國內各個電影廠開始改制，青影廠也是如此。此后幾年，除了《紅櫻桃》受到關注外，青影廠迅速淡出人們視野，電影逐年減產，去年更是一部電影都沒有出產。
青影廠有每年制作五六部影片的生產規模，擁有兩座攝影棚、全套攝影照明、制景器材、以及幾十名訓練有素的專業技術人員，但現在沒有電影可拍，基本上都閑置了。
邱元旭四十多歲，國字臉，個子高大，有點不修邊幅，衣服和褲子粘著灰塵，神情中帶著濃濃的倦意，看上去不像電影廠的廠長，倒像是車間里的工人。
邱元旭對張然比較熱情，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小張，怎么有空到我們青影廠來？來，喝茶。”
“謝謝邱廠長。”張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前看過不少青影廠的電影，一直想過來看看，今天正好沒課就過來了。”
兩人東拉西扯的聊了一陣，算是互相認識了，話題也進入正題。
“邱廠長，這是我寫的劇本《時間囚徒》，麻煩你看看。”將劇本遞過去，張然端起茶杯，一邊喝著茶，一邊小心地觀察著邱元旭。黃振宇說過邱元旭跟他是朋友，張然不知道邱元旭會不會卡自己的項目。
邱元旭沒有拒絕，接過劇本細細地看著。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過他看得很仔細，不時還翻到前面，對照一下前后。
半個小時后，邱元旭合上了劇本，眉頭微蹙，陷入沉思。
張然覺得這事有門，否則邱元旭大可直接拒絕，問道：“邱廠長，你覺得怎么樣？”
邱元旭看著張然，嘆了口氣道：“這個故事不錯，不過小張，青影廠自負盈虧，現在市場環境又糟，你不該來找我。前年咱們廠做嘗試，拍了部《真味廚王》，本以為是香港導演，又有吳孟達、釋小龍，票房應該不錯，結果血本無歸，賠了幾百萬，現在都沒緩過勁來，哪兒有錢投資啊！我現在正為錢的事頭疼呢！”
張然覺得邱元旭沒有說謊，他看過《真味廚王》，這片子拍得極爛，只是沒想到會是青影廠投的，心想你們得多瞎啊，才能投這樣一部片子？北電沒有導演嗎？竟然找個香江三流導演來拍，這些人能拍出什么東西來？
不過影視圈追捧港臺一直特別嚴重，巨星不說了，就是港臺的三流明星到內地劇組都高人一等。即時到了十幾年后，這種現象依然存在。像阮經天之流既沒有號召力，又沒有演技，偏偏電影一部接一部，還都是主演，而國內很多小生不管演技，還是人氣明明更好，卻拿不到資源。
這些東西張然不想說，也沒法跟邱元旭說：“邱廠長你誤會了，我并不是讓咱們青影廠投資。這部片子我打算找電影頻道合作，拍成電視電影。你也知道以個人名義跟電影頻道合作非常困難，如果以青影廠的名義合作，會容易很多。”
邱元旭眼睛一下亮了，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這是個辦法啊！
作為電影廠的廠長，邱元旭的政績就是拍電影，把青影廠經營下去，去年一年青影廠一部電影都沒拍，他壓力很大。要是今年也拿不出一部電影來，那他這個廠長怕是當到頭了。現在張然的話給他指明了一條路，讓他看到了希望。
黃振宇跟張然的矛盾邱元旭知道，不過現在他自己都焦頭爛額，哪有心思為黃振宇操心，喜笑顏開地道：“小張啊，你是個聰明人啊！沒想到你會把主意打到了電影頻道身上，電影頻道的電視電影成本低，制作粗糙，很多導演都看不上呢！”
張然更粗糙的微電影都拍過，又怎么會看不上電視電影，淡淡笑道：“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步子邁得太大會扯到蛋！我到是想直接拍電影，但誰肯給我投資啊！如果能拍一部電視電影，好歹有了一部作品，以后拉投資的時候，我可以把作品拿出來給投資人看，這就是我的作品，人家一看心里也有底不是！”
邱元旭心里點了點頭，這個張然倒是個踏實人，不要說張然這樣的老師，就是很多導演系的學生都眼高于頂，覺得自己是藝術家，要拍一部偉大的作品，要成為大師，電視電影這種粗制濫造的東西往往進不了他們的法眼，但這樣的人往往什么都拍不出來：“小張，你是個聰明人，電視電影雖然粗糙，但好歹也是電影，能磨練技術！”
張然非常認同這一點：“是啊，電影是一門手藝活，導演就是手藝人，一個導演要是長時間不拿導筒，人就廢掉了！”
邱元旭揚了揚手中的劇本：“電影頻道最喜歡農村片、武打片和搞笑片，不過他們也會扶植冷門題材。你這個劇本是科幻故事，題材在國內比較少見，故事也精彩，電影頻道肯定會收的！你是學表演的，打算自己演曹林這個角色嗎？”
曹林年齡三十三歲，有一個女兒，張然形象和氣質都不符，搖頭道：“我是導演專業的，對做導演更感興趣，希望由自己來導這片子。說實話，電影中有幾場戲需要cg特效，國內導演懂這個的不能說沒有，但能超過我的，真沒幾個。讓別人來拍，很難用最少的錢，拍出理想的效果。”
邱元旭明白張然為什么來找自己了：“這就有點麻煩了，電影頻道認同劇本以后，一般會給指定導演。如果執意要選用自己的導演，那么就要自己承擔前期投入的50％的風險，也就是說得自己出錢。”
這一點張然早就考慮好了：“我準備請鄭冬天老師做監制，我想他是愿意扶持后輩的。有他做監制電影的質量有保證，電影頻道應該無話可說，會把錢撥給我們的！”
邱元旭點了點頭，鄭冬天以前就是青影廠的廠長，愿意扶持年輕導演，而且他是審片委員會的人，電影頻道也得給他面子，請鄭冬天做監制是一步妙棋：“這是個好辦法，不過剩下的資金你打算怎么辦？”
張然凝視著邱元旭，認真地道：“這一點確實比較麻煩，所以我希望咱們青影廠能夠提供支持。電視電影拍攝周期很短，十多天就能拍完，再加上后期，兩個月肯定能完成。等電影頻道對電影的成片審查完成，就會按照合同付剩下的50。我只是借青影廠的錢周轉兩三個月，不會太久，這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邱元旭苦笑著搖頭道：“小張，看來你對電影頻道收購影片的過程不是很清楚，收購的價格是由電影頻道進行打分評審，及格的標準是4分。如果是4分那么電影頻道就會按合同的價格執行。如果低于4分，就會對拍攝方追加責任扣除成本費用。打分是他們的人，怎么打分還不是他們說了算？很多電影公司到電影頻道去賣片，都會被狠狠地壓價！”
張然皺眉道：“咱們是北電的，又鄭冬天老師這樣的前輩坐鎮，他們不至于故意打低分吧？”
邱元旭笑著搖頭道：“現在這個世道人心壞了，里面只有錢，為了錢什么事做不出來？這事我想幫你，但確實無能無力，咱們廠手里就幾十萬，這些錢要給導演系、攝影系大四的學生拍作業，要是到時候電影頻道壓價，錢回不來，我怎么向學校交待？”
張然說不出話來，北電的學生要大四才用膠片拍攝，而美國的學校基本上大一就用16mm膠片拍作業，大二就開始用35mm膠片拍作業了。缺乏實踐，這是國內這幾年新導演出不來的一個重要原因。
張然原計劃電影頻道拿50，然后青影廠墊50，現在只能另想辦法了：“那好吧，剩下50的資金我自己來想辦法，不過這片子是用廠里的名義跟電影頻道合作，我需要咱們廠出個證明！”
“行，我給你開個公函！”
邱元旭拿起鋼筆，刷刷地開了一張公函，蓋上了青影廠的公章，遞到了張然的手中。
“謝謝，邱廠長。”張然看了一眼，將公函收起來，“我現在就去電影頻道，等劇本過審我再來找你。”
“你這個項目算是青影廠今年唯一的項目，有什么需要隨時來找我！”
聽到邱元旭這么說，張然就笑了：“邱廠長，我就不打攪你了！”
“行，你去吧！”
邱元旭看著張然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他非常希望張然能夠成功。如果《時間囚徒》這片子能夠拍出來，他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只是現在市場環境這么糟糕，想拉到幾十萬的投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